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怒目圓睜,厲聲喝問道:“汝一味要求退婚,是将吾皇家公主視若敝履乎?”
這已經不僅僅是長樂公主的終身幸福問題了,而是面子問題。
既是他李二陛下的面子,更是李唐皇室的面子,在這個問題面前,任何人的私人福祉都不能相提并論,也沒有任何可以商讨的餘地。
誰敢傷了他李二陛下的面子、李唐皇室的面子,誰就得付出代價!
丘行恭嗫嚅着說不出話,滿臉苦澀,神情糾結遲疑,吱吱唔唔半晌,這才頹然歎氣道:“丘家深受皇恩,吾父子無以爲報,即便是粉身碎骨萬箭穿心亦在所不辭。陛下金口禦言,老臣哪裏敢抗旨不尊?老臣糊塗,收回剛才的話語便是……”
這一副委委屈屈似要上刀山的表情……看得李二陛下怒極反笑。
娶了吾的閨女,便要粉身碎骨萬箭穿心麽?
簡直豈有此理!
李二陛下忍着怒氣,冷聲道:“汝且歸去,準備好三書六禮,定好良辰吉日等着迎娶長樂便是,其餘事,朕自有主張!”
丘行恭苦笑着點頭,躬身退出神龍殿。
殿内,李二陛下看着丘行恭走出殿門,反身便是一腳踹翻了書案,厲聲喝道:“王德何在?”
侯在殿外的王德聞言,趕緊小跑進殿内,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面容陰沉,咬着牙根一字字道:“即可率領宮内禁衛,将房俊那個棒槌給朕抓回來!”
王德剛剛一直在殿外,殿内李二陛下與丘行恭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此刻陛下之震怒因何而來,一句話也不敢多問,躬身施禮道:“老奴遵命!”
然後轉身快步走出大殿,将左近的禁衛召集了一隊,當即出了太極宮,徑自前往房府捉拿房俊。
*****
丘行恭出了太極宮,夕陽已然落山,隻餘下一片殘紅映照着天邊的雲彩,渲染出炫目瑰麗。
殘陽如血。
輕輕籲了口氣,對迎上來的部曲家将微微點頭,道:“回府!”
然後登上馬車,一隊兵卒人馬無聲,靜悄悄的返回青龍坊。
車廂裏,丘行恭端然穩坐,手裏拈着酒杯淺淺的呷了一口美酒,任憑兩個嬌俏的婢女忙着将自己身上的荊條取下,又将上好的金創藥敷在後背傷處。
一生縱橫沙場,這一點傷患又算得了什麽?
心中對于自己今日的定計和表現,頗爲自得。
跟随李二陛下征戰多年,曆經戰陣無數生死無算,他最是了解李二陛下性情當中的弱點……
誠然,這位至尊英明神武睿智非凡,一切算計都難以騙得過他的雙眼,哪怕能夠蒙蔽一時,卻也難蒙蔽一世。故而陰謀詭計即便能夠在李二陛下面前得逞,待到他反應過來,則必然面臨天下自尊的滔天怒火!
想要算計李二陛下,便必須從他的弱點出手。
而丘行恭卻恰恰知道李二陛下的兩個弱點,其一是念舊,其二則是護犢子……
其實這絕對算不上弱點。哪一個臣子不願意遇到一個懷念舊日恩義的明君?古往今來多少帝王一朝登基便清算權臣武将,“狡兔死走狗烹”乃是必然的結局,而自己這些跟随李二陛下打天下的老夥計最終卻各個受到厚待。
甭管李二陛下是當真顧念舊情,亦或是想要以此以全君臣恩義在史書之上留下一筆足以流芳百世的佳話,事實上幾乎所有的老夥計都能得到極大的優容,這實在是滔天的運氣。
當然,諸如侯君集之類那是自己找死,實在怨不得誰……
至于護犢子……又有哪一個父親不愛惜自己的孩子呢?
孩子犯了錯,自己打自己罵都可以,但是别人想要動一根手指,那絕對不行!
丘行恭先是負荊請罪,上演一出苦肉計勾起李二陛下念舊的心思,畢竟往昔丘行恭身先士卒每戰争先,赫赫功勞擺在那裏,李二陛下又豈能強硬的嚴加懲處丘神績?
可以說,當丘行恭負荊進入太極宮的那一刻起,丘神績便已經安然無事了。
但是丘行恭不滿意!
隻要想想那個自己一向寵慣的小兒子遭的罪,他就怒火中燒、怨氣沖天!
不止是李二陛下護犢子,他丘行恭更甚!
你房俊不是想要将我兒子徹底踩死麽?
