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孝恪怒不可遏!
兒子非但被房俊于軍中重責,打得皮開肉爛,甚至驅逐出軍隊遣返家中!現如今長安城皆是嘲笑他郭家的譏諷下作之語,緻使郭家顔面掃地,淪爲笑柄!
想他郭孝恪自幼橫行鄉裏,及至後來投奔瓦崗李密、追随李績叛于高祖李淵,一路功成名就,這許多年來何時受過這等羞辱?
真真是欺人太甚!
“大總管,不知何故發怒?”
便有關系親近一些的署官發問。
“房俊此子,拿着雞毛當令箭,簡直嚣張至極。吾家二郎在其軍中,不過是與同僚言語沖突,失口辱及對方家人,便被房俊這厮打了幾十軍棍之後革除軍籍遣返回家,實在是狂妄!”
郭孝恪氣憤不已。
雖然理虧,自家孩兒确實犯了錯,可他自來就是護短的性子,對于次子郭待封更是溺愛勝過其他幾個兒子,現如今不但被房俊重重責打,更革除軍籍顔面盡失。有了這個污點,今後哪怕他郭孝恪再是鑽營托情,仕途生涯也别想有大的作爲。
這簡直就是斷人前程……
幾個署官也不是傻子,雖然官職不高,但是浸淫官場久矣,對其中一些春秋筆法亦是知之甚深。“失口辱及對方家人”看似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但是能讓一軍主官、一路總管的房俊不顧念郭孝恪的同僚之誼亦要狠狠的責罰郭待封,想來定然性質嚴重。
西域乃是軍事重地,即便是文官,也多知兵事。
軍中盡是熱血兵卒,都是血氣方剛的年青人,若是打鬥一場還好說,或許轉個身就有言歸于好,畢竟都是生死相随的袍澤兄弟。可若是有誰侮辱了對方的家人尤其是母親妻妾,那絕對嚴重。即便說不上不死不休,也定然不依不饒。而軍紀對于這種侮辱對方家人的懲罰各軍都是相當嚴重,革除軍籍也絕不爲過。
你郭大總管就算護短,可也得講理吧?
人家房俊可不是就管着你兒子自己,一軍主官,總是要一碗水端平的,不然如何服衆?再者說,房俊今年未到二十歲,便已經與你郭孝恪平起平坐,老爹是當朝首輔,嶽父是當今陛下,人家憑什麽非得給你面子?
不過盡管心中不屑,面上卻無人敢表露出來,反而要順着郭孝恪的話頭,罵上房俊兩句以表忠心。
“這房俊着實過分!”
“哼,那厮一貫嚣張,當日在這西域之時,還隻是一個小小的神機營提督,就敢與侯君集于三軍陣前頂牛,何況是現在?”
“不錯,現如今這西州商賈,哪個對房俊不都是敢怒不敢言?”
聽到這話,郭孝恪倒是微微一愣:“這是爲何?”
按說那房俊大量收購西域的葡萄和羊毛,價格也都不低,這樣的一個生意夥伴,爲何還有商賈敢怒不敢言?
那署官便說道:“大總管有所不知。那房俊在西域收購葡萄,數量很大,在高昌城城外的農莊裏建有好幾個大酒窖,用以釀造葡萄酒,銷往大唐境内各地,今年據說已經開拓了海外商路,即将銷往倭國、高句麗、百濟、新羅以及南洋等國,利潤自然豐厚無比。如此一來,他的收購價格便顯得太過低廉,商人逐利,他用很小的成本來收購西域的葡萄,然後一轉手便是幾十上百倍的利潤,本地的商賈焉能心甘?”
郭孝恪關刀眉一挑:“還有這事兒?”
幾個署官互視一眼,齊聲附和。
雖然都是中原人士,但是先前都是在涼州都督府爲官,與西域早已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現如今入主西域,成爲西州刺史府的署官,更是與西域當地的商賈以及各種勢力盤根錯節。
當然,這其中亦有關中的勢力……
葡萄釀的利**豐厚,早已令所有人都垂涎欲滴。而此利現在被房俊壟斷,早已有諸多勢力不滿。隻是礙于房俊現如今正當紅,又有房玄齡和李二陛下這兩座大靠山,無人敢輕易掠其鋒芒。
若是郭孝恪能夠站出來……
“的确如此。那羊毛據說是要編制成布匹,但是織布的機器一直未能研制成功,爲此,房俊調集了大批工匠來到西州,夜以繼日的研發新式機器,效果卻不明朗,投入更是巨大,現在囤積于城外的羊毛早已堆積如山,價值數萬貫之多。”
葡萄釀一本萬利,誰瞅着都眼紅,可是你提羊毛幹嘛?
