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衙門。
位于皇城西邊的街道上摩肩擦踵、人聲鼎沸,昨夜被捉捕的商販百姓被看管在衙門口以西的坊牆下面,而在以東則是停駐着一長溜兒的馬車,甚至仍隔三岔五的有後來者……
本來是到京兆府衙門表示對房俊支持的百姓全都興奮了!
瞧瞧這一個個熏香佩玉穿金戴銀的世家公子,平素趾高氣揚嚣張霸道,此刻到了這京兆府門前,怎是一個低聲下氣、搖尾乞憐能夠形容?
有消息靈通的百姓已然聽說了這些人是想花錢将自家的奴仆親戚贖回去,“以金贖罪”這是貴族的特權,沒什麽好說的,隻是大家都覺得這般便宜了那些鬧事的商販未免不解恨,便有人叫嚣道:“房二郎,罰死他!”
“他們不是有錢買命嗎?狠狠的罰!”
更有不怕事大的,認爲房俊那可是“财神爺”啊,一點小錢兒自然是看不上的,便大聲鼓噪道:“房二郎,一個人頭一萬貫,不給錢就砍頭!”
國人起哄之本性由來已久,古今皆然,此人這麽一鼓噪,爲官的百姓都哈哈大笑,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一個人頭一萬貫?那門口西邊的坊牆底下大抵有上千人,豈不是要罰上一千萬貫?
老天爺!咱大唐國庫裏有這麽多錢沒有?
不過看熱鬧的自然不怕事大,就怕事情不熱鬧,于是無數百姓一起大喊:“一個人頭一萬貫,不給錢就砍頭!”
“一個人頭一萬貫,不給錢就砍頭!”
……
一開始嘻嘻哈哈雜亂無章,本就是讨個樂子,可是漸漸的居然整齊劃一起來,大家齊喊這一聲,聲勢竟也磅礴雄壯,掀起的聲浪震動長安,更将京兆府大堂裏的這些世家公子驚得神色驚惶、面如土色!
這是起民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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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大堂。
屋外聲勢震天,一聲聲傳來震耳欲聾,堂上的衆位世家子弟都吓得不輕。房俊因何被罷免京兆尹之職?不就是因爲東市商賈嘯聚鬧事嘛!陛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民衆聚集鬧事,無論什麽理由!
萬一外面這些百姓再次鬧事,那麽大家就得一起倒黴……
房俊聳聳肩,一攤手,面有難色的看着面前的這些公子哥兒,無奈說道:“諸位,非是某不通情面,外邊喊聲都聽見了吧?知道這叫什麽嗎?這叫民意!諸位難道要讓某逆民意二位?”
一衆公子哥兒眼珠子都瞪圓了,下巴都快被房俊這句話給驚掉了。
這話說的……你還真打算一個人頭一萬貫?
你特麽還當什麽官兒?幹脆去當強盜好了,那個來錢快啊!
高履行本身是驸馬,又官至吏部侍郎,其父更是資曆深厚,是以隐然衆人之首,聞言稍一斟酌,便試探着問道:“這個……有些過了吧?外間不過是一群起哄的賤民,看熱鬧不怕事大,若是當真一人一萬貫……京兆府豈不是一下子罰沒千萬貫,這這這,實在是太駭人聽聞了,吾等也着實拿不出來呀!”
房俊眼睛微微一眯,盯着高履行半天不說話,直到将高履行看得心裏發毛,以爲這個棒槌要發飙的時候,他才語重心長的說道:“高侍郎言之差矣!人所歸者天所與,人所畔者天所去,民心背離,大隋之所以盛極而衰、二世而傾頹;民心所向,大唐之所以錦繡昌盛、橫掃八荒!便是連陛下都時刻關注民意,時常言及‘民若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每時每刻都在心懷警惕,勵精圖治不敢一時或忘。高侍郎卻言那隻是賤民在起哄……某是否可以理解爲,高侍郎認爲陛下做得不對?”
娘咧!
高履行臉都吓白了,氣呼呼說道:“房俊!怎可憑空污人清白?某何時說過陛下不對?你切莫血口噴人!”
房俊點頭說道:“那行,某就問你一句,民意重不重要,民意要不要聽?”
高履行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他能怎麽說?
難道說民意都是放屁,聞聞就行了,不必太在意?
