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年關,卻迎來了入冬以來難得的好天氣。
隻是冬日蕭索,原先那些飛舞鳴叫的蟲蝶,全然消失了。沒有了鳥鳴蟲叫,沒有了人生喧鬧,四處山野一片荒寂。凋零的樹木,隻剩下瘦硬的樹枝戳向空中,彰顯着倔強。地面上草木幹枯,荒草落落,被積雪覆蓋,一切的生機與華麗,都已黯然退場。前些時日下的雪還未融化,整座骊山粉裝玉砌、披銀裹素,莊子裏雪白的房屋與地面之間,還立着孩子們堆的雪人,樹上還挂着毛茸茸的雪條兒及蓬松松的雪球兒。紅梅傲雪,青松挺拔,屹立在白茫茫的世界之間。
陽光照着積雪,積雪映着陽光,天地之間,渾然一體。
站在山巅,白雪覆蓋山脊,看雲霧在自己腳下流動,頗有一種将欲乘風歸去的飄然。
剛剛到了辰時,通往骊山的各條道路漸漸的人流穿梭,熱鬧起來。
一匹匹健馬、一輛輛馬車,漸漸彙聚成流,向着山頂前行。
“哎呦,這不是湖州周老弟嗎?您也有興緻,去湊湊熱鬧?”
一輛馬車裏坐着一個臉圓肚肥的老者,正撩開車簾想想看看還有多遠的路程,冷不丁一隊騎士打馬車旁跑過去,老者看清了馬背上的人,便出聲喊道。
馬上騎士聞言,稍稍減緩了馬,回頭一瞧,便笑道:“呵呵,原來是藍田縣的王掌櫃,幸會幸會!這房二郎大張旗鼓的搞事情賣票,小弟倒真是好奇的緊,這不昨日處理了年前最後一批貨,趁着這空擋來瞧瞧,明日便返回湖州老家過年。”
此次房俊所售票價早已過一半老百姓的承受範圍,購票者大多是來自各地的富豪商賈。一來這些人經濟能力強,二來也在于房俊在商賈之中的凡影響力,但凡在這關中做買賣的,哪個能不在房家灣碼頭中轉一下貨物?這第三,自然也是抱着運氣好能得見天顔的心思。
商人互通有無,即便是跨行跨界,也有不少相互認識。
馬上騎士周老弟瞅了瞅坐在馬車裏的王掌櫃,笑道:“這骊山雖然道路平坦,但總是山路,您這一路行來可要遭罪了,還不如小弟這般騎着馬,順路欣賞一番骊山的雪景,度還快上不少。”
王掌櫃苦笑道:“你當我不想?可歲月不饒人啊,年紀大了,加上咱這體型,又怎能騎得了快馬?正巧遇到老弟,不如來老夫這車上,喝喝茶聊聊天,順便聊一聊一下您這湖筆。”
周老弟聞言,當即大喜:“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當即利落的跳下馬背,鑽進王掌櫃的馬車之中,而他的随從則繼續騎着馬,跟在馬車後頭,緩緩向山頂前進。
自打先秦一來,宣筆便是文人墨客的喜愛,可是最近兩年,随着湖州的湖筆借由房家四通八達的商路進入關中,漸漸受到長安文人的追捧,銷路一漲再漲。
周老弟不曾想心血來潮的一趟骊山之行,居然也能爲家族開拓一個渠道,真真是意外之喜了,要知道這位王掌櫃可是關中有名的豪商,家中跟皇族也能扯得上幾分關系,商鋪遍及關中各縣。
沿途行來,周老弟亦曾見到不少尋常百姓,拉家帶口的,喜氣洋洋好似趕廟會一般上得山來,便問道:“王掌櫃,據小弟所知,這次房二郎的票價可是不低,想來便是防止上山的百姓太多造成混亂,怎地仍有這許多人?”
