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黑的烏雲像是潑灑在天空的墨水,越聚越多,越聚越濃。
兩千名左衛兵卒整整齊齊的站在山頂,肅然而立,鴉雀無聲,然而看似穩若磐石,實則一個個的都有些心不在焉。烏雲在他們頭頂像是來自地獄的濃霧一般翻滾凝聚,一股明顯的潮氣被敏銳的觸碰到,這讓他們很開心。
入春以來的這場大旱,使得春耕極不理想,如今快要入夏,卻一滴雨水都降下,意味着一年的收成将要破滅。
所有的兵卒都來自關中,他們戰時爲兵,休則爲農,家裏有白發蒼蒼的長輩,亦有嗷嗷待哺的嬰孩。沒有足夠的糧食,那麽即将要面對的凄涼場景,他們幾乎可以幻想得出來……
但是現在,他們頭頂的烏雲翻滾如怒龍,似乎就在下一刻,便會普降甘霖,迎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
田地裏幹渴的禾苗将會貪婪的吸收着雨水,茁壯的成長,結出沉甸甸的麥穗,磨出麸殼,變成糧食……
他們不知道爲什麽把他們派來這裏,砍伐樹木、清理空地、那如山的符紙靈文……
一切都充滿了神秘。
房俊站在營房之前,欣喜的看着天上越聚越厚的雲層,感受着南風夾帶着的潮濕氣息,卻被身邊的李淳風潑了一盆冷水。
“雲層凝聚,水汽聚集,是下雨的預兆啊!隻是可惜啊,這南風實在是大了點,若是現在住風,既有可能立即就會下雨!但這風非但沒有一點衰竭之勢,反而愈來愈烈,搞不好這漫天的雲彩都給吹散了!看來貧道的推測沒有錯,是有水汽凝聚的預兆,卻不足以降下雨來,還是時不我待,差了那麽一點點天意……”
李大仙兒搖頭晃腦,頗爲遺憾。
太史局可不是擺設,那裏彙聚了大唐最好的星象學家,不僅能通過觀測星象來制定曆法,更擅長憑借星象雲層的變化來預測天氣,對于這一場陰天卻不下雨的推論,早在一個月之前就已經有了論斷。
是這場南風帶來的大量水汽,使得雲層凝聚,但也正是這場南風,會将它自己聚起來的烏雲吹散……
正可謂成也南風,敗也南風!
但這不正是天意最難測之處麽?
房俊卻似乎根本不信他的話,亦或者根本沒有受到打擊,反而笑嘻嘻的對李淳風提了一個問題:“李道長,您說,這雲彩裏爲何會有雨水?這雨水又是從哪兒來?警告你啊,别跟本官扯什麽龍王爺的犢子……”
這個問題,顯然難不倒李淳風,但是他的答案卻讓房俊徹底醉了……
“雲聚則雨,雲散則風,天地間陰陽兩氣交替,陰氣盛則雨,陽氣盛則風。如此淺顯至極的道理,房侍郎居然不懂?”
李淳風一副大儒做派,侃侃而談,将房俊鄙視一番。
房俊眨眨眼,好吧,這答案很好,很強大,他居然無言以對……
讓他怎麽說呢?
難道跟他将将降水的形成過程?
在雲塊中,随着空氣中水汽的不斷補充,過飽和的水汽繼續不斷地在雲滴上凝結和凝華,使雲滴繼續增大,當增大到一定程度,由于重力作用,雲滴開始下落,在下落過程中,大的雲滴下降速度快,小的雲滴下降速度慢,因此大的雲滴會趕上小的雲滴,合并成更大的雲滴,如此下去,雲滴就象滾雪球一樣越聚越大,最終落向地面,成爲雨滴……
怕是如此一說,分分鍾就被李淳風視作妖孽!
不是妖孽,你咋看得到天上雲彩裏發生的事情咧?
但房俊還是覺得應該給李淳風科普一下,畢竟這個牛鼻子估計是整個大唐最能接受唯物主義的人,因爲他有足夠的智慧!
