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勇退?
房玄齡真的動心了!
自打當年進入秦王府典管書記開始,數年來殚精竭慮,半輩子政務纏身,從來不得一刻清閑。以前年輕體壯時尚可,亦曾因爲位高權重而沾沾自喜……
可是最近幾年,時常感覺力不從心,去歲關中大雪,那龐大的壓力壓迫得房玄齡徹夜難眠,幾乎崩潰。
爲何?
精力不足矣……
若是真能退下來,無事一身輕,倒也不錯。
到了房玄齡這個年紀、這個地位、這種人生境界,俗人眼中的權力、名譽、金錢,早就看得淡了。他在乎的是這個國家的政事能否自如運轉,在乎的是那些饑寒交迫的老百姓能否好好的活下去,在乎的是李二陛下的沉重信任……
若是真的退下來,教教學生,做做學問,閑來三五老友品茗飲酒,賞月吟風,的确是一大樂事。
便如老二說的那樣,再是戀棧不去,不也有不得不去的那一天?
隻是可惜啊,陛下豈會允許?
無論情面上,亦或是政事上,李二陛下都不會允許的。
房玄齡悠然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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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以來,關中最熱鬧的地方是哪裏?
不是名妓荟萃、脂粉風流的平康坊,亦不是香客雲集、信衆如雲的慈恩寺,更不是遊人如織、文人彙聚的曲江池,而是新豐城外、骊山腳下的房家灣。
若是在一年前,問起房家灣這個地方,便是長安城最熟絡的腳商,亦會茫然不解。
可是在現在,即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亦能說出個一二三……
彙聚天下客商,流通關中百貨。
此處,現已成爲關中貨運集散地,新式的吊杆裝卸、新式的倉儲運輸、新式的交易方式……
這是一個全新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包涵着新奇。
一身錦袍的李承乾走在街上,饒有興緻的遊目四顧,看到什麽都覺得新鮮。
父皇親自下旨,要他對房俊表示慰問,結果一大早自己準備去房府的時候,才被東宮的屬官告知,房俊已在房家灣休養多日,并不在府中。
李承乾很好奇,他生于長安,長在關中,爲何卻從不曾聽聞房家灣這個地方?
卻不知這是他自上次因遭禦史彈劾,被李二陛下申饬之後便東宮、崇文館兩點一線,有些孤陋寡聞了……
當然也不是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起碼房俊拳打齊王李佑、《賣炭翁》罵得魏王李泰閉門不出之事,他還是清楚的,當然,也很喜聞樂見……
隻是并沒有覺得這小子有什麽本事,比較胡鬧罷了。
但是骊山行苑陛下遇刺一事,卻讓李承乾對房俊的印象大爲改觀。
而且不僅是他,此事一出,上至朝堂大佬國公親王,下至販夫走卒地痞無賴,哪一個不得挑起大拇指,說一聲“房二郎有種”?
泾水橋頭單騎阻敵,将公主殿下救出,而且最後關頭勇斷吊橋,緻使叛軍走頭無論全軍覆沒……這情節現下已被編成各種各樣的段子,被各家茶樓的說書先生翻來覆去的誇得天花亂墜!
李承乾深吸一口氣,看着人來人往繁忙興盛的碼頭,感歎道:“第一次發現,房二那個夯貨不僅拳頭夠硬,腦子也不錯……”
身旁一襲皂色長衫、眉清目秀的杜荷也有些恍然:“是啊,那家夥就像突然開竅了似的……”
兩人互視一眼,都有些難以置信。
說起來,房俊的年紀雖然和這二人相比有點差距,但是以往相處的很不錯。房玄齡擔任太子詹事的時候,房俊便經常跟着父親到東宮玩耍,同李承乾的關系很是熟稔。
可是一直以來,房俊給人的印象都是木讷沉悶不善言辭,雖然力大無比拳腳娴熟,卻總是怯懦怕事沒有主見。
但是自去年入冬之後,這人的變化實在太大。
這一方面,杜荷的感官要比太子李承乾直觀得多,畢竟李承乾隻是耳聞,杜荷卻是親眼所見。
隻要想想醉仙樓狠狠錘在齊王李佑臉上的那一拳,以及禁宮大内毆打臨川公主驸馬周道務時的那股子混勁兒……
同樣是一個人,差距怎麽就那麽大呢?
