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淚奇道:“這是何故?”
按理說,房俊一舉将陛下從“罪己诏”這個泥潭中拽出來,必然使得龍顔大悅,說是簡在帝心可能有點過,但榮寵更甚,那是一定的。這個時候不論房俊做下何等錯事,或是有誰去找房俊的麻煩,李二陛下都必然極力維護。
這好端端的正在“佞臣”的道路上大踏步前進,令無數阿谀之輩羨慕嫉妒恨,又何來沒有好日子之說?
劉淚不知其中原因,他雖是治書侍禦史,陛下身邊的近臣,但距離真正的中樞實則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也不能盡得陛下的信任,是以一切機密之事,他根本無從知曉。
但李泰卻是知道。
“父皇已經命左衛大将軍侯君集,以及左武衛大将軍程咬金,一同前往涞陽,将涞陽鄭氏滿門緝拿。若是本王所料不差,明日朝會,便是涞陽鄭氏的死期……”
劉淚大吃一驚:“陛下這是要殺雞儆猴啊!前一陣子,這幫家夥逼得陛下差點就下了罪己诏,現在這場雨一下,形勢陡然逆轉,便是殺掉一兩個,非但不會引起大規模的反彈,還會讓那些惶惶不可終日的門閥世家們吃一顆定心丸!”
心裏驚懼于李二陛下這一手又是狠辣又是絕妙,這等同于向那些門閥世家釋放一個信号:皇帝的虎須,不是想捋就捋的,既然捋了,就必然要付出代價!不過這次朕隻殺一隻雞,你們這些猴子好好的看着了……
但是心念一轉,頓時大喜道:“房俊危矣!”
涞陽鄭氏的下場已經注定,那些門閥世家難免兔死狐悲,但是他們不敢再跟陛下硬剛正面,這一腔怒火,必然都發洩在房俊的身上!
能逼迫皇帝都差點下诏罪己的能量,還不得将房俊碾成碎片?
房玄齡的兒子也不行!
想到此處,劉淚心情大爽,忍不住“呵呵”笑出聲來,若不是此間乃是魏王李泰的府邸,他怕不是得仰天大笑三聲!
房俊,你也有今天?!
無需置疑,劉淚在房俊那裏受到的屈辱傷害,幾乎讓他成爲滿朝笑柄,便是一直對他器重的李二陛下,都在那件事情之後有所疏遠。
劉淚恨不得将房俊那厮大卸八塊,才能消得心頭之恨!
現如今這厮的末日即将到來,怎能不開懷不已?
李泰看着幸災樂禍的劉淚,心裏微微不屑。
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終究自己的仇要自己報!如此幸災樂禍,可見此人心胸狹隘、膽小懦弱,人品極爲不齒!
自己就跟這樣的廢物來往交道?
魏王李泰有些懷疑自己以往的人生……
“殿下!”
長孫沖的聲音将李泰從反思中拉回,隻聽他說道:“此乃千載難逢之良機!隻需殿下應對得當,必然能收服門閥世家的效忠,這些人一緻站在殿下身後,鼎力支持,儲位還不是手到擒來?”
劉淚也道:“長孫驸馬說的不錯,此時門閥世家人心惶惶,都怕陛下那他們開刀,若是殿下此時能振臂一呼,必然應者雲集!再加上陛下本就屬意您爲太子的人選,順水推舟之下,大事可成矣!”
李泰一顆本已有些沉寂的心,霍然跳動起來……
這些世家門閥最怕什麽?
最怕的就是父皇要扶持寒門、逐漸的剝奪他們世代傳承的特權!
出仕爲官再也不能靠舉薦了,要跟一幫泥腿子去科舉考試?
這可是在抽掉他們的脊梁骨,萬萬不能接受!
所以他們敢冒着天下動蕩、滿門俱滅的危險,奓着膽子跟陛下叫闆,敢讓陛下自己給自己下罪己诏!
隻要自己能表個态,在自己即位之後,徹底廢除科舉,仍然采用魏晉時代傳承下來的九品中正制選官,必然會得到這些世家門閥的全力擁護!
