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茶便涼,更何況是人死了?這杯茶,大抵也隻能潑到地上……
房玄齡宰執天下多年,牢牢把持着帝國中樞大權,行事又素來公正廉明,從不講脫人情,明裏暗裏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他死之後,陛下若是念着情分庇佑房家還好,若是棄之不管,不知道有多少人撲上來!
至于驸馬這個身份,其實是沒有多少分量的。在李二陛下眼裏,閨女是自己的,女婿是别人家的,隻要自己的閨女在,換個女婿并不在意……
更何況,二郎現在又折騰出這諾大的家業,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怕是誰都想咬上兩口……
或許,二郎的思慮是對的。房家不能一味的以正人君子的面目示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在強大的君子,也沒人忌憚!唯有以強硬的态度硬怼那些輕視房家的人,讓天下人知道,得罪房家的下場,不是那麽好成熟!
想到此處,房玄齡也隻能歎口氣,郁郁寡歡道:“随你折騰吧,隻需記着一點,适可而止!”
房俊肅然道:“孩兒記住了。”
父子兩又對朝中的局勢交談一番。
末了,房俊向房玄齡舉薦上官儀:“此人才華橫溢,且爲人正直,父親若是能夠将其收在身邊,好生培養一番,想必異日或許受到意想不到的回報。”
對上官儀施恩,這是房俊的想法。以上官儀耿直的性情,将來的回報幾乎會是千百倍的,更何況他相信老爹必然會喜歡上官儀,這二位在某種程度上根本就是同一類人。
對于兒子的舉薦人才,房玄齡自然不會拒絕:“那就等他科舉考試之後,再安排他來見我。不過你也要跟他說明,不要認爲前途有了保障便荒廢學業,一個好的起點,某些時候就決定着所能達到的高度。”
房俊點頭稱是。
無論科舉如何改制,跟後世的高考一般,本質都隻是一塊敲門磚。過了這個坎,一文不值;可若是沒有這塊磚,命運的那扇大門,就永不會爲你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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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回到學堂裏,安排了上官儀的住處,這才獨自返回城内。
在城外,吩咐車夫将他這輛招牌的四輪馬車趕回房府,房俊則悄然下車,騎了一匹快馬,穿了一件厚厚的熊皮大氅,将貂皮帽子的帽檐壓得低低的,縱馬跟在馬車後面入城。
到了城内則分道揚镳,馬車徑自回府,房俊則策馬來到修德坊的一處小院兒。
漫天飛雪,這處三進的院落被厚厚的積雪覆蓋,隻見廊下朱紅的廊柱,靜谧安甯。
房俊來到門口下馬,自有門子迎上來,見是房俊,便陪笑道:“哎呦,二郎這麽有閑,來見吾家公子?”
房俊随手打賞了門子一塊銀锞子,說道:“你且入内通報,就說房俊求見。”
“二郎稍等。”門子樂得見牙不見眼,将銀锞子收入懷中,請房俊在門房稍坐,一溜小跑的入内通報。稍傾,一個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漢字迎了出來,正是李君羨。
李君羨穿着一件團花圓領的青色常服,劍眉星目,英姿飒飒。
見到房俊,李君羨便抱拳笑道:“二郎踏雪而來,愚兄不勝惶恐。正巧得了一壇江南佳釀,你我兄弟飲酒賞雪,亦是一大樂事。”
房俊失笑道:“拿刀的改那筆了,不用刀子殺人卻拿嘴惡心人,兄長不厚道。”
“哈哈!”李君羨絲毫不在意房俊的揶揄,上千親熱的拉住房俊的手臂:“快快入内,一邊飲酒,一邊說話。”
房俊便跟着李君羨到了内院。
李君羨的宅邸簡樸幹淨,便如尋常富戶一般,跟他的身份很是不匹配。
武德四年,李君羨在洛陽征讨王世充,被任命爲馬軍副總管,王世充子王玄應自武牢運糧入洛陽,李君羨俘獲他的軍隊,王玄應逃走。又随軍破窦建德、劉黑闼,李二陛下登基後,便授他爲左衛府中郎将。
貞觀初年,突厥攻至距長安僅四十裏的泾陽,京師震動。李君羨與尉遲敬德奉命迎敵,解除了長安之危。那時李二陛下感歎道:“君羨如此勇猛,強虜何足憂慮。”遂授予他左武衛将軍之職,掌管玄武門宿衛,并被封爲武連縣公。
後來雖然因錯被李二陛下降職責罰,但爵位并未剝奪,現在又是“百騎”的大統領,堪稱李二陛下身邊最的重用信任的爪牙鷹犬,如此人物,也算是一方重臣,卻居于如此不顯眼的宅邸之中,着實令人驚訝。
二人并肩,李君羨自是看出房俊的驚訝,便微笑着解釋道:“前次因爲銀錢之事,而被陛下責罰,令愚兄甚爲感觸。人活一世,耕良田千頃不過一日三餐,有廣廈萬間隻睡卧榻三尺,與其招搖惹禍,還不如深居簡出來得自在。”
有内涵!
