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裏的寶劍被人奪去,胸口狠狠的挨了一拳,王敬齊嘔吐着彎下腰,被兵卒用繩索捆住雙手。
遭受如此粗魯的待遇對于一個太原王氏的子弟來說是前所未有的,王敬齊卻也不敢反抗,誰知道這幫渾不吝的兵卒會不會當真将他宰了?就算不敢傷他性命,狠狠的毆打一頓也犯不上啊……
王敬齊掙紮幾下,知道今日算是栽了,不過卻也沒有多少恐懼,自己可是太原王氏的子弟,總不至于丢了性命,故而擡頭對袁鲲說道:“速速去通知兄長,讓他想法營救我……”
他這麽說固然是想要袁鲲去給王敬直捎信,讓王敬直趕緊想辦法将自己從“百騎司”撈出來,但是更重要的目的則是讓人以爲袁鲲其實他的家仆或者好友,從而對其忽視。
袁鲲乃是此次事件最要緊的一個人物,若是他被“百騎司”捉拿,那可就大大不妙……
袁鲲自然不是蠢貨,眨眨眼,立即懂了王敬齊的用意,趕緊道:“郎君放心,小的這就去通知大郎……”
言罷,就要反身跑出書房。
就算王敬齊犯了罪,“百騎司”亦不可能将王家的人都當做犯人來對待,似這等找人求助的行爲一般不會阻止。
可袁鲲才剛邁步,便被攔下。
那百騎頭目一臉冷笑:“袁主事這是要去哪兒?吾等大半夜翻了半座長安城好不容易才找到您,您居然還想走?”
袁鲲渾身一震,差一點萎靡在地。
原來是來抓我的……
心裏還存着一絲奢望,袁鲲兩股戰戰,幹笑兩聲:“這位兄台說笑了,在下不過是府内一個管事……”
百騎頭目皮笑肉不笑:“堂堂幽州袁氏,亦算得上是一方名流,怎地卻出了你這等厚顔無恥之輩,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認了?”
袁鲲徹底絕望。
“将這兩人帶回大營,自有大統領親自審訊!”
“喏!”
兵卒将王敬齊與袁鲲一并綁了,押出書房。
府邸之内早就翻了天,仆役婢女都跑出來看熱鬧,不少王氏族人也在門口面面相觑,堂堂太原王氏,最近兩年卻屢次遭受侮辱……前有房俊帶人圍了侍中王珪的府邸,将王家的臉打得啪啪作響,現在幹脆被“百騎司”直接沖進家門将少主緝捕……
難道是家族有傾覆之厄,大廈将傾?
然而一衆王氏族人固然義憤填膺,卻也無人敢阻攔“百騎司”拿人,這可是陛下身邊最忠誠的爪牙,代表着陛下的意志……
*****
“百騎司”值房内燈火通明。
一聲聲慘叫在刑房之内傳出,凄慘之處令聞者心生恻隐,不忍于聞。
李君羨安然端坐椅上,不緊不慢的呷着茶水,未幾,長史李崇真推門而入:“大統領,那袁鲲招了!”
李君羨放下茶杯,挑眉道:“哦?可曾說出糧食的去向?”
相比于都有誰參與了糧食的倒賣、具體牽扯到多少個縣府的義倉,糧食的去處更讓李君羨上心。
因爲按照正常情況來說,幽州是無論如何也用不了四十萬石糧食的,現在依然處在盛夏,距離秋後糧食收割也沒多少時間,屆時糧價必然跌落,囤貨居奇等待糧價上漲更不可能。
那麽這麽多的糧食到底是何用處?
李崇真面色凝重:“那袁鲲找人,這些糧食盡皆賣給了高句麗人……”
“砰!”
李君羨狠狠一拍桌子,霍然而起,驚問道:“當真是吃了豹子膽!”
上前兩步,劈手奪過李崇真手裏的口供。
一目十行的看過,李君羨面色陰沉,咬牙道:“簡直就是裏通外國的亂臣賊子!”
口供上說的很是詳細,袁氏因爲地理原因多與高句麗人有生意往來,這一次便是袁氏從中聯系,由太原王氏在關中以及河東各地的義倉之中将糧食倒賣至幽州,再從幽州販賣給緊缺糧食的高句麗糧商,獲利達到正常價格的數倍。
至于高句麗人爲何要以如此之高的價格收購糧食……那簡直就是明擺着,全天下都知道大唐東征在即,人少地狹的高句麗打算堅守下去就必須保證糧食的充足。
偏偏就有人敢損害帝國的利益将糧食販賣給高句麗,這等通敵叛國的途徑令李君羨怒不可遏!
