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兒子表現出來的政治才華,房玄齡是很滿意的。
但是多多少少也有一些不滿……
這小子總是闖禍時常将陛下撩撥得勃然大怒隔三差五的削官罷爵就不說了,完全不将朝中的官職放在眼中,隻是一門心思的想要謀求外放,這就讓人看不懂了。
當然,這是以前的看法,現在的局勢,外放或許是房俊唯一能有所成就的道路。
房玄齡歎息道:“這一次你的手段有點狠了,張芳和陸孝愚的家族雖然都遠在江南,在朝中根基不夠,但畢竟是清流中的主力人物,你這一下子将這二人打擊得萬劫不複,算是得罪了所有清流。”
可以想見,房俊這種“釜底抽薪”的手段雖然确實好用,但是将一個清流文官的名聲徹底擊潰,實在顯得有些暴烈。其餘的清流文官難免對房俊心生忌憚,背後打壓、輿論抹黑,這都是避免不了的。
若是不能搬回一口氣,清流文官的臉面何存?
以前的房俊隻是性子暴躁,不爲那些自诩家教良好的清流文官所喜,現在則是徹徹底底的敵人了……
房俊也是無奈,苦笑道:“這能怨孩兒麽?是他們将孩兒當成那隻雞,想要宰了來震懾皇帝這隻猴子,讓皇帝斷絕向江南插手的心思。孩兒若是不拼死反擊,現在估計已經名聲臭大街了,下半輩子都别想有個前程。”
這可不是誇張。
在這個名聲比能力重要的年代,一旦房俊的彈劾被确認,分分鍾身敗名裂,從此斷絕官場之路。
名聲不好的人,是沒資格做官的……
怪隻怪這些清流文官太狠,非得想要将房俊死死的摁在塵埃裏,一輩子都不得翻身!房俊的手段雖然激烈了一點,可是除此之外還能如何?
房玄齡卻是擡手給了房俊後腦勺一巴掌,瞪眼呵斥道:“胡說什麽呢?混小子,簡直欠揍!”
居然将陛下比喻成殺雞儆猴的“那隻猴子”,實在無法無天,簡直不當人子!
同時心裏也暗暗擔憂,這混小子對于皇帝,似乎始終缺乏足夠的敬畏……
房俊也意識到說錯話,摸了摸後腦勺,沒敢吭聲。
沉默一會兒,房玄齡才囑咐道:“事已至此,空想無益,隻是徒增煩惱而已。隻是這一段時間你莫要再招惹是非,低調下來,别讓别人抓住你的把柄。況且……”
說到這裏,房玄齡頓了一頓,有些黯然。
這次彈劾風潮之中,不少清流将矛頭指向他房玄齡,其中的意味,房玄齡又怎麽可能發現不到?那其中滿滿的惡意,令房玄齡很是驚悚。
他雖是一朝宰輔,亦得到皇帝陛下的信任,可是誰知道這份情誼能保留到何時?
是誰對他房玄齡不滿,想要利用這次彈劾将他牽扯進來,敗壞他的名聲,打擊他的微信,不僅他自己清清楚楚,他相信陛下也心明眼亮。
可是陛下隻默許了房俊的反擊,卻最終并未對涉及讓房玄齡的控訴有任何表态。房玄齡明白,這并不是說皇帝想要放棄他,而是皇帝不願意處置背後煽風點火之人。
他房玄齡可是一朝宰輔!
若是被人以“教子無方,縱子行兇”這等罪名潑髒水,對于名望的打擊是無以估量的。正常來說,陛下是肯定要追查到底,還房玄齡一個清白的。
即便房玄齡的罪名是真實存在,皇帝也必須維護當朝宰輔的微信!
