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是丢盡了人,即便韋義方身爲京兆韋氏的嫡支子弟,卻也不敢跟程咬金這個聲名赫赫的“混世魔王”硬怼,隻得低聲下氣道:“是是是,是下官失禮……”
繼而轉向房俊,心不甘情不願道:“下官韋義方,見過房侍郎……”
話音未落,卻被房俊冷冷打斷。
房俊盯着他這張明顯在大雨天依舊敷了粉的小白臉,言語直接誅心:“本官受不起,韋縣令高卧衙齋,實乃魏晉名士之風采,吾輩隻能仰望之。不過本官不管你到底在縣衙裏做什麽,又爲何任由阖城百姓在天災面前拼命自救卻無動于衷、全無作爲,本官現在隻有一件事命令你——速速打開義倉,将糧食取出,給這些舍了性命護衛大堤的百姓和軍卒們食用!”
韋義方心裏“咯噔”一下,一臉煞白。
娘咧,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見韋義方沉吟不語一臉爲難,房俊奇道:“怎地,難道韋縣令有何難言之隐?”
“這個……”
韋義方咽了口吐沫,吱吱唔唔卻又說不出個子午卯酉。
房俊眼睛微微一眯,心裏便覺得有問題……
義倉的設立本就是供給本地災禍緊急之時取用,平素亦會赈濟一些窮苦的平民,現在泾河洪水來勢洶洶,說不得幾時便會沖潰堤壩将整個泾陽席卷摧殘,就算義倉之中糧食萬石,屆時不還是得喂了魚鼈蝦蟹?
更何況此時取用糧食本就是義倉之所以存在的職能,這韋義方卻推三阻四……
呵呵,沒問題就見鬼了。
所以,房俊再一次扭頭向劉洎看去……卻見到劉洎早已目光閃亮,一雙眼珠子猶如四十年的光棍終于進了洞房那般,幾乎都快灼灼發光了,恨不得連皮帶肉的将韋義方吞下肚去……
禦史的職責是什麽?
彈劾啊!
彈劾誰?
貪官污吏啊!
自從走上了禦史的道路,劉洎整天便是琢磨着抓住那個貪官污吏的把柄進而彈劾之,越是官大、背景深、靠山強的官員那就越喜歡彈劾,因爲那樣會收獲更大的名聲!
禦史的直覺使得他在韋義方吱吱唔唔的時候便覺察到其中之蹊跷,而韋義方乃是泾陽縣令,“救災衙門”第一次參與救災便能挖掘出其中之隐情,實乃極好的一個噱頭!
再者,韋義方京兆韋氏嫡支子弟的身份,更使得一旦挖掘出其有不法之處便會形成極爲強大的影響!
這簡直就是天賜良機啊!
所以見到房俊扭頭看他,固然沒有如同剛剛那般下意識的接口,反應卻大緻相同……
之間這位劉禦史面容一整,一腔浩然正氣磅礴而出:“義倉之設立,便是爲了緩解一旦本地天災艱難糧食匮乏之虞,眼下水患兇猛,泾陽城岌岌可危、大堤朝不保夕,阖城百姓萬衆一心對抗天災,爾身爲縣尊卻将義倉緊緊死鎖不放,坐視百姓衙役饑腸辘辘拼死奮戰,爾乃本縣父母,卻這般惡毒心腸,本官問你,到底是何居心?”
清官怒叱奸佞,正氣浩然激蕩!
周圍本就對韋義方深感不滿的百姓以及本縣衙役官吏差一點要爲這位劉禦史擊節叫好!
韋義方卻已是滿頭大汗,神色驚惶……
腦子裏飛快的轉動,思索着解釋的說辭,嘴裏一時半會兒的卻實在不知應該說什麽。不過是一介世家子弟而已,才能學問固然在家族的栽培之下遠勝常人,但溫室之中的花朵驟然面對風雨,如何能夠從容應對?
更别說他面對的乃是朝中曆來以嚴厲不講情面着稱的劉洎!
未等韋義方想好說辭,劉洎已經不給他機會了,大喝道:“爾這般吱吱唔唔眼神閃爍,難不成當真有枉法之處?本官此次奉皇命參與救災,職責便是糾察一切敢于貪贓枉法、延誤救災之官員!現在本官問你,爲何不開倉放糧?”
