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長生聽到“五se風燈”四字,眼中蓦然閃過一道寒光,卻頭都沒回,從牙根裏吐字道:“滾出去,讓他們門外等着!這裏是扁鵲閣,不是天鋒觀!”
說罷,他也沒等小夥計回話,大袖掃起一陣旋風,就把小夥計卷了出去。
這夥計當然不會明白,以扁鵲閣的來曆背景,完全不懼天鋒觀,何況餘清越親自坐鎮在此。
手撚銀針的餘清越身爲先天高手,當然把對話聽得清楚。耳聞“五se風燈”,這位先天高人的手也不由緩了緩,在沒任何人注意到的情況下,用眼角餘光在燕漓身上掃了一眼,随之又落在身邊那個十二三歲的小道童身上。
小道童幾乎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餘清越的目光垂了下去,似乎是輕歎了一聲,随即穩住心神,專心治療。
這番目光交流,隻有一老一小兩個道士自己知道,連目光敏銳的燕漓都沒發覺。
時間點地流逝,驅毒過程并未出現任何意外,段黑虎四肢浸泡的鬼面蛛藥餌已經撤下,喚作四桶清水。随着毒血流出,清水慢慢變成淡黑se,散發出微微腥臭。
換掉八桶水之後,段黑虎的四肢之中終于不再流出黑血,驅毒最關鍵的一步完成,在場所有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剩下賀蘭蛛與漆火蛛不足爲慮。
療毒過程又持續了兩刻鍾,餘清越停手,并拔下了段黑虎身上所有銀針,宣告整個治療過程結束。
此時的段黑虎氣息仍舊虛弱,但十分平穩,顯然已經脫離了危險期。縱然體内尚有幾分餘毒,以他的修爲,醒來之後自行調息修養,毫無問題。
餘清越長出了一口氣,對燕漓等人道:“幸不辱命!段大當家xing命已然無礙,隻待ri後修養。燕漓小友,似乎天鋒觀已經派人前來尋你,你不妨先去。”
“此番承蒙老前輩出手,吾等感激不盡。晚輩先去料理俗事,再來向老前輩請教!”燕漓客氣一句,轉身走向扁鵲閣門外。
剛才小夥計沖進來講話,雖然在薛長生的怒視下壓低了聲音,燕漓還是聽的清清楚楚。他并不清楚五se風燈是何物,有什麽意義,隻是診療過程之中,他作爲治療方案的提出者必然在場,無論何事都要延後。
倒是薛長生的态度有幾分怪異。
沒錯,扁鵲閣完全不怕天鋒觀。這一點,縱然燕漓不清楚扁鵲閣的背景,也能猜到幾分。畢竟,醫生的地位超然嘛。但是,來者是客,總不用把人晾在外面?
不過,薛長生這醫德不佳的老家夥,在别人眼中或許還有幾分本事,但在燕漓眼中,完全上不了台面。不論他有何想法,直接無視就好。
燕漓剛剛走到扁鵲閣前廳,就聽見門外有一個青年聲音在叫喊:“這燕漓小子怎麽回事,竟敢把道爺我晾在外面!叫他快點滾出來!”
“哈……”燕漓暗自輕笑一聲,踱步而出。
“我道天鋒觀這等門派,必是法度森嚴,進退有度。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此言一出,正在門口大呼小叫的天鋒觀弟子立刻收聲,齊齊把目光投向扁鵲閣大門——“天鋒觀弟子”這個名号說來威風,可實質上,他們也不過是負責跑腿的外門弟子,甚至從未得過天鋒觀的道家真傳,“天鋒觀教徒不嚴”這等罪名,他們哪裏擔得起?
于是,燕漓踏出扁鵲閣大門,就迎來兩個青年道士混雜着驚恐、惱怒的目光,仿佛要用眼睛在燕漓身上戳幾個窟窿一般。
可惜,他們沒有目光成劍的神通,燕漓更是連薛長生、韓定威這等高手都不放在眼裏,哪會在乎他們兩個小道士的殺氣?
“小子休要猖狂,劍川城膽敢不把天鋒觀放在眼裏的人還沒出生呢!”爲首的道士開口就是指責,“你一個初出茅廬的小輩,竟敢把天鋒觀的使者晾在大門口,該當何罪!”
燕漓沒心情跟兩個道士糾纏,更沒打算給薛長生背黑鍋,輕描淡寫的道:“第一,這裏是扁鵲閣。第二,非是我燕漓請二位駕臨。所以,二位仙長不滿扁鵲閣的待客之道,大可去教導薛長生。說不定百草翁會被仙長的風采所懾,當場拜您爲師。”
“你……”爲首的道士瞬間臉se煞白。薛長生何許人也?那是連天鋒觀也要客氣的人物,給他八個膽子,也不敢去教訓。
燕漓幾句話讓這青年道士收聲,便把話題一轉,直奔主題,“燕某與二位仙長素未平生,不知二位如何稱呼?來尋燕某何事?”