這幫家夥的能量,早已在剛剛結束的這場風波中淋漓盡緻的表現出來,即便是英明神武如自己的父皇,都差那麽多一點點就範!
儲君之位啊……
李泰心頭猛跳,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
然而這股激動之情剛剛湧起,就被另一個念頭生生打斷。
如此一來,自己豈非跟父皇站在對立的位置?
父皇極力打壓世家豪族,甚至不惜冒着天下大亂的風險,也要将這些足以興一國滅一國的超級勢力徹底鏟除,可自己卻要爲了儲君之位,公然反對自己的父皇,去支持這些家夥?
自己能勝得過父皇麽?
既然連英武如父皇都對這些世家豪族如此忌憚,那麽就算我當上了皇帝,是否還能将這些家族勢力控制在手中?
若是稍一不慎,被這些世家門閥反噬……
李泰激靈靈打個冷顫,到那時候,李氏皇族怕是就得任人宰割了……
一面是争儲之希望大增,一面是後果極其難料。
如何取舍?
李泰天人交戰,猶豫不決。
劉淚急道:“這有何顧忌的?瞻前顧後,隻能一事無成!殿下天資聰敏、驚才絕豔,才幹勝過太子百倍!兼且陛下早已屬意于殿下,隻不過是朝中大臣攔阻,方才一拖再拖。陛下想要削弱世家門閥的力量,還不是害怕一旦新皇登基,無法壓制這些根深蒂固的家族,平生波瀾?如今隻要殿下将世家門閥的勢力收歸囊中,個個俯首帖耳,陛下隻會開心,哪裏會生氣?”
說起來,他是最在乎李泰是否能争儲成功的一個。
他這人一向傲然自負,自認才敢能力皆是天下一等,卻不得不屈服于房玄齡魏徵等人之下。這些老臣各個追随陛下多年,借由從龍之功,争不過他們也便罷了,可爲何連馬周那樣的寒門子弟,都快要爬到老子的頭頂上作威作福?
所以他明白,李二陛下這好似不待見自己……
陛下的性格,劉淚還是知曉的,極爲執拗,他要是不提拔你,你把天給掀下來都沒用。
可劉淚不想止步于此,區區一個治書侍禦史,一點實權都沒有,這顯示不出他治世之才華!
于是,他便将目光投注到最有可能即位的魏王李泰身上,至于東宮那位太子,劉淚從未正眼相看,又瘸又蠢,李二陛下老糊塗了才會真的把至尊之位傳給他!
長孫沖卻是微微笑着,并不插言。
心裏鄙視劉淚,這麽打一把歲數了,還上竄下跳的,如此浮躁,如何成得大事?
況且他也發現,李泰今日的狀态,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
若是放在往常,見到這麽一個天大的機會,必然毫不猶豫的就沖上去了,哪裏會想這麽多?
到底是發生了何事呢?
長孫沖心念電轉,手裏把玩着茶盞的蓋子,苦苦思索……
魏王李泰還是難以決定。
放棄吧,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現如今是世家門閥最虛弱的時候,隻要自己表個态,便能輕易得到他們的支持。若是換個時間,就算自己上門投上拜帖,那幫眼角斜在天上的家夥估計都不稀得看一眼……
清河崔、荥陽鄭、範陽盧、太原王、趙郡李……
那可都是豪言不與皇家結親的存在!
接受呢,又實在心有惴惴。
公然與父皇唱反調,那簡直就是在打父皇的臉面,父皇一怒之下,會不會把我這個魏王給廢了?
最重要的一點,還是房俊的那一番話。
若是父皇真的唯恐兒子們步上他的後塵,他還會廢了太子,立自己爲儲君麽?
廢長立幼,那就等于給後世子孫做了一個榜樣:不是老大沒關系,反正皇位是可以争來的!
而這個榜樣,父皇自己就當了一次,他還能讓自己的兒子再來一回麽?公子許說暈了,章節名發錯了,卻不知道咋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