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細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着,溫度很低。
喬師望尚在書房之中對着如山的案牍辛苦奮戰,搓了搓手,飲了一口熱茶,身子才暖和一些。西州雖然将近深秋,但是關中想必已然大雪紛飛了吧?難怪氣溫這麽低……
天邊有悶雷傳來,喬師望皺了皺眉,秋日驚雷,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之前接到陛下旨意,前來擔任任安西都護,喬師望的心理其實是很有些抵觸的。他這個人并不熱衷于權勢,在他看來,一個同州刺史就足夠了,職位不低,權勢不小,很滿足。
西域這地方實在太過荒涼,即便高昌這邊是綠洲遍地,可到底比不得關中的繁華,誰願意到這荒山野地裏當官呢?
但是接觸到房俊之後,對于他整個西域的戰略規劃深入了解之後,喬師望覺得自己不能淡定了。
再是淡泊名利的一個人,也不可能在不在意自己的名聲,以及在史書上即将留下的成就……
在房俊的策略裏,喬師望看到了整合西域的可能!
一旦這個策略成功施行,那麽在未來,整個西域都将同大唐緊緊聯系在一起,乖乖的變成大唐的附庸。即便有那麽一半個野心勃勃之輩想要舍棄大唐投靠别的勢力,也終将淹沒在整個西域的聲讨之中。
因爲隻有大唐,才能帶給西域财富和生機。一旦離開大唐的支持,葡萄釀貶值,羊毛無處可銷,糧食極度匮乏……整個西域,将會變成一灘死地!
突厥人?
既不能将葡萄釀賣出更高的價格更大的銷量,亦不能将無數的羊毛紡織成衣物、布匹銷售出去,至于糧食,難道讓突厥人宰掉自己的戰馬,來給整個西域供給食物?
可以說,隻要葡萄釀和羊毛這兩樣在西域盛行起來,整個西域便已然綁上大唐的戰車,想下都下不來。
羊吃人?
喬師望想到了房俊的這個“比喻”,搖頭笑了一下,真是貼切啊……
書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房門被人霍然推開。
喬師望皺皺眉,他這人是沒有什麽架子,但是這裏好歹是自己處理公務的地方,什麽人這麽沒有規矩?
不爽的轉過頭去,便見到跟随自己來到西域的老管家,一臉驚慌的闖了進來。
“什麽事?”喬師望有些驚訝的問道。
這位老管家跟随他多年,平素最是穩妥的一個人,今日怎地這般失态?
老管家渾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低聲急促的說道:“家主,侯文孝……死了!”
“什麽?!”
喬師望大吃一驚,霍然起身!
“房俊殺的?”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房俊把侯文孝給幹掉了……
“呃……不是,侯文孝是死在鞠文鬥的府邸之内,據說,當時侯文孝正在那裏做客,結果‘轟’的一聲,整間鞠氏府邸的正堂都炸飛了,到處都是殘肢斷臂,死無全屍……”老管家解釋着。
房俊?人家都走了很多天了,怎麽可能殺得了侯文孝?
再說了,侯文孝出入借由大量衛兵守護,這可是所有人都看得見的,即便房俊動神機營傾巢而出,亦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幹掉侯文孝,不留下一點把柄。
喬師望卻是愕然:“‘轟’的一聲?”
然後,他自然想起了剛剛的那一聲悶雷。
難不成……是震天雷?
可是房俊又是怎麽派人将震天雷扔到鞠文鬥府邸的正堂裏的?
喬師望百思不得其解,不過轉眼之間,他就釋然了。
誰管那個該死的侯文孝是怎麽死的?
隻要死了,那就是皆大歡喜之事!
這混蛋到了西州,便一副要将房俊的所有策劃全部清除的架勢,早就令喬師望煩不勝煩!
還指望着能在西域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喬師望能看得慣侯文孝才見鬼了!
死得好啊,死得好!
