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武入道的神僧廣覺,已經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可與夏侯陌對坐的玉皇觀天罡長老,看到廣覺之時,連眼皮都沒高擡一下。而當久病纏身的展白陽,坐着四輪車緩緩到來,這位長老銀眉緊蹙,如臨大敵!
其中差别,一望可知。
夏侯陌卻是不明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老道的身份——玉皇觀三十六天罡之一的天閑子。
玉皇觀觀主之下,有四大天師分管諸事,再向下一層便是赫赫有名的三十六天罡。這三十六位成罡高人,随便哪位跺跺腳,都能讓中原大地顫三顫!
在中原修行界,玉皇觀的地位可以說至高無上。與之相比,劍川的三大劍門隻有少數一兩個修行者,隻能算半個仙門。但是……爲何區區三大劍門之一的劍竹苑大祭酒,能讓堂堂三十六天罡之一驚懼若斯?
夏侯陌想不通,輕聲開口道:“師……”
“噓……噤聲。”天閑子揮手道,神色凝重依舊。
直到展白陽的四輪車消失在遲雲觀大門中,天閑子才雙眉舒展,長出一口氣,微微搖頭道:“展白陽竟然親自來了,事情不妙啊……”
“師叔……”夏侯陌疑惑道,“這展……白陽究竟是何來曆,值得我等如此忌憚?”
他本想叫一聲“展病貓”,但看天閑子神色不豫,隻好把病貓兩字吞了回去。
天閑子沒有多話。僅僅吐出四個字:“儒聖嫡傳。”
“嘶——”這次輪到夏侯陌抽冷氣了。
儒門不敬鬼神,隻講天地君親師。其中“師”。除了自家授業恩師之外,往往代指“至聖先師”。也就是儒門創建者——天地文宗邱文修。
如果用三教之中同級高人作類比,邱文修可以跟玉皇大帝放在同一個等級上,無異于神靈。隻不過儒門不敬神靈,故修行者尊稱他“儒聖”。
儒聖嫡傳的分量,由此可見!
“師叔……他怎會屈居劍川?”夏侯陌不可置信的問道。在他看來,劍川城、劍竹苑這等小地方,完全放不下這尊大神!
“他受傷了。劍川地理适合他療傷,因此他從不輕動。”天閑子言簡意赅解釋道,接着又長歎一聲。“也幸好他重傷難愈,否則……數十年後,說不定是第二個柯正輿。”
“嘶——”夏侯陌當即抽了第二口冷氣。
柯正輿,這個名字比“儒聖”更加震撼。
儒聖邱文修,對當代人來說,畢竟隻是虛無缥缈的古老傳說,就好像提起玉皇大帝,道士們固然恭敬,卻不會有多少戒懼。因爲天高皇帝遠。天庭衆神忙得很,沒心情向小道士頭上扔閃電。
但柯正輿就不同了。
數百年前,劍斬雲屏山、劃出劍川的,就是此人。
而這些。還隻是普通人知道的故事。
事實上,當年那一道煌煌劍氣,不但改變了中土地貌。改變了列國形勢,更在雲屏山上斬開一道缺口。讓安居西秦的道門,不得不分兵駐守此地。對抗随時可能入侵的妖魔鬼怪。
那是玉皇觀永遠的痛!
第二個柯正輿……那是何等可怖的存在!
震撼之後,夏侯陌不由繼續想下去:如此人物,是誰傷了他?又爲何親臨此地?
天閑子人老成精,顯然能看出夏侯陌的疑惑,低聲解釋道:“據說,展白陽是在泰安學宮的東海防線受傷,遍請名醫,仍舊束手無策,隻得到劍川休養。他親自來此,肯定不是爲了給餘清越送行!哼……”
不得不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劍竹苑大祭酒展白陽的親自到來,給遲雲觀衆人的震撼,絲毫不弱于藏身酒樓的天閑子與夏侯陌。
此等貴客,雲雀門外院長老魏崇山必須親自接待,見面一番寒暄自不必說。
魏崇山甚至覺得,雲雀門僅派自己主持這場喪禮,未免有些輕薄了——相比背景深厚、身份崇高的展白陽,他魏崇山不夠看啊!