李承乾看着渭水之上來來往往的船隻,歎道:“這麽一處碼頭,想來日進鬥金不是難事吧?”
唐朝的流通貨币是銅錢,但大宗交易有時候也會以黃金來結算,但是絕對不會出現用銀子來結算這種事情。
從秦漢時代起,黃金就是珍貴價值的代表,西漢的各位皇帝特别專程喜歡賜金給臣下。黃金直到現代也是最盛行的保值品,經過五胡變亂幾百年大分裂大動蕩,直到隋唐,大家都甘願容許接受金子作爲大額支付手段。
但銀子不同。
銀子是不是錢?
可以算是,但不流通。就比如在二十一世紀,你會在四兒子店買車的時候支付多少多少銀子嗎?就算你給了,人家會要嗎?
直至宋朝以前,銀子大多作爲一種帝王賞賜臣下的财物,它值錢,但不流通。
比如房俊可以随手打賞家仆一角銀子,家仆很高興,這是錢啊!但是拿去上街買東西就不成,沒人要……
杜荷撓撓頭,心說我哪兒知道?
他就是一名副其實的二世祖,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可是要問他經濟之道,那無異于問道于盲。
可是太子問話,不回答也不好……
一擡頭,就見到不遠處一人行色匆匆,杜荷臉上一喜,趕緊一招手:“懷恭!”
那人一愣,聽到有人招呼自己,茫然掃視一圈,才發現穿着像個騷包二世祖的杜荷……
趕緊小跑過來,賠笑道:“哎呦,二郎您也來這種地方?可真是難得!”
杜荷不耐煩道:“家裏在這兒也有生意?”
此人正是新豐杜家的長子杜懷恭,聞言笑道:“二郎這話說的,這關中有點資财的人家,哪個在這房家灣沒點買賣?呃……”
正說着話,杜懷恭冷不丁的看到杜荷身後的李承乾,開始還沒敢認,瞅了好幾眼,這才确認了。但他也是個靈醒的,知曉此間人多眼雜,也不叫破身份,隻是恭恭敬敬的給李承乾施禮:“見過……大郎!”
這一聲“大郎”,叫得李承乾心裏很是舒爽。
李泰你再是會讨父皇歡心又如何?
還不是得乖乖都叫我一聲大哥,哥哥是老大!
便和顔悅色的說道:“出門在外,不必拘禮。你也是杜家的?”
杜懷恭道:“回大郎的話,家父杜連仲。”
李承乾點點頭:“哦。”
不認識……
杜荷大咧咧道:“你這是要趕着去那兒?着急忙慌的,年輕人有有點定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嘛!”
杜懷恭嘴角一抽,拉倒吧,就您這上不了台面的狗肉席,還教訓我?
隻不過杜如晦雖不是杜氏主家,也死了多年,但虎死威風在,這大唐朝廷上上下下,跟杜如晦交情好的多着呢,以後用得着杜荷的地方可不少,所以必須得保持尊敬。
再者說,人家杜荷那也是驸馬都尉,帝王佳婿,時不時的觐見天顔,地位不一樣……
便陪笑道:“二郎教訓的是……隻不過家奴回報,說是昨日半夜時分,碼頭新近到了一船蜀地桐油,這不家裏鋪子正好缺貨,家父便遣在下去買一些。”
李承乾奇道:“即是買貨,爲何不去河邊碼頭,反而往這邊走?”
他們走的方向,是向着碼頭的中心,亦是去房家灣後山的道路,與碼頭正好相反。
杜懷恭笑道:“大郎有所不知,這房家灣碼頭,想要買賣貨物,不能私下交易,都要去交易所才成。”
“交易所?”
李承乾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