王掌櫃在車廂裏挪動一下肥碩如山的身軀,調換一個舒服的姿勢,自車壁上的一個抽屜裏拿出一個裝茶葉的木罐。從中用茶匙挑出一些,放到一個紫砂的小茶壺裏,然後将旁邊一個炭爐上的小水壺拎起來,往茶壺裏注入開水。
頃刻之間,一股淡淡的茶香便在車廂内氤氲開來。
周老弟伸着鼻子嗅了嗅,贊道:“上品的龍井,老哥好雅緻。”
王掌櫃等着茶葉舒展開來,替周老弟分茶,略微有些得意道:“老夫嶽家那邊跟房二郎莊子裏的管事有些親戚,這可是好不容易才淘換來的一點,也就是老弟你,平素老夫都不舍得喝。這上品的龍井茶,且不說它有多貴,單單這産量就讓人頭疼,太少!”
現如今的市面上,龍井作爲貢茶,早就成爲第一等的茶葉。人們競相追捧,漸漸的已然将以往那種煮茶的方式抛棄,追逐其這等清茶的引用之法。
周老弟笑道:“老哥若是喜歡,小弟倒是有些門道能弄來一點。待到年後從老家回來,給老哥捎上幾兩。”
周家是湖州豪商,與杭州僅僅一尺之遙,兩地的商賈往來密切。這龍井茶雖然金貴,但是當地人總有法子從房家手裏淘換出來一點。再者說,随着龍井茶水漲船高,杭州附近栽植茶樹成風,什麽大佛龍井、錢塘龍井、越州龍井等等雨後春筍一般冒出頭來,大抵是氣候地質的原因,品質還都不差,隻是難以對房家的龍井茶造成威脅。
王掌櫃大喜道:“那可就托老弟的福了?說實話,老哥我活了大半輩子,現如今就剩下茶葉這麽一個愛好!”
言談之間,一個刻意結交,一個着意拉攏,自然迅親近起來。
王掌櫃回複周老弟先前的問題:“老夫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最近市井之間流傳,說是房二郎那級孔明燈不僅能将人帶着飛起來,甚至能直上九霄,與天界的仙人接觸,這不就越來越多的人都來了,哪怕沒有票可以近看,但房二郎也不可能封鎖整座山,大家遠觀還不行?”
周老弟歎氣道:“村夫愚昧,即便房二郎的孔明燈當真能帶着人飛起來,亦不過是如同飛鳥一般,又與仙人有何關系?真是莫名其妙。”
王掌櫃笑笑,百姓無知,還不時傳什麽就信什麽?
從撩開的車簾向外望去,不知何時,成群結隊的百姓喜氣洋洋的相攜着上山,人流如蟻,沿途一片喧鬧。
王掌櫃是見過世面的,皺着眉毛看着,心裏突突的跳了幾下,總覺得有幾分不踏實。
莫要搞出什麽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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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臉色陰沉。
他千算萬算,亦沒有算到盡管自己搞出了賣票這一手,仍舊沒能将尋常百姓擋在骊山之下。
現如今各條上山的道路皆人滿爲患,百姓們拖家帶口,趕往骊山等着看看“飛上九霄與神仙爲伍”的那一幕。
不出意外,屆時骊山頂上至少将要彙聚過兩萬人!
稍稍一點意外生,都将釀成不受控制的局面。
可是在他面前坐着的侯君集與長孫沖卻渾不在意……
房俊想了想,不得不說道:“二位身負陛下安全之責,此刻上山的民衆越來越多,萬一生不測,可如何是好?”
侯君集一臉不屑的擺擺手:“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不過是一些愚夫愚婦想來湊個熱鬧而已,有何大不了的?老夫的左衛大營已然來了大半,另外還有程咬金的左武衛和長孫驸馬的神機營,再加上陛下貼身的百騎,這麽多護衛,不會出亂子的!”
長孫沖一直陰沉着臉,理都不理房俊……
倒是魏王李泰大大咧咧道:“房二你就是膽小,幾個老百姓而已,即便生什麽騷亂,呵斥一番就吓得服服帖帖,又何足慮?休要杞人憂天自尋煩惱,趕緊的将你那熱氣球準備妥當才是真格,到時候你要是飛不起來,本王可就賠慘了!”
房俊心裏一陣惱怒,忿忿的瞪着李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