說起正事,兩個青年道士也不敢含糊,當下稽首道:“貧道王珹(王瑁),奉觀主之命,請燕施主一試五se風燈。”
說着,兩個青年道士小心翼翼的從馬車裏拿出一個尺許見方的白玉匣子,恭恭敬敬的三拜之後,從中取出一盞五面的宮燈。
這盞宮燈造型,是别緻的正五面柱體,材質非金非玉,不知何物做成。五個燈面上各有一幅畫,分别是河流、草木、太陽、高山和刀劍。圖畫線條古樸,卻别具神韻。
最奇異的,乃是這盞燈不停閃爍着五se光華,每一面各成一種顔se,共爲青黃赤白黑五se。每當光華閃耀時,宮燈表面的山川草木都跟着閃動,仿佛要從畫中飛出來似的。
名叫王瑁的道士,用一根木杆,穩穩的挑起宮燈,伸到燕漓身前三尺處,輕輕晃動,讓這盞五se風燈在燕漓面前自轉一周。
五se風燈沒有任何變化。
燕漓的知識,大多來自前世,當然不明白這個世界的玄奇手段,當下一言不發,看這兩個道士表演。
五se風燈又轉了一周,就被王瑁收了回去。
同時王珹指着燕漓哈哈大笑道:“這兩天江湖傳聞,說你燕漓是不世天才,如何如何了不起,今ri五se風燈一試,也不過是個沒有靈根不能修仙的廢料!貧道勸你少作張揚,乖乖夾起尾巴做人,說不定還能得個善終!哈哈哈……”
對燕漓來說,這段話裏包含了大量的信息。
其中最重要的,是這個世界真的有修仙者存在,而且與世俗界有着相當的聯系。這盞五se風燈,就是用來測試修仙資質的。而燕漓的資質,自然是毫無修仙潛力。
至于王珹的嘲諷,燕漓倒不妨在心上——能修行到元神不滅的高人,根本不會在這等小事上計較。若非身在逆境,不得不求存,他這兩ri也不會四下賣弄唇舌。
但這個王珹沒有此等器量,竟然一口氣的說了下去:“你這沒拿過鐵錘的廢物,僥幸赢了鐵衣坊一場,别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你們用yin謀詭計,在擂台上害死韓淋,這事不能算完!韓家都是孬種、廢物,拿你和風火鍛沒辦法,我王家可不同!我王家世代都是天鋒觀弟子,随便拔根汗毛下來,都能碾死你們……”
話說到這,意義就不同了——這不是口舌之争,而是即将到來的存亡之戰。對敵人,燕漓從沒有絲毫大意,更沒有絲毫客氣!
“嗯。”燕漓仿佛認同似的嗯了一聲,接着開口問道,“我本以爲修仙不過傳說,今ri大開眼界。難道天鋒觀中,竟然真有神仙嗎?”
“那是當然。”王珹以爲成功打擊了燕漓的信心,繼續大吐口水,“我天鋒觀主真人,就是仙人!他老人家法力淵深,神通廣大……”
燕漓一聽就明白了:這個世界上修仙者确實有,但也不常見。天鋒觀這種道教嫡傳、聲威赫赫的大門派,也隻有觀主一人是修仙者!
以此推論,劍川城中鼎足而立的天鋒觀、劍竹院、鑄禅寺,各自有一名修仙者主事,如此才能維持平衡。而這三大門派背後的儒道釋三教,正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三支道統傳承。
想到這裏,燕漓不但不因爲自己資質差而頹喪,反而有幾分興奮:“在末法時代的地球,一個人孤獨尋道,想找一個論道的友人都很難。眼前這個世界如此jing彩,我燕漓豈堪寂寞?今生定要站在雲海頂峰,俯瞰芸芸衆生!”
至于眼前這兩隻糊塗道士,随口打發了就是。王家什麽的,回頭自然有幾百種手段收拾。
“唔,燕某受教。”燕漓抱拳道,“原來天鋒觀自觀主真人之下,所有人都是沒有靈根不能修仙的廢料,必須夾起尾巴做人,不然随時死于非命……”
“這……”王珹的廢話瞬間被噎住,整張臉漲得通紅——這個指責,打死他也不能承認,不然他王珹就要死于非命、不得善終了。他和王瑁兩個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就要動手拿下燕漓。
燕漓當然不給他們動手的機會,于是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話:“扁鵲閣門前動手,二位知曉嚴重xing嗎?”
兩個道士果然收了手。
燕漓卻不停口,繼續說道:“王家與風火鍛有仇,二位今ri前來本就有公報私仇之嫌;在扁鵲閣門口大罵,已經是挑撥扁鵲閣與天鋒觀的關系;若在持仗天鋒觀弟子的身份,在扁鵲閣大打出手,那就不光有違江湖規矩,更是有損天鋒觀清譽……嗯,小子年少,不清楚天鋒觀門規,也不知照兩位的說法,這三條夠不夠不得善終、死于非命?”
兩個道士臉se由紅轉黑,強辯道:“我們隻是針對你,與扁鵲閣無關。”
“燕漓正是扁鵲閣客卿。”燕漓笑道。從他一夜看遍滿樓醫術,到提出五蛛纏魂掌解法,就已經正是被餘清越聘請爲扁鵲閣客卿。有這重身份,在江湖上自然便利不少。
“你……”兩個道士肚子裏把燕漓的祖宗八代輪番問候了幾十遍,心說:你這小子什麽時候成扁鵲閣客卿的?剛開始你還說,扁鵲