聽了武媚娘的話語,高陽公主輕歎一聲,攬住武媚娘瘦削的肩膀,柔聲道:“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有什麽好擔心的呢?郎君的爵位定然是要大郎來繼承的,不過有郎君在、有我在,又豈能讓二郎隻是一介白身?當日你分娩之時危在旦夕,我便在心中許願,隻要這個二郎和媚娘能夠吉人天相,那麽将來不管家中有多少家産,我都甘願分出一半給二郎……郎君說過,家和才能萬事興,咱們是家人,你我今日能夠一心一意服侍郎君、不分彼此,異日大郎二郎才能兄弟一心……以咱家的地位,以郎君的才華,以我的公主名分,隻要咱們家齊心協力不使子女走上歧途,那便是世世代代富貴榮華、與國同休,足以羨煞世人了。”
武媚娘心中溫暖,反手握住高陽公主的纖手,感激道:“多謝殿下……”
大婦不妒、大氣,郎君寬厚、公正,長輩仁愛、慈祥,還有什麽是比這樣的生活更完美的呢?
兩人素手相攜,對視一笑。
高陽公主眨眨眼,道:“感謝的話自不必說,不過若媚娘當真心存感激……那不妨叫聲姐姐來聽聽。”
武媚娘笑容明媚:“可妾身分明比殿下年長兩歲呢……”
“呵呵,可本宮是大婦呀,妾室難道不應當稱呼大婦爲姐姐麽?”
“殿下這是要以勢壓人麽?說好的以德服人呢?”
“哎呀,不叫是吧?信不信本宮給郎君娶回來十個八個小妾跟你争寵?”
“那可真是奇怪了,害怕小妾争寵的難道不應該是您這位正室大婦麽?”
……
一旁的秀玉鄭秀兒等侍女紛紛以手撫額,一臉無奈。
本性嬌憨的高陽公主也就罷了,本來就時常犯些小孩子脾氣,可是那位在府外人眼裏巾帼不讓須眉的武娘子卻也會時不時的幼稚的跟殿下拌嘴……
實在是太讓人難以置信。
一妻一妾正興緻盎然的鬥着嘴,有家仆從外面進來,禀告道:“武娘子,吳王殿下遣人送來書信,說是要請您親啓,然後給個回話兒。”
說着,将手裏的書信舉起,由鄭秀兒接過去,遞給武媚娘。
武媚娘信手接過,揭開封口取出信紙,一目十行的看了,兩條婉約的秀美輕輕一挑。
高陽公主奇道:“三哥給你的信?他幹嘛要給你寫信呀?”
“瞎想些什麽呢?”武媚娘聽出她言語中的疑惑,嬌嗔的瞪了高陽公主一眼,解釋道:“是爲了我那兩個不争氣的兄長的事情……”
武元慶、武元爽兄弟兩個眼饞東西兩市和昆明湖畔的工程,央求武媚娘爲其在河間郡王府借貸一筆銀錢承攬工程,希冀于能夠大賺一筆。結果連日來關中暴雨,昆明池畔新近建成的房舍不少因爲偷工減料而坍塌,其中便有武氏兄弟蓋起來的房舍……
高陽公主聽了原委,不以爲然道:“這算得什麽事兒?好歹那兄弟兩個也算是郎君的大舅子,三個不會這點面子都不賣吧?要不我出面去跟三個求求情?”
在她想來,幾間房子倒了而已,又沒有人死傷,負責監管昆明池工程的吳王李恪完全可以壓下去。
武媚娘翻了個白眼,當即拒絕:“您可省省吧,昆明池那邊乃是東西兩市的臨時市場,稍後還要成爲‘講武堂’的房舍,一旦被禦史言官知悉吳王殿下徇私枉法,你還讓不讓殿下睡個好覺了?”
事實并沒有她說得這般嚴重,堂堂吳王殿下若是當真想要袒護誰,誰會閑的沒事兒抓着這麽點兒雞毛蒜皮的把柄與他爲難?
她爲了坑武氏兄弟一把讓他們消停一些,前前後後也算是費了不少功夫,現在眼瞅着大功告成,豈能讓高陽公主出面去給他們求情?
高陽公主哼了一聲,不悅道:“不識好人心,随你的便吧,反正那都是你的兄弟,是死是活與我何幹?”