房俊頓時有些肅然起敬。
這道理說都懂,可真正做到的又能有幾人?起碼他自己就做不到……
抱拳感歎道:“兄長之境界,遠超小弟,佩服佩服。”
李君羨哈哈一笑:“人各有志,有什麽好佩服的?隻是愚兄沒能耐,怕了那些禦史言官而已。二郎,請!”
談笑之間,進入正堂。
正堂裏的布置倒是略顯奢華,一應擺設應有盡有,稍微有那麽一點皇帝第一爪牙的意思。
矮幾一側,一隻紅泥小火爐上,一個陶制的壇子正坐在上面,爐子裏的小火苗舔着壇子底部,壇子裏微微冒着熱氣,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
“江南的花雕!果然是好酒!”房俊隻是聞了聞味道,便辨别出這種黃酒的種類。
正堂裏空無一人,李君羨請房俊落座,聞言笑道:“夏日裏的冰鎮葡萄釀,冬日裏的溫熱花雕酒,俱是人間極品。二郎一看便是此道中人!”
說着,從矮幾下拿出兩隻酒盞,提起壇子,将橙黃的冒着熱氣的酒水倒進一個銅酒壺裏,然後才斟滿酒盞。動作輕松寫意,顯然經常自斟自飲。
二人舉起酒盞,輕輕一碰,喝了一口。
黃酒微熱,入腹之後身心舒泰。
李君羨将酒盞放下,看着房俊,問道:“二郎前來,可是有事?”
房俊點頭道:“有一事,想要拜托兄長。”
李君羨道:“但說無妨。”
房俊捏着酒盞,輕輕啜了一口,才緩緩說道:“小弟想要幾個人的資料。”
聞言,李君羨沉吟不語。
房俊一開口,李君羨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必是要那些彈劾他的禦史言官的黑材料,想要以此反擊。可是這事兒不好辦啊……
“兄長可是爲難?”房俊見他一臉凝重,笑問道。
李君羨沉吟道:“按說,二郎你張口,愚兄本不應拒絕的。但是茲事體大,愚兄真不敢貿然應下。否則不但愚兄要擔上天大的幹系,便是二郎你,也無法置身事外。”
房俊明白。“百騎”雖然負責偵查長安治安,約束百官并刺探官員的私下往來,但到底不是“錦衣衛”,即便出現了侯君集謀逆案,李二陛下已然自信爆棚,不屑于暗中控制官員的隐私。
房俊想要那些禦史言官的材料,這就有點打破“百騎”的權限。此列一開,往後可就很容易成爲常态,這不是李二陛下的初衷,他也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
所有官員的隐私全都暴露在“百騎”的偵緝之下,滿朝文武戰戰兢兢唯恐一時不慎便大禍臨頭,如何能對皇帝真心實意的鞠躬盡瘁?
這亦是李二陛下同明朝那些被文官架空毫無安全感的皇帝全然不同之處。
房俊便随意的笑笑,說道:“兄長可以去請示陛下,若是陛下不允,就當兄弟啥都沒說。若是陛下應允……”
李君羨愣了一下,當即抱着胸脯保證:“便是那些雞鳴狗盜之輩夜晚睡在那個小妾的房裏,爲兄也給你挖出來!”
房俊舉杯示意:“多謝!”
李君羨也舉杯,心裏卻是狐疑,陛下怎麽可能答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