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着頭皮,回身看着郭嗣本,房俊幹咳一聲,指着手裏的曲轅犁,說道:“請問郭司農,此犁杖與以往常用之犁,有何不同?”
雖然不知道房俊爲何如此高調,但郭嗣本不是屍位素餐之輩,真本事不少,而且對房俊也沒什麽意見,笑呵呵的說道:“且讓某親手一觀如何?”
隻是一打眼,郭嗣本便看出這新式犁杖的幾點好處,但正如房俊所說,真正有多好、好在什麽地方、爲什麽這麽好,的确有些不明所以。
房俊将犁杖交給他。
郭嗣本接過來,将犁杖立于自己身前,手扶犁轅,頓時渾身一震。
以往所用的直轅犁,是雙轅,分别架在兩頭牛身上保持平衡,這就需要犁轅很長。但是手中這個曲轅犁,卻是犁轅彎曲短小,難道說,這具犁杖是由一頭牛牽引?
郭嗣本覺得自己都哆嗦了,若是果真如此,那簡直就是劃時代的發明!
當下興奮的問道:“此犁杖短小,是否可由一頭牛牽引?”
在這個年代,制約生産力發展的最重要一個條件,就是耕牛的數量嚴重不足。沒有牲畜牽引耕犁,單單隻是人力耕作的話,可以想見會是何等緩慢。
從理論上來說,将原本兩頭牛擡着一具犁杖耕地,變成一頭牛就可以,就相當于将耕地效率提高了一倍。
房俊呵呵一笑,對于這位司農卿大人的風評,他也有所耳聞,很是敬佩。事實上,對于所有能夠堅守本職、在本職上兢兢業業做出貢獻的人,他都很敬佩。
心裏也就沒有爲難的意思,耐心的講解道:“此犁将長直轅改成了短曲轅。舊式犁長一般九尺左右,前及牛肩;這曲轅犁長隻有六尺左右,隻及牛後.犁架變小重量減輕,便于回轉,操縱靈活,節省畜力.如此一來,便由舊式犁的二牛擡杠變爲一牛牽引.節省了耕牛,提升了效率。而且,由于占地面積小,這種犁特别适合在南方水田耕作,依某來看,更加适合在江東地區使用。”
他這麽一說,郭嗣本當即完全明白,愈發興奮了。
曾經走遍全國的郭嗣本很清楚,由于生産技術、人力資源的限制,導緻耕地效率的地下,有太多的山間荒地并未得到開發,甚至從未耕種!
若是這種新式犁杖得以推廣,能夠将山間荒地、丘陵地帶、河谷之地完全開發,幾乎能讓大唐的耕地數量憑空提升兩成!
這是什麽概念?
現在大唐登記在冊的人口達到三百萬戶、一千五百萬口,幾乎無人餓死。若是多出這兩成土地,便相當于能夠再養活三百萬人口!
什麽叫盛世?盛世如何評定?
煌煌大唐赫赫之威,如何長久的保持下去,如何更上一層樓?
最終極的答案——人口!
如論繁榮經濟還是對外戰争,在這個冷兵器的時代,人口幾乎代表着一切。
隻要有人,便可立于必敗之地!
這是所有人的共識,這是颠補不破的真理!
這是一個國家的綜合國力最直接的表現,這個道理郭嗣本知道,李二陛下知道,長孫無忌知道,房玄齡知道,所有的大臣都知道。
這筆賬,誰都會算!
所以一時間,大殿之上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大家都目光灼灼的盯着郭嗣本手裏的曲轅犁,都在想:就這麽一個玩意,真當能讓耕作效率提升一百,能夠多養活好幾百萬人口?
最最激動的還是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的志向,那是要流芳百世、縱橫千古的,可他的宏圖霸業靠誰來完成?
李靖?
李績?
秦瓊?
程咬金?
統統不是!
再縱橫不敗的統帥,也不可能一個人打赢一場戰争、消滅一個國家。
所依靠的,是那無數舍生忘死、迎着刀槍劍戟依然奮力沖陣的大唐府兵!
隻要大唐府兵源源不斷的開赴戰場,那麽大唐就可以橫掃八荒、唯我獨尊!
而這一切的前提,就是糧食!
隻要有足夠的糧食,大唐就能快速繁衍,一代又一代的兵源,就能源源不斷的填補上來,爲了大唐皇帝陛下的霸業宏圖,舍生忘死,奮勇向前!
李二陛下英俊的臉容有些漲紅,卻極力壓制着心裏的火熱,淡淡說道:“果真如此?”
郭嗣本興奮道:“果真如此,而且絕對不僅如此,房二郎,還請見教!”
房俊倒是沒想到李二陛下此時的激動是爲何,便點點頭,繼續說道:“……此處加裝了犁評.郭司農請看,由于這個犁評的厚度是逐級下降的,推進犁評,可以使犁箭向下,便可以讓犁入地深;拉退犁評,使犁箭向上,犁入地淺,如此一來,便可适應深耕和淺耕的不同需要.再看這個犁壁.呈圓形,因此也可叫做犁鏡.可将翻起的土推到一旁,非但減少前進阻力,而且能翻覆土塊,以斷絕草根的生長……”
所有大臣都有些發呆,乖乖!看上去就是比以前的犁杖小了些麽,就這麽個玩意,居然這麽些道道?
要說最激動、最不可思議的,其實還是房玄齡。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個二兒子的品性、能力,也曾爲此愁的不行……
自幼懦弱,不思學業,遇事膽怯,從無擔當!
後來好了一些,倒是不懦弱了,也有擔當了,可是卻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惹事不怕大了,闖禍就怕小了,什麽重臣親王,惹毛了就是一頓錘!
現在他房玄齡還活着,無論陛下還是大臣,都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予計較,可等他死了呢?
那時候誰還在乎這點香火情分?
怕是到那時候,這混不吝的楞慫不僅自己難以自保,還要牽累整個房家!
可是現在,這個在陛下面前,當着滿朝文武侃侃而談、毫無怯色的小子,真的是他的兒子?
再想一想此子憑空弄出一個燒制玻璃之法,令家裏經濟狀況大爲改善,還有那新豐城外接納災民的義舉所得到的諾大名聲,房玄齡不禁老懷大慰。
頗有一種“生子當如房遺愛”的感慨……
他這邊胸中激蕩、感慨不已,耳邊忽聞陛下大聲說道:“此犁,可曾命名?”
房玄齡頓時一驚,暗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