“前些天,本官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天很熱,屋子裏的冰塊化得很快,然後家仆便将融化的冰水端到屋外,但是到了下午的時候,卻發現滿滿一盆冰水淺了很多……道長您說說,這水跑哪裏去了?”
“這有何疑問?自然是被太陽曝曬之後蒸發掉了,别說一個小小的水盆,久旱不雨的話,便是江河湖泊的水位亦會下降,便是受熱蒸發掉了。”
李淳風一副“你是不是撒”的神情,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呵呵,”房俊對他的鄙視不以爲意,繼續問道:“那麽這些水,跑到哪裏去了呢?”
這回輪到李淳風愣神,下意識的說道:“沒了就是沒了,還有什麽跑到哪裏去這樣的問題?”
房俊擡首望天:“那本官再問你,這雲中的雨水,從何而來?”
“雲中的……雨水?嘶……”李淳風滿臉呆滞:“你不會是想說……這雲彩中的雨水,便是那些被太陽曝曬蒸發掉的水分?”
這個假設在将李淳風的人生觀徹底颠覆的同時,卻讓他的腦子霍然一亮!
他是這個世界最卓越的數學家,但同時也是最牛逼的玄學家,當然亦可稱作最傑出的陰陽家……
他自幼接受道家理論的灌輸,深谙道家的“天人之道”理論,在他看來,整個世界的一切物質,無非是“陰”與“陽”兩種元素的結合。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萬物!
雨水從何而來?
若是以往,李淳風自然就是剛剛跟房俊說的那樣,天地間陰陽兩氣交替,陰氣盛則雨,陽氣盛則風……
可是現在,李淳風忽然發現一個更合乎天地至理的解釋。
水屬陰,地上的水被至陽的太陽蒸發,然後飄散在天空裏,再凝聚成雲,然後化作雨水降到地面,周而複始……
而這個過程,不正是陰陽交替、循環不朽的——太極?
李淳風倒吸了一口涼氣,腦子暈暈乎乎的……
房俊若是知道自己的一番科普,卻讓李淳風生生理解爲“太極的規律”,怕是要氣得吐血!
“本官再問你,若是剛剛的假設成立,那麽天空中便無時無刻不存在着水汽,又如何解釋有時下雨,有時卻不下雨呢?”
李淳風大腦高速運轉,依然捋清了自己的思路,且不說房俊的這個假設對與不對,按照這個思路,是能夠解釋他的這個問題的!
“陽氣盛,則地上的水化爲水汽,此時陰氣衰竭;待到天上的水汽越來越大,則蓋過陽氣,化作雨水,至此,陽氣衰竭!如此循環往複,亘古不休,便是天地宇宙之間永不更替的至理!”
房俊聽得有些傻眼,哥哥跟你說水蒸氣凝聚爲雨的原理呢,你這扯得都是什麽亂七八糟?
但是想想這位被唯心主義“毒害甚深”的可憐孩子,隻好沒好氣的說道:“好吧,算你說的有點道理……本官再來問你,既然已經知道雨水是如何來的,那麽如何讓天上降雨呢?”
李淳風顯然極其聰明,興奮道:“隻需将天下江河湖海的水分烤幹,那麽天上的水汽就會越來愈多,隻要水汽超過太陽的至陽之氣,就是陰氣極盛之時,自然就會下雨!”
将天下江河湖海的水分烤幹……
房俊瞠目結舌,呆若木雞,卻又無言以對!
李淳風好像掌握了一個宇宙間的至理一般,興奮得忘乎所以,一邊抓耳撓腮的看着天上的烏雲,一邊喋喋不休的叨咕着什麽,看那模樣,簡直有些走火入魔……
房俊張着嘴看着這位李半仙兒,這得是什麽樣的腦子,能說出這般腦殘的話語?将天下江河湖海的水分烤幹……有這樣的腦洞,你咋不上天呢?
很神經病的一個答案!
但是從理論和原理上來說,你又不得不承認,完全沒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