不過,魏崇山能夠執掌雲雀門外院,自然老于世故。他冷靜下來,靜心一想,便明白其中關竅:殇武王試煉甚嚣塵上,尤其是那座傳說中的風雷**劍陣,神妙無比,展白陽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雲雀門也是料到此行局面複雜,派遣更高層的人物,隻會成爲衆矢之的,所以才中規中矩的請魏崇山走上一趟。甚至,門派高層爲了保持與各方勢力一貫的良好關系,已經決定放棄這次試煉争奪機會,待中秋之後,再直接向殇武王交易傳承。
至于大出血什麽的……反正,多賣些丹藥,總能賺回來!
可是,面對展白陽,魏真人也覺得壓力山大啊!于是,他果斷決定——加快喪禮進程,早完事早收工,早早打道回府。修道人嘛,就講個灑脫,細節方面,不用那麽計較啦!
由于餘清越隻有衣冠入冢,故而大殓儀式本就簡單。出殡過程也不複雜,孝子賢孫由商家兄弟充當,手執引魂幡帶路。道家素喜清靜,喪樂也從簡。但哀悼的氣氛,卻是半點也不少。
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劍竹苑大祭酒展白陽親自押隊,鑄禅寺般若堂首座神僧廣覺親自随行,上百人的隊伍,肅然無聲。
沒有嘈雜議論,沒有鑼鼓鍾磬,隻有低沉的腳步聲,随棺而行。
商家兄弟的引魂幡,在最前方随風招展,片片黃紙飄灑漫天,漸漸形成一股凝重的氣氛。
這是一位老英雄的最後一程。
即使送行的人各懷心思,即使道家的風範一切從簡,即使高擡的棺木中隻有一副衣衫。也讓人不得不想起仙塵鶴影的俠義一生。
尤其是,這樣一位名垂劍川的武道巅峰。最終與血祭荒村的邪修一戰,死得轟轟烈烈!
垂首不語的送行者。在沉默中,各自歎息。
隊伍一路北行,來到劍川西側的荒廢劍冢。
這裏,曾經是殇武王姬東陵的一處别院,六十年前荒廢,作爲劍冢埋葬了姬東陵的一口佩劍。後來,便成了殇武王後裔的墳茔。
配享此墳場,對餘清越來說,也許是畢生所願。
陰宅早已準備停當。隻等棺木下葬。蓋土前,衆人紛紛做最後的憑吊。
商家兄弟作爲殇武王的嫡系,率先叩拜。其後是燕漓、韓希等人,再之後是扁鵲閣一衆,以及餘清越生前的江湖故交。
廣覺在衆人之後上前,一言不發,奉上三柱清香便後退,遙遙念了一段經文作爲悼念。
佛家與道家終究有别,他也不便多言其他。
蓋土前一刻。隻聽四輪車上的展白陽開言道:“且容白陽奉酒三杯!”
送葬之人聞言,無不訝異:能讓劍竹苑之主親自奉酒,這是何等榮耀。
在衆人目光注視下,展白陽驅動四輪車。來到墳前,灑下水酒:
“第一杯,敬君俠骨。滿腔浩氣流千古。”
“第二杯,敬君忠義。碧血丹心垂青史。”
“第三杯,敬君英烈。披肝瀝膽鬥妖邪。”
“三杯水酒,願君永垂不朽。展白陽在此當天立誓:南疆邪修血祭生靈,天理不容,吾必盡誅之!”