韋義方吓得臉色蒼白:“這個……這個……”
嘴唇嗫嚅着不知說什麽是好,渾然不見一絲剛剛的世家子弟模樣……
劉洎幾乎可以肯定此人必有違法亂紀之處!
當真是意想不到,居然能夠捉到一個這麽大的老鼠,京兆韋氏的子弟呀……而且所牽扯的義倉乃是此次救災之中的一個重點,一旦此事揭發出來,影響必然深遠。
屆時自己非但能夠報了與韋氏之間的一箭之仇,更能在民間和官場博得一個不畏豪強、忠直清正的好名聲,妥妥的一舉兩得!
想到此,劉洎如何能夠任由這等天賜良機溜走?
當即朗聲道:“來人呐,給本官将這位韋縣令看管起來,押解其随同本官前往縣城之内查看義倉之情況!”
“喏!”
他身後自有禦史台的差役跟随,一個個磨拳擦掌就擁了上去。
韋義方驚駭欲絕,大叫道:“看你們誰敢?本官乃是京兆韋氏子弟,你們若是……唔唔唔……”話音未落,卻是被一個差役熟練的掏出一塊破布堵住了嘴……
劉洎沖房俊和程咬金拱拱手,大義凜然道:“本官奉旨半差,絕對容不得此等玩忽職守之敗類,待本官前去縣城之内查看義倉具體情形,而後必然向陛下彈劾此人!”
程咬金哪裏願意去管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鼻孔裏“嗯”了一聲,算是給了劉洎面子。
房俊更是幹脆:“您是禦史,這等事自然是您自己做主,您自己看着辦吧。”
劉洎詢問這麽一句可不是禮貌使然,而是看看這兩位是否有分潤功勞的意思,此刻見到二人反應皆不願牽扯其中,心中自然大喜,帶着人押着驚慌不已的韋義方下了堤壩,直奔泾陽城而去。
以程咬金與房俊的名聲地位,若是想要聯名彈劾這位京兆韋氏的子弟,他自己勢必要屈居末尾,所得名聲自然少了許多……
*****
大壩之上的泾陽百姓都看的目瞪口呆。
威風懔懔出身世家的縣尊……就這麽完蛋了?
韋義方前前後後數次拒絕打開義倉放糧,這種行爲但凡是有心之人皆看出不妥之處,都會懷疑義倉是否存在什麽貓膩。可畢竟京兆韋氏的名頭擺在那裏,一等一的世家門閥,誰敢輕易的出碰觸這個黴頭?
結果現在前後腳的功夫,那位平素熏香染皂奢華精緻的縣尊便被狼狽的拖走……
實在是大快人心!
房俊擺擺手,制止了諸人的興奮交談,冷聲道:“别去管那位縣尊的下場如何,那是禦史台的事情,眼下頭等之大事,乃是守住堤壩,不讓洪水肆虐泾陽!那人之死活皆與吾等無關,吾等站在此處,冒着頃刻潰堤的危險,是爲了守住大堤,守住泾陽,守住吾等家園!諸位,生死成敗在此一舉,大家齊心合力,将這滔滔洪水阻隔在堤壩之前,使其不能越雷池半步!”
“喏!”
群情振奮!
房俊動員了一陣,與程咬金并肩帶着工部官員沿着大堤走了一圈兒,仔細查看各處情況,當場制定維修堤壩的方案。現場極有經驗豐富的工部官員,又有林若芾這般對大堤了若指掌的行家,對眼下情況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
總體來說,形勢不容樂觀……
泾河大堤雖然固若金湯,但是舉凡大堤最怕的不是洪水的正面沖擊,而是洪水漫過堤壩之後的沖刷,一個小小的缺口,亦或導緻洪水蜂擁而至一刻不停的将土石沖刷,漸漸變成難以添堵的溝壑,最終使得整條大堤崩潰。
而現在水位不斷上漲,大堤上多處低矮的地方依然被洪水漫過,壩頂的水面看似平緩,但是漫過壩頂之後順着堤壩的後坡流下之時,卻是水流湍急不可遏止,這就導緻堤壩的背面土石流失極其嚴重,依然有多處地方被沖刷出一道道的深溝。
若是任由水位繼續上漲,即便再多一倍的人數,也不可能阻止整條大堤的崩潰……
右武衛大軍尚算來得及時,但危險依舊迫在眉睫。
人力有時而窮,天威莫可抵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