那我就給你來一個反殺!
李二陛下寵溺長樂公主之心,天下皆知。當丘行恭表示退親的時候李二陛下一再追問原因,丘行恭便适時的暗示自己是因爲懼怕了房家……因爲坊市之間盡皆傳言丘神績乃是被房俊陷害,起因則是房俊愛慕長樂公主,見不得别人将其娶回家……
房玄齡身爲宰輔之首權傾朝野,房俊又是新一代俊彥之中的翹楚,前程無量,被這樣的人家忌恨,誰不害怕?
至于坊市之間的傳言李二陛下會不會信……重要嗎?
一點都不重要。
因爲不管你李二陛下信不信,事實上是别人信了,就連我丘行恭這樣的功勳元老、軍方巨掣都害怕房俊的報複,因而不敢娶長樂公主!
那麽别人誰還敢娶呢?
沒人敢娶,則意味着長樂公主便要在太極宮中孤獨終老、無人問津……
這對于護犢子的李二陛下來說,絕對不能忍!
你房俊敢讓長樂公主嫁不出去,李二陛下就能讓你房俊活不下去!
丘行恭對于自己的設計極爲得意,一口将杯中酒飲下,道:“斟酒!”
身邊一個婢女趕緊跪坐着向前挪了挪,伸出纖手拎起銀質小酒壺,露出一截兒欺霜賽雪的皓腕,給他的杯中斟滿美酒。
丘行恭目光順着那雪白纖細的手腕,上移到衫裙之下微微隆起的豐盈,以及秀美清純的臉蛋兒……那似羞還怯的神情勾得丘行恭小腹一團火熱升騰,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而後将酒杯丢在一邊,順手便将那婢女拽進懷裏。
那婢女驚叫一聲,繼而緊緊咬着嘴唇不敢出聲,丘家的下人奴仆哪個不知道這位家主是個兇殘成性的魔王?隻能鹌鹑一般縮成一團,任憑一隻滿是老繭的大手順着衣領深入胸前,緊緊的攥住了一團豐盈。
心中又驚又怕又羞,嬌小的身子宛如風中殘荷瑟瑟發抖,卻是不敢有絲毫反抗……
*****
皇宮是天下最莊嚴的存在,但是在看似肅穆莊嚴的表面之下,卻每時每刻皆有暗流在湧動着,所以任何消息都傳遞得飛快。
更何況李二陛下召見丘行恭又非是機密之事,所以丘行恭尚未走出太極宮的時候,淑景殿裏的長樂公主便已經詳細的得知君臣二人之間的對話……
這對于李二陛下最最信任寵溺的長樂公主來說,實在不是什麽難事。
接到消息,長樂公主便面色郁郁,憂心忡忡。
陪着姐姐剛剛用過晚膳的晉陽公主見狀,奇道:“丘将軍想要退親是好事啊,難道姐姐當真要借給那個丘神績不成?那家夥被姐夫整治得都快脫了一層皮,實在是太蠢了。”
長樂公主有苦難言。
自己何曾看得上粗魯暴躁的丘神績?
隻是借此向父皇表達一個态度,迫使父皇收起易儲之心罷了,而這其中又有多少成分是想以此斷絕和房俊之間的暧昧,卻是連她自己都算記不清楚了……
然而丘行恭的奏對卻讓長樂公主生出一股寒意。
房俊怕是要有難了……
猶豫了半晌,長樂公主終于忍不住道:“這件事并非是退不退親的事情……兕子,你待會兒去神龍殿,要如此如此……記住了麽?千萬不能說錯,不然你那房俊姐夫就慘了!”
晉陽公主畢竟年幼,聽到長樂公主這句叮囑吓得小臉煞白,她最是在乎房俊,趕緊低聲念叨了一遍,點頭道:“姐姐放心,兕子記住了!”然後又雀躍道:“我就知道姐姐還是關心姐夫的!”
長樂公主以手撫額,心說這是說這個的時候麽?
順手掏出一塊玉佩,遞給身邊一個宮女,低聲吩咐道:“即刻帶着本宮的信物出宮,去房府通知房俊,将丘行恭的話都說于他聽,讓他小心在意。王德帶着禁衛先行,但是必然不會走得太快,你要快馬加鞭,務必趕在王德之前,明白麽?”
宮女趕緊小聲應了,接過玉佩急匆匆走出去。
長樂公主這才微微籲了口氣,稍稍放心,不過随即又糾結起來……
相互糾纏,難舍難斷。
自己這般相助房俊,到底又算怎麽回事呢?
冷不丁一回頭,便見到兕子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頓時心裏一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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