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不知道,剛剛姐夫讓身邊的家将拿着高陽姐姐的印信入宮請我去府上做客,結果半路遇到那個丘神績……哼哼,别人或許認爲丘神績沖撞我的車駕隻是個誤會,可是我一眼便看穿了這是姐夫的陰謀!”
晉陽公主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小臉兒上滿是興奮雀躍之色,似乎對于摻和進這麽一件事情當中感到極有興趣!
長樂公主奇道:“你怎知是你姐夫……是房俊的陰謀?”
眼前這個小丫頭在别的的驸馬面前都是賢淑端莊,一般都是稱呼其官職,唯獨在稱呼房俊的時候沒有任何前綴,親昵的稱之爲“姐夫”。而她在自己面前一會兒“姐姐”一會兒“姐夫”的令長樂公主極其不自在,總是認爲她是否是有頑皮調侃的意味藏在其中……
晉陽公主跪坐到長樂公主面前,兩隻小手一拍,得意道:“姐夫的那個家将頭目特意叮囑我的禁衛,說是不要大張旗鼓擺出公主儀仗,既然是姐妹之間的尋常邀約,那麽普普通通的車駕就好……正是這樣那個愚蠢的丘神績才會稀裏糊塗的沖撞過來呀,不然若是全副公主儀仗,打死他也不敢呀!”
長樂公主想了想,覺得晉陽公主說的很有道理,這分明就是房俊把丘神績給坑了……
“可爲什麽說他是爲了我才這麽做的呢?”她還是不解。
晉陽公主眨眨眼,左右瞅了瞅近前無人,便微微前傾身體,秀美的小臉兒往長樂公主眼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很明顯啊,定然是因爲姐姐你答應下嫁給丘神績,所以姐夫才心裏不滿,若是将丘神績給打死了,姐姐不就嫁不了了?”
“臭丫頭,瞎說什麽呢?”長樂公主粉臉嫣紅,又羞又惱,嗔怒道:“我嫁不嫁丘神績與他有何關系?”
說到這個話題,晉陽公主也有些臉紅,嬌羞着說道:“姐夫喜歡你呀,我看得出來的,每一次他的目光都在你身上轉來轉去的,我又不傻。不然呢?他與丘神績無冤無仇的,無論如何也沒必要陷害他一個沖撞公主銮駕的罪名吧?”
長樂公主以手撫額,她自然感受得到房俊對自己是有觊觎之心的,可是……居然這般明顯麽?
她現在不想管丘神績的死活,就算那厮當真被房俊給坑死了,換一個人嫁掉就是了,她向父皇展示的是一個态度,嫁給誰并不重要。
但問題是既然連兕子都得出其中的龌蹉……坊間必然流言四起,豈不是更加坐實了她與房俊的绯聞?
纖纖玉指揉着太陽穴,長樂公主無語哀歎,頭痛欲裂。
*****
與此同時,神龍殿内。
李二陛下愕然看着面前的李道宗,手裏的毛筆提起卻忘記落下,墨汁在筆尖凝聚,終至滴落在雪白的宣紙上,渲染出諾大的一團墨漬。
卻渾然未覺……
李道宗微微躬着身子,語調平緩的将丘神績的事情緩緩道來,盡量不參雜一絲一毫的個人情感。
“百騎司”首領這個活兒當真是不好幹……
等到李道宗将事情詳細說了,李二陛下方才緩過神兒來,将毛筆順手丢進筆洗之中,面色陰沉。
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房俊依舊對長樂公主有觊觎之心,長樂公主下嫁丘神績之事令其不滿,故而設計陷害丘神績以達到除去心頭惡氣的目的,若是順帶着攪合黃了這門親事,自然更是意外之得……
娘咧,朕定下的婚事,豈能容得你來攪合?
李二陛下忍着心頭火氣,接過王德遞過來的帕子擦着手,沉聲問道:“房俊那混球是否設計陷害丘神績?”
即便極度懷疑此乃房俊的詭計,不過李二陛下還是詢問李道宗是否确有其事,而後再收拾膽大妄爲的房俊。
李道宗沉吟一下,小心翼翼道:“末将不知。按照‘百騎司’的線報,丘神績之所以沖擊兵部衙門打傷兵卒辱罵房俊,是因爲其堪合文書被兵部扣押,遲遲未作出官職安排,丘神績認爲此乃房俊公報私仇。但是根據末将收到的信息,此事乃是兵部郎中柳奭擅自所爲,房俊實不知情。而柳奭在房俊上任的第一天便出言挑釁,而後更居家養病未曾當值,此事便放下了不曾有人過問……”
李二陛下蹙起眉頭:“當真與房俊無關?”
