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回暖,萬物複蘇。
院子裏的柳條已經抽出了嫩芽,鵝黃色的暖意透着春天的清新。
房府已經成了一個大工地,工部的建築隊早已進駐,除了修建一幢全新的院落以供公主成親之後居住,同時亦應房俊的要求對府中幾所重要的建築進行修葺和裝修,這其中便包含房玄齡夫婦和房遺直的住處。
總不能将自己的房子修得美輪美奂富麗堂皇,老爹和大哥的住處卻依舊是原來的陳舊模樣吧?
田文遠時不時的前來請示,姿态擺的很低,這不僅僅是因爲房玄齡或者皇帝的關系,更是對于房俊的看重。從工部接手房府的建築開始,與房俊不和的工部尚書鄖國公張亮便始終未曾表示過排斥和抵觸,更别說明裏暗裏的下絆子了。自從房俊在崇賢館“擊潰”江南大儒王雪庵之後,張亮更是對房府的事情置若罔聞,當成空氣一般不聞不問,完全放手田文遠負責。
打了一位國公爺的臉面,卻已然優哉遊哉誰都拿他沒法,房俊的強悍早已是朝中最頂級的層次,田文遠驚爲天人,愈發用心盡力。但凡房俊有何要求,都會完美的去完成,房府建築所需的各項木料建材,更是在不逾制的标準下采用最好的。
不過房俊對于這座新房子并未有太多的想法。
對于古色古香的唐韻唐風,他是非常喜歡的,前世就曾夢想着自己何時從體制中推出之後擁有那樣的一所房子,現在實現了,自然不會作死的去弄什麽現代風格……
*****
房府花廳内。
木質的地闆幹淨铮亮,窗子開了一半,有微風吹入。
祿東贊端正的跪坐在地席上,看着面前茶幾上的一個雕有細花的壇子。
壇子的蓋口上面都封有民間自制的粗宣紙,宣紙的中心印着一個大大的金色福字,金色有些暗淡卻十分的搶眼,紙的四角是墨色的五福剪影圖案;宣紙的下面被金絲線繩緊緊纏繞着,膠泥把壇子的蓋口密密實實的封閉起來。
這是一壇來自江南的花雕酒……
“花雕不同與北方人常喝的烈酒,喝時一定要把酒溫熱後再喝,那才好靜心、好有味道,才顯得的雅細。”
房俊慢條斯理的說着話,一邊打開了壇子上的泥封,用提子撸了一提,倒入旁邊的一尊銅壺内,一股酒的清香頓時彌漫開來。
祿東贊微微歎服。
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一襲皂色直綴,布料是尋常的葛麻,清爽透氣,并不奢華。但是穿在他的身上卻是幹淨整潔,有一種内斂的高貴。清晰深刻的五官輪廓,目似朗星,鬓如刀裁,勻稱結實的體魄,穿着雪白的襪子盤腿坐在地席之上,渾身透着一股清爽自然的氣質,即便是這般極爲不雅的姿勢,卻絲毫未讓祿東贊産生半點遭受輕視的不快。
一晃半年,這個少年不僅在大唐士林之中創出一番名頭、聲震天下,身上這份灑然自若的氣質愈加神韻内斂,昔日的咄咄逼人已然消散殆盡。
将來必然是個令人頭痛的人物啊……
祿東贊有些歎息的想着。
大唐畢竟是幅員遼闊、人傑地靈的超級帝國,随随便便就會冒出幾個優秀的人才。而如同房俊這樣有能力、有手腕、有背景的後起之秀越是出色,對于吐蕃來說便越是艱難……
貧瘠嚴寒的吐蕃不僅缺少生存物資,更缺少形形色色的人才,恐怕這才是吐蕃與大唐真正的差距。
房俊在穿戴上可以随意舒适爲主,但是在生活享受上是絕不吝啬的。紅木的書案,檀木的茶幾,茶幾上面更是雕刻精細茶盤,荼盤裏的紫砂或白的晃眼的邢窯白瓷茶具,更加顯得名貴與高雅。
銅壺外面殘留的酒液一放到燃燒着蜂窩煤的爐子上便發出吱吱響聲,不一會壺裏也傳出嘭嘭鼓鼓的聲音。
房俊麻利的從爐子上拿下酒壺,一邊倒着灑,一邊語氣愉悅的說道:“花雕酒是由江南白糯米釀造的,數量稀少而且價格昂貴,想必吐蕃那邊是甚少見到的,大相今日有口福,這是江南的行商昨日才送來的陳年佳釀,請細細品嘗。”
說着,一股褐色酒汁順壺嘴流進了祿東贊面前白瓷酒杯裏。
房俊正色說道:“陳釀不求甜,銅壺不跑色。”瞅了祿東贊一眼,突然又大笑了起來:“呵呵,來,大相先嘗嘗。”
祿東贊是吐蕃人不假,但畢竟是一國之相,見識絕對不少。這産自江南的花雕雖然珍貴,卻也不是沒喝過。
消瘦布滿皺紋的老臉微微一笑,仿若盛開了一朵菊花,祿東贊笑道:“那可就是托二郎的福氣了,請!”