大步來到刑房,見到王敬齊正被捆在一張鐵椅上瑟瑟發抖,還在不停的用言語威脅房中的胥吏,李君羨怒從心頭起,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撩起一腳狠狠的踹在王敬齊胸口。
“砰”的一聲悶響,王敬齊慘哼一聲,張嘴吐出一口血來。
因爲身子被綁在鐵椅上,而鐵椅又固定在地上,故而王敬齊結結實實的受了李君羨這挾着怒氣的一腳,頓時内腑震蕩髒器受損……
李君羨站在王敬齊面前,目光如炬,冷冷道:“袁鲲已然如實招供,爾難道還想頑抗到底麽?”
王敬齊咳了兩聲,艱難的喘口氣,忍着胸腹之内的劇痛,面色慘白。
因爲是王氏子弟,即便是“百騎司”亦要投鼠忌器,未敢對他施以酷刑。剛剛隻是将他捆在這裏,在旁邊的刑房裏對袁鲲嚴刑逼供,那一聲聲慘絕人寰的慘叫卻也吓得王敬齊魂不附體。
錦衣玉食過慣了的人,意志力總是會底下一些……
瞅了李君羨一眼,王敬齊緩緩閉上眼睛。
剛剛正盤算着“百騎司”因爲顧忌他王氏子弟的身份而不敢用刑,要如何巧舌如簧安然脫身,卻冷不丁聽到袁鲲已然招供的消息……反而堅定了他的心志。
這一次牽扯之廣泛,沒人比全程參與其中的王敬齊更清楚。
一旦這件事捅破了,非但他不得好死,自己的兄長王敬直亦要遭受連累,甚至整個王家都要波及。
更爲可慮的是一直對此事大力支持的那一位……
纨绔子弟的意志力固然差了一些,但是絕對不蠢。
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是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比死更可怕,比如家族傾覆、阖家滅門……
心裏打定了主意,王敬齊反而平靜下來,擡起頭瞪着李君羨,說道:“此事乃是某見财起意,某認罪。隻不過這些糧食賣給袁氏之後最終流落到何地、有何用處,某卻是完全不知。”
李君羨怒極而笑:“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嘴硬?某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真以爲某不敢對你用刑?”
王敬齊狠狠盯着李君羨,一字一句道:“别說是用刑,就算是此刻刀斧加身,某也還是這句話:此事乃是某一人所爲,與旁人全無幹系!李将軍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何事可爲,何事不可爲。這件事情到此爲止,對大家都好,李将軍該得的功勞一點都不少,某也能落得一個痛快,可若是李将軍糾纏不休……恐怕即便是陛下,也未必開心。”
整個刑房裏靜悄悄的,唯有大雨打在屋瓦之上的悶響。
李君羨咬着牙,死死的瞪着一臉輕松的王敬齊,不知如何是好……
什麽叫此事到此止最好?
什麽叫若是糾纏下去,陛下未必開心?
李君羨當然是個聰明人,對于王敬齊的話心知肚明。
這件事情的背後,定然是牽扯到了一些陛下的身邊人,甚至于……極有可能是某一位皇子!
以陛下對諸位皇子的寵愛,若是知曉了其中哪一位有通敵叛國之嫌疑,是要顧念父子親情,還是要以正國法家規?
所以王敬齊才說若陛下陷入那等境地必然不開心……
王敬齊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等待李君羨最後的決定。
良久,李君羨方才長長的籲出口氣,回身将左右屏退,隻留下李崇真一人。
這位長史不僅僅是皇族中人,更是陛下在“百騎司”當中節制自己的耳目……
李君羨看着王敬齊,忽然發現這人固然沒有骨氣,但是在維護家族的時候卻很是勇敢,勇敢到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來保全家族的前途……
頓了一頓,李君羨才回頭對李崇真說道:“王敬齊勾連袁氏、販賣糧食,緻使四十萬石糧食流入高句麗,雖然無心,卻已然構成叛國之實。因被袁氏蠱惑欺騙,心中痛悔之,是以于刑房之内自裁,以謝天下。”
言罷,轉身走出刑房。
王敬齊猶如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委頓在鐵椅上,雙目無神,喃喃道:“多謝……”
走到門口的李君羨聞言,站住身形,回身冷冷道:“不用謝,某這般所爲非是爲了維護你們王家,說實話,某現在恨不得立即帶兵将整個王氏阖族滅門!說到底,你也不過是整個王家的替死鬼而已。”
轉身走出刑房。
李崇真面無表情,抽出一柄匕首隔斷王敬齊身上的繩索,将匕首遞在他手裏、
王敬齊手握匕首,神情糾結,遲遲下不去手……
爲家族将罪責攬于一身,說起來容易,但是當真用匕首了解自己來爲家族脫罪,卻又不是每個人都能狠得下心……
李崇真面露譏諷,上前奪過王敬齊手裏的匕首,狠狠的抹過王敬齊的脖子。
“既然能夠願意以死來維護那一位,某敬你是條漢子,就幫你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