正巧旁邊屋子裏傳出嬰兒的哭聲,高陽公主趕緊起身快步走過去。
武媚娘坐着沒動,對等着回信兒的家仆道:“你且去回複那送信的,就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一切便按照規矩律例來辦就好,毋使吳王殿下爲難。”
“喏。”
那家仆心說哪有自家兄弟出事兒卻袖手旁觀的?不過他自然不敢問,見到武媚娘再無吩咐,便反身走出去,徑自去前院回話。
*****
昆明池畔,武氏兄弟俨然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煎熬焦慮。
眼前由他們兄弟二人負責修建的房舍七扭八歪,連日大雨不僅使得未曾夯實的地基被雨水浸泡導緻塌陷,甚至就連用來砌牆的水泥都因爲摻沙子太多而被雨水沖刷掉,諾大一片房舍,現在卻塌了十之五六,剩下一些沒徹底塌掉的,亦是房梁歪斜牆體裂紋……
吳王李恪一身錦袍玉帶,負手立于這些坍塌的房舍之前,一張俊臉早已陰雲密布,似乎随時都能迎來電閃雷鳴……
武元慶捅了捅武元爽,後者一臉不情願,不過卻也知道逃脫不得,隻得硬着頭皮上前站到李恪身後,戰戰兢兢道:“殿下息怒……非是在下監管不力,實在是連日來雨勢太大,新建之房舍尚未幹透,故而導緻坍塌……聽說長安城裏亦有不少民居因雨坍塌……”
“閉嘴!”
李恪曆喝一聲,轉身怒目而視,戟指道:“還敢跟本王打馬虎眼?以爲本王是傻子麽?!瞅瞅你們蓋的這些房舍,青磚皆是七扭八歪甚至半截兒的殘次品,封口的水泥跟渣滓一樣用手都能扣下來一塊,還有這房梁……你家用這等還沒胳膊粗的木棍當房梁?”
武元爽縮了縮脖子,嘀咕道:“哪裏還沒胳膊粗?分明有碗口粗……”
“還敢犟嘴?”
李恪怒不可遏,飛起一腳将武元爽踹了個跟頭,罵道:“本王素聞你兄弟一貫不務正業、偷奸耍滑,念在房侍郎和武娘子的面子上這才頂着閑言碎語網開一面,給你們這個機會,結果你們就是這麽幹的?”
他是真的快要氣死了,這武家兄弟長沒長腦子?
人家房俊不樂意管你們,就是因爲你們辦事不靠譜,若是能夠趁着這次機會好好表現一回,房俊手指縫裏露出一點肉來都能夠你們兄弟吃香的喝辣的好吧?
結果呢?
以次充好、濫竽充數、偷工減料……
吳王殿下氣得不輕,恨恨道:“信不信本王現在将房俊喊來讓他看看這片房舍,他能活活将你們兩個混賬打死?!”
武元爽吓得一哆嗦……
當初他被人撺掇着在東市鬧事,便惹得房俊大怒,故而對其重罰,沒錢繳京兆府的罰金這才上門去尋媚娘幫忙,媚娘背着房俊爲他們兄弟在河間郡王府上借貸了一筆銀錢,這才能夠繳納罰金之餘,還有餘錢承攬昆明池畔工地的工程。
即便是承攬這個工程,亦是媚娘冒用房俊的名義走了吳王的門路……
現在若是被房俊知曉他們兄弟以次充好偷工減料,大大的敗壞了房俊的顔面,那個棒槌說不得真能将他們兄弟倆往死裏揍一頓。
武元爽面色大變,忙道:“殿下,萬萬不可!”
李恪哼了一聲,臉色陰沉道:“無論如何,當日亦是武娘子求到本王面前,方才給你兄弟這個機會。如今本王就再給武娘子一回面子,爾等即刻将這片房舍統統給本王扒了,重新再蓋起來,不得偷工減料,不得以次充好,否則本王決不容情!”
硬邦邦的撂下話兒,李恪便在一群工部官員前呼後擁之下揚長而去。
隻留下武氏兄弟大眼瞪小眼……
“大兄,怎麽辦?”
武元爽看着兄長,艱難的咽了口口水。
武元慶一臉死灰,頹然道:“我哪兒知道怎麽辦……”
按理說,吳王李恪沒有第一時間追究兩人的責任,已經算是給了天大的面子,而推倒重起亦是最佳的解決辦法。
可問題的關鍵在于,哥兒倆沒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