祿東贊拿起酒杯,酒杯晶瑩雨潤、薄如蟬翼,酒水溫熱,使得薄薄的酒杯有一些燙手。先試着抿了一小口,酒很醇香帶有點酸甜。接着一大口呑了下去,一股熱熱的、粘粘的纏綿液汁直流入肚中。
“好酒。”
祿東贊贊了一句,溫酒入喉,順滑入腹,仿佛一身的寒氣都被驅散。
房俊哈哈大笑的揭開銅壺的蓋子,揶揄道:“大相請看,這裏面裝的都是好東西。”
祿東贊好奇的提起酒壺向裏面看去,原來裏面加了幾顆話梅幹和幾片人參,甚至有幾片不規則圓形的東西,那是鹿鞭……
怪不得這酒喝着就讓人渾身有一種暖融融的感覺,原來是加了料的!
祿東贊苦笑道:“二郎少年英雄,正是揚鞭策馬縱橫床第的好年紀,自應固本培元注重養生。老朽年近半百,已是油盡燈枯,這般猛藥扶持,豈非要了老命?”
面上說的客氣,心裏卻是暗罵!
還以爲這小子有了長進,誰知卻仍是以往那副渾不吝的模樣,心思促狹,連老頭子都要捉弄一番……
這添了料的花雕酒喝完,還不得虛火上升、心猿意馬?
若是立即去平康坊尋個姑娘快活一番,指不定被這小子如何嘲笑呢……
這小王八蛋太損!
房俊笑呵呵說道:“大相不必擔憂,此酒溫順,雖然加了幾味佐料,卻隻是增添幾分情趣而已。南方不同于北方,喝太烈的酒熱氣太大,毒氣不容易從身體内散發出去,所以一定要喝一些糯米釀造的酒。寒冷的時候,家裏一定要備上幾壇子這樣的好酒,來了客人就撸上幾小壺,邊煨邊喝那才叫情調。”
祿東贊搖頭道:“現在是春天啊,春幹火躁,豈不是烈火烹油?”
房俊便促狹的眨眨眼:“所以,要适當的釋放一下啊……”
祿東贊搖頭無語,這小子,果然沒好心……
二人不說正事,隻是談論着各地風俗,江山盛景,祿東贊又被房俊的博學驚豔了一回。這小子雖然年幼,但是對于各地的風俗人情、名勝景緻似乎都有所了解,且見解甚是精辟,往往令見多識廣、号稱“吐蕃第一智者”的祿東贊沉思一番……
先聊着,不經意間又喝了兩小茶盅,祿東贊這回不但心裏感到熱,就連腳手和臉都感覺火辣辣的了,對花雕酒亦感興趣大增,想着回吐蕃的時候是不是要奢侈一回,多買上幾壇,跟贊普好生享受一番。
“這酒要燙到什麽溫度最是合适?”祿東贊問道。
房俊喝了幾盅,臉色紅潤起來,說道:“某也不是很清楚,隻是送酒的那位行商說,聽到壺裏面的有響聲,手又可以拿着銅壺燙不傷人就行了。煨的不到火候,酒喝起來就不醇香了,燙太過了,滋味又會流失。這酒在江南極爲盛行,江南人士吃海鮮多,所以,更要喝上幾口花雕,海鮮爲涼性,而花雕暖胃……”
兩人便這麽東拉西扯,仿佛多年未見的好友重逢,半天也未曾談論到正事。
房俊沉得住氣,祿東贊自然更沉得住氣。
一老一少,就這麽互相扯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