那就是在說陛下說得不對,因爲陛下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高履行被噎得面紅耳赤,他身邊一個俊俏的少年則一臉桀骜,坐在椅上翹着二郎腿,斜着眼瞅着房俊,不耐煩說道:“房二你怕是想錢想瘋了吧?一個人一萬貫,你想都别想!”
房俊面色沉下來,看向此人,沉聲問道:“爾是何人,竟敢在京兆府大堂未得允許大聲喧嘩?是在藐視朝廷,還是擾亂公堂?”
繼而驚堂木猛地一拍,怒叱道:“誰給你的膽子?!”
“啪”
驚堂木沉悶厚重的聲響驚得衆位世家公子心頭一顫,似乎這可是很才想起來,面前這位一直面帶笑容的家夥,可是長安城内頭一号的棒槌,若是将他惹急了……
孰料這俊俏少年居然渾然不怕,反而豁然起身怒視房俊:“欲加之罪,真當這京兆府是你家的地盤不成?”
一衆世家子弟差點想要點頭:兄弟啊,還真是……
高履行卻不能看熱鬧,趕緊一把扯住俊俏少年,怒喝道:“閉嘴!”
而後對房俊抱拳道:“神績年少莽撞,二郎切莫見怪。”
那俊俏少年卻兀自不服,怒道:“高兄莫攔我,他房二在長安嚣張,那是因爲我丘神績不在!現在某回了長安,豈能任憑這棒槌跋扈橫行,将吾等兄弟盡皆欺壓?”
高履行氣道:“且住口吧,少說兩句!”
房俊雙眼微微一眯……
丘神績?
居然是這貨!
房俊沉默不語,丘神績愈發精神抖擻,仍在叫嚣:“素聞你房二拳腳了得,敢不敢跟某丘神績刀對刀槍對槍的幹一場?誰輸了就從對方胯下鑽過去,不鑽也行,遠遠滾離長安!你敢不敢?”
大堂上的京兆府衙役巡捕盡皆對其怒目而視,隻是房俊未曾開口,諸人都不敢擅作主張。一大群公子哥兒倒是樂得看熱鬧,這個丘神績一貫嚣張跋扈,是個出了名的狠人,隻不過跟随欺負丘行恭赴陝州赴任,好幾年不在長安。
也正是這一段時間,房俊如同彗星一般崛起,光芒璀璨!丘神績大抵印象中還是将房俊作爲當年讷讷不言的莽夫,可是對方卻身居高位,這才導緻心理不平衡。
不過丘神績這人人緣極其差勁,無論是他壓住了房俊,亦或是房俊狠狠的将其收拾一頓,大家都是樂見其成……
然而出乎預料,房俊就隻是冷冷的盯着丘神績,任憑丘神績在那邊污言穢語耀武揚威,卻無一言一語奉還。過了一會兒,待到丘神績在高履行的勸阻之下稍稍平靜,房俊則抿抿嘴唇,信手自案頭拿起一本賬簿一樣的本子,翻了翻,然後對着門口的衙役說道:“把那個丘名山提出來,将其五花大綁,後頸插上牌子,寫上名字、籍貫、家世、所犯何罪,然後關入囚車,滿城遊街!”
“喏!”
衙役答應一聲,轉身出門。
大堂内,丘神績頓時就炸了!
“房俊,居然如此侮辱吾家族人,吾與你勢不兩立!”大罵一聲,就待要沖上去跟房俊拼命。
高履行趕緊死死的抱住丘神績的腰,先是大聲勸阻丘神績冷靜,繼而怒視房俊:“房俊,過了吧?!”
高家與丘家乃是世交,高履行對于丘家有些人物身爲熟識。那丘名山乃是丘家負責東市所有商鋪的管事,今年亦讓古稀高齡,伸手丘家兩代家主之器重,更是看着丘神績長大,如今卻要被房俊這般折辱,丘神績如何能忍?
房俊卻是理都不理高履行,隻是盯着丘神績,一字一句道:“你剛剛不是問我這裏是不是我的地盤麽?現在告訴你,是!在京兆府這一畝三分地,隻要某房二還坐在這裏,這裏就是我的地盤!”
而後,他才看向高履行,淡淡說道:“至于是不是過了……你說了不算,我的地盤,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