這就是政治。
可是皇帝的做法,明顯是對那人依舊恩榮有加……
這正是令房玄齡擔憂的。
凡事最怕的就是這種唯心的做法,不論對錯,不管後果,隻憑着心意行事。
在“聖眷”這一項上,還是比不過他啊……
房玄齡有些無奈,也有些心灰意冷。
房俊是個聰明剔透的人,隻是從房玄齡欲言又止的話語、莫名消沉的神情,便猜測出他心中的想法。
對此,他倒是不以爲意。
他輕聲勸慰道:“這世間,帝王最是無情,因爲帝王牽扯着天下最大的利益。無論他的心裏怎樣想,最終都要爲利益讓步。隻要咱們始終能給予他巨大的利益,那麽,我們的地位就會穩如泰山。”
帝王無情。
無論帝王本身的性格如何,在面臨帝國的利益之時,他的取舍都不會從本心出發,而是取決于利益的多寡。
因爲帝王的身上,擔負着整個國家,不容許他又一點點的任性,否則,就将遭遇萬劫不複的境地。
任何一個聰明的帝王,都會死死的壓制自己的本心,因爲他們知道,私心,才是最大的禍患……
李二陛下無疑是聰明的。
他能忍受魏徵幾十年如一日的诤谏,常常被魏徵噴得惱羞成怒,卻每一次都能唾面自幹。
爲何?
因爲他知道魏徵說的對,而且容忍魏徵,就能給自己營造出一個賢明聖君的形象。
可是當魏徵死後,還将他擅改《起居注》的事情寫下來傳揚出去,李二陛下自然不能忍,也沒必要忍,所以将魏徵的碑都給砸了。
這就是利益的取舍。
房家也同樣如此。
房玄齡活着的時候,恩寵百倍冠絕天下,因爲房玄齡不僅忠心耿耿,更是天下名臣,一段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話能夠爲李二陛下的形象增光添彩。
可是房玄齡死後,面對房俊卷入謀逆案,李二陛下展露出來的沒有了以往的恩寵備至,隻剩下冷酷無情。
這不能說李二陛下對房玄齡沒感情,若是房俊老老實實的當他的驸馬,李二陛下是不可能吝啬于給房家一個百世的富貴。偏偏高陽這個惹禍精撺掇房家謀逆……
沒了房玄齡的情分,李二陛下不收拾你收拾誰呢?
說不得,這又是一出“殺雞儆猴”的戲碼,而房俊依然還是那隻雞……
區别,隻在于現在的房俊這隻雞有房玄齡的庇佑,沒有被殺掉;而曆史的房俊,最終被李二陛下宰了吓唬那些不聽話的猴子……
處在帝國的中樞,面臨着巨大的利益,不是說不能有感情的存在,而是每當遭遇利益與感情糾葛的時候,就必須做出抉擇。
雖然大部分的時候,感情都必須給利益讓路……
房俊兩世爲人,這些事情看得清楚透徹,自然不會因爲這一點就對李二陛下有所怨忿。
唯有努力的提升自己的價值,才有資格去索取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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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之間談了很久,對于朝中諸多形勢進行了意見的交流。
令房玄齡震驚且欣喜的是,這個兒子别看平素大大咧咧的一副棒槌模樣,但其實心中的确藏有錦繡。
因此很是放心。
就憑着兒子對于朝局的警惕性,房玄齡便可以放心了,即便他以後緻仕,甚至是駕鶴西去,家族有房俊在,最起碼富貴安穩無需擔憂。
接下來,房俊便老老實實的不使得自己的名字出現在輿論之中。
監督工部的施工隊蓋房子,在溫室裏培育稻苗,以及從西域帶回來的棉花種子。
對于棉花的重要性,沒有人比房俊更清楚!
要知道,中國古時所謂的布,一般是指麻布,人們用“布衣”一詞形容平民百姓,是因爲窮人穿不起絲織品,隻能以麻布蔽體。
《重賦》詩描寫“官庫”内“缯帛如山積,絲絮似雲屯”,官府向民間徵收大量絲綿,即是供官員、軍人作冬服之用。
杜甫的《茅屋爲秋風所破歌》說:“布衾多年冷似鐵,驕兒惡卧踏裏裂。”這是指絲綿爲絮的麻布被,因使用多年,“驕兒惡卧”,已喪失保暖作用……
棉花的曆史地位,也僅僅是比糧食稍低一籌而已。
所以,房俊無比重視。
崇賢館、房府、骊山農莊,每日三點一線。
房俊知道自己已經引起了清流文官的敵視,短期内最好的做法就是深居簡出,低調再低調,不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