喬師望嘴角不自禁的溢出一絲笑容,自今以後,西州這個地方,可就再也無人與自己掣肘了……
*****
淫雨霏霏。
塞外的氣候便是如此,日頭出來的時候,攜帶者炙烤一些的熱量沖擊着地表一些物體,就連風都是熱的;而當秋雨霏霏之時,瑟瑟的冷風又似乎想要把徹骨的寒意吹進人的骨頭縫兒裏……
雨勢不大,道路也不至于泥濘不堪,但是這般陰冷的天氣下行軍,對于士卒的身體是極大的考驗。長途跋涉帶來的勞累使得身體的溫度很高,再被陰冷的雨水一淋,極易着涼感冒。
但是房俊很喜歡這場雨。
擡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遠處的天地交界已然混沌一片,分不清彼此,綿綿的雨絲斜斜的在空中飄散。
逃難一般緊張兮兮的行軍了十幾天,該是時候來一個了斷了……
在一處平坦的幹涸河道的河床上,房俊下令安營紮寨,同時将自上次遇襲折損了大量人員之後便一直收起來的斥候派了出去,嚴密監視周圍幾裏之内,确保沒有突厥人在一側窺視。
這次紮營不同于以往,士卒們先是将帳篷一座座豎起,然後開始開始在營地範圍内的河床沙地上挖起一條條淺溝……
整座軍營幹得熱火朝天之時,段瓒回來了。
一踏入房俊的中軍大帳,段瓒便禀告留在高昌城的任務完成情況。
“果然如同侯爺所料,那侯文孝的确迫不及待的去拉攏鞠文鬥,隻是可惜,鞠文鬥現在怕是連覺都睡不好,堂堂安西都護府副都護,便這樣不明不白的在他的府邸之中被炸死,這個鍋,他想甩掉可沒那麽容易!”
段瓒對于自家這位長官的智慧已然五體投地,佩服得不行。
人走了好幾天,仍然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侯文孝,甚至還能栽贓被鞠文鬥,這份陰謀詭計,确實令人害怕……
房俊挑了挑眉毛:“沒有人懷疑到我身上?”
“懷疑自然是有的,但也僅僅是個念頭而已。那侯文孝爲了提防侯爺的報複,整日裏幾十個衛兵随侍左右,守衛森嚴,即便在鞠文鬥府邸的正堂裏,都有十幾個衛兵在身邊,侯爺便是有通天徹地之能,也沒有機會動手。又有誰能想得到,一個安裝了延時引信的震天雷,就能将侯文孝炸上天?”
段瓒言語輕松。
的确,這個“延時引信”的創意實在是太妙了,誰能想到震天雷其實就是在青銅香爐的裏邊,然後被一截兒燃燒的線香延時引爆?
怕是就連侯文孝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房俊點點頭,倒是沒有太多得意。
說到底,這件事雖然誰也拿不出證據,但是有許多人其實是不需要證據的。
比如李二陛下,又比如侯君集……
隻要心裏确定是他房俊幹得就行了,要什麽證據呢?
但是如論如何,侯文孝這個家夥必須完蛋,不然對于西域的布局實在是威脅太大了。李二陛下沒有證據就不會處罰自己,哪怕他心裏頭明鏡兒;至于侯君集,早就已經結下仇怨,也不差這一樁……
“長途追趕,一定累壞了吧?好生下去休息一番,今晚說不得會有一場惡戰……”房俊笑呵呵的說道。
雖然嘴裏說是“惡戰”,但神情之間卻沒有多少緊張凝重之色。
段瓒剛剛追上大部隊,對于大部隊今日來的遭遇以及部屬都不清楚,聞言亦不多問,行了軍禮,便退出大帳。連日來帶着部下一人三騎苦苦追趕,到現在都因爲長時間騎馬而兩腿站站,雖然胃裏餓得直冒酸水,但還是隻想拱進那座軍帳裏,好好的睡一大覺……
隻不過,這滿營地的挖溝,是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