郭孝恪有些不解,眼珠兒轉了一轉,明白了……
他略作沉吟,手指在桌案上的信紙上下意識的敲擊,發出“咚咚”的輕響。良久,心裏打定主意,他吩咐道:“卻請鞠文鬥和赤木海牙過來,本官有要事相商。爾等都退下吧,各司其職,勿要懈怠公務。”
“諾。”
一衆署官紛紛退下,堂中隻餘下郭孝恪的幾個心腹。
郭孝恪招招手,将一個心腹叫道面前,上身前傾,對其耳語幾句。
那心腹先是一驚,見到郭孝恪鄭重其事,方知不是自己聽錯,更不是大總管開玩笑,便點頭應了一聲,快步離開。
郭孝恪雙眼微眯,抿了抿嘴角,面無表情,命令侍女泡了一壺上等的綠茶。輕輕呷了兩口,忽然想起這茶葉全都是出自房俊在江南的茶園,雖然都是屬下孝敬的,不用自己花錢購買,可是如此一來其不等于變相給房俊送錢?
剛想吩咐下去以後再有人送禮不收茶葉,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西域夏季酷暑難耐,冬季寒冷幹燥,若是沒有這等潤心潤肺的茶水,豈不是更加難熬?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左右爲難。
糟心……
鞠文鬥和赤木海牙到的時候,就見到郭孝恪正在堂上喝茶,頭上滿是汗水,衣領完全扯開。
兩人互視一眼,皆想起同一件事。
猶記得人家房俊在西域的時候,夏日裏窩在葡萄架下,葡萄美酒美人如玉,琉璃杯中盛放着冰塊,那是何等的享受,何等的尊榮?
再看看面前這位,官職爵位比之房俊還高呢,生活品質卻完全不能與之相比。
這就是差距……
不過即便覺得郭孝恪比不得房俊,但眼下人家才是西域的王,二人趕緊上前施禮,口中說道:“吾等參見大總管,未知大總管召見吾等,有何吩咐?”
郭孝恪放下茶杯,用井水進過的涼帕子擦了擦臉上脖子上的汗水,惬意的籲出口氣。
鞠文鬥與赤木海牙認爲郭孝恪大熱天喝茶水比不得房俊的冰鎮葡萄酒,實則卻是沒見識了。和熱茶固然大汗淋漓,但是由内而外的發一層汗,而後再跑了熱水澡,卻是格外的舒爽。
郭孝恪擡了擡眼皮,手指随意的點了點一側的椅子,“二位但請稍坐,本官有事與二位相商。”
鞠文鬥瞅瞅赤木海牙,後者摸了摸雪白的胡子,走到椅子上坐下,鞠文鬥也坐到他的對面,衆星拱月之勢簇擁着正座的郭孝恪。
“大總管擔憂吩咐,請直言即可,吾等無不遵從。”
鞠文鬥當先表态。
現如今西州城裏駐兵過萬,盡是大唐府兵的精銳,郭孝恪就是西域諸國事實上的王,他的話,誰敢不聽?
隻是郭孝恪的漫不經心,讓兩人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心中隐隐升起不詳的預感……
郭孝恪伸手在桌案上的碟子裏拈起一塊松軟的糕點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片刻咽下去,然後喝了一口茶水,這才再次擡起眼睛,看了看面前兩位本地豪商大族的領袖人物。
說辭是早已斟酌好了的,是以郭孝恪不用思索,既然壓力和氣勢已經傳遞出去,相信這兩人皆以感受得到,便直接開口說道——
“二位與房俊之合作,至今日爲止吧。”
什麽西域戰略,什麽基本國策,郭孝恪完全看不上。
在他看來,大唐府兵早已冠絕天下,區區西域之地,自己手中的萬餘精兵,足以掃蕩西域三十六國!
兵者爲王,這才是穩定西域的根本。
經濟之道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當得什麽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