這,是三大劍門,對于中元節荒村血案,最直接的表态。劍竹苑大祭酒親自開口,代表了整個儒門對此事的态度:不光是當夜的犯案者,所有施行過血祭的南疆邪修,都将被列入必殺名單。
廣覺也緊跟着表态:“阿彌陀佛,邪修無道,殘害生靈萬千。我佛慈悲,不忍蒼生罹難,唯有開此殺戒!”
佛門态度與儒門一緻,在這種大是大非上并不奇怪。可頭腦清醒之人,此時不由得猛然發覺——天鋒觀沒來人!
餘清越出身道門,雲雀門更是仙家大派,爲何他的葬禮,天鋒觀一個人都沒來?而且儒門與佛門都有重量級人物到場,更當場表态,要爲餘清越報仇,要爲罹難的村民讨回公道,那天鋒觀的立場如何?
難道天鋒觀不打算參與此事?
這不合情理呀!
且不論餘清越與天鋒觀是否有恩怨,單是上百村民遇害的慘案,三大劍門怎能不過問?
瞬間,墳場周圍議論紛紛。
但儀式并沒因此受到幹擾。商家兄弟親自鏟土,爲餘清越堆起新墳,并在衆人的議論聲中,立起石碑。
石碑上明晃晃刻着銀鈎鐵畫的大字:
奉筆餘清越之墓——姬東陵謹立。
姬東陵。
殇武王姬東陵。
六十年前名震天下,威名赫赫的殇武王姬東陵。
商家班是殇武王後裔、餘清越韓鐵衣是殇武王部曲的事情,或許少有人知曉,但姬東陵這個名字,絕對如雷貫耳!
風,長嘯萬裏,橫掃天地無休止;雷,震驚九州,笑問誰人敢當關。
這句話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尤其在場者,都是江湖上見聞廣博的前輩高人!
殇武王姬東陵,不是六十年前走火入魔,被道門率衆擊殺了嗎?已經死了一甲子的人,怎能爲新死者立碑?
如果殇武王還活着,那不就說明,當年道門的誅魔之役另有文章?甚至可能是誅殺異己,更被姬東陵逃得一命?
若當真如此,殇武王與道門是血海深仇啊!
難怪天鋒觀都沒派人來,原本雙方就是不死不休的關系。
那麽,餘清越之死,會不會背後有道門的首尾?也就是說,所謂的荒村血祭慘案,并不是簡單的邪修作祟,而是……
想到這裏,在場的江湖人都不敢想下去了。那結果太過驚人,隻怕想想都會有殺身之禍。
展白陽與廣覺看到石碑,再看到周遭所有人的反應,都不由的目光凝滞。
一塊石碑,一個名字,就能讓情勢波動至此。
真是好手段!
如果天鋒觀還不做出回應,恐怕保不住三大劍門的地位!
就在這時,四周忽而狂風大作,吹散了飄渺雲霧,露出秋日黃昏的朗朗晴空。
緊接着,晴空中一聲霹靂響亮。
“喀嚓——轟隆隆隆——”
震耳雷聲中,湛藍無雲的天空中,竟而降下一陣甘霖。
甘霖範圍不大,僅限劍冢周遭,滴滴雨水中,更帶有水酒的香甜。
隻聽雷雨之後,一個清朗的聲音亘空響起:
“三杯清酒做甘霖,送君一路上青雲——餘道友隻管一路走好,邢九瓖定不容妖邪肆虐!”
天鋒觀主邢九瓖,親自出聲了。
三杯清酒化作晴空甘霖的法力,遙隔數十裏開言傳聲的神通,無不彰顯不世高人風範,更清晰表明了天鋒觀的立場。
不管聽聞此事之人,作何後續猜想,天鋒觀的動作都無可指責。
站在墳旁的燕漓,嘴角溢出一絲微笑:三教同時聲讨邪修,代表謀劃多日的新局面終于開啓。
餘老前輩啊餘老前輩,等您塑造鬼身重臨人世,定要在自己的墳前好生遊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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