這可當真是出乎他的預料,這丘神績得是何等嚣張,隻是因爲兵部耽擱了其述職便沖擊衙門打人罵人?簡直無法無天!
李道宗回答得滴水不漏:“至少末将掌握的實情如此。”
李二陛下點點頭,又問道:“那沖擊晉陽公主車駕之事又是何原因?”
“高陽公主邀請晉陽公主過府飲宴,當時丘神績剛剛被大理寺行刑之後出來,正巧走了個碰面。丘神績見到車隊當中的房家家将,大抵是被憤怒沖昏了頭,問都不問便緻使手下沖上去想要大打出手……當然,晉陽公主輕車簡從并未擺出全副公主儀仗,也是一個原因。”
李道宗字斟句酌,完全以局外人的觀點闡述事實。
然而實際上卻是藏了心思的,他隻說高陽公主邀請晉陽公主飲宴,卻忽略了房家家将進宮邀請晉陽公主的時間乃是在丘神績大鬧兵部之後……
一個細節,事情的性質便截然不同。
丘行恭生性嚴酷殘暴,滿朝文武皆對其極爲忌憚鄙視,李道宗亦不例外。若非因爲李二陛下念着丘行恭昔日對朝廷立有大功又忠心耿耿,怕是老早就将其革職爲民了。
李二陛下冷笑一聲:“便是因爲晉陽未曾擺出全副儀仗,便要受到兇徒沖擊承受驚吓麽?真真是豈有此理!”
他一向教導兒女要勤儉,不要仗着皇子的身份便崇尚奢華,而晉陽公主輕車簡從的做法讓他甚爲滿意,身在長安,擺什麽架子呢?可正是因爲如此卻糟了沖撞驚吓,當真是諷刺。
這簡直就是打李二陛下的臉,讓他以後教育子女低調勤儉的時候如何底氣十足?
“大理寺打算如何處置?”
“大理寺卿孫伏伽正在宮門外求見,想來也是拿不定主意,要尋陛下讨個章程。”
“糊塗!朝廷自由法度,依法辦事即可,何須事事找朕要個章程?若是每件事都得朕來決定,豈不是要累死朕?還要律法何用!”
李二陛下惱怒的将帕子摔在書案上,想了想,吩咐王德道:“去告訴孫伏伽,多方取證、嚴謹核查,然後按律懲處即可。”
“喏!”
王德應了一聲,腳步輕快的離開。
李道宗心中有數。
在“按律懲處”之前加上一個“多方取證、嚴謹核查”的前綴,其中的拖延之意不言自明。想來是陛下念及丘行恭以往的功勳,這一次又心軟了,丘行恭得知其子事迹,必然連夜返京,以他的資曆地位自然可以鼓動一些大臣爲其求情,丘神績最後的處罰極有可能從輕發落。
雖然稍有不滿,但李道宗并未反對。
畢竟身爲帝王能夠念着功臣昔日的功勞從而網開一面,對于每一個大臣來說都是一件極其欣慰的事情。古往今來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數不勝數,最是帝王無情,能夠得到這麽一位念舊的君主輔佐,也算是運氣……
頓了一頓,李道宗提醒道:“事情的起因完全是丘神績嚣張跋扈目無法紀,但坊市之間怕是并不知實情,可能會從中多加臆想,屆時恐有謠言四起,有損長樂殿下清譽,末将是否要嚴加戒備,将謠言扼殺于未起之時?”
就連李二陛下的第一反應都是此乃房俊爲了長樂公主而故意陷害丘神績,慌亂坊市之間的愚民?大唐從不因言獲罪,而這等權貴與公主的故事更是人們感興趣的素材,故而到時候必定有謠言興起。
李二陛下看了李道宗一眼,淡然道:“随它去吧。”
封鎖言論固然可以使得長樂公主清名無損,可同時也使得房俊不至于限于輿論的漩渦之中……李道宗此舉,究竟是爲了維護長樂公主的聲譽,還是想要幫助房俊不至于深陷泥沼?
李道宗被皇帝淡然的目光瞅得心頭一跳,背脊發寒,連忙道:“末将遵旨。若是陛下沒有吩咐,末将先行告退……”
“嗯。”
李二陛下淡淡的應了一聲,低頭拿起毛筆蘸滿墨汁想要繼續寫字,卻見到雪白的宣紙上依然渲染了一大坨黑乎乎的墨漬,心情頓時煩躁,一甩手,又将毛筆扔進筆洗裏。
筆洗裏的清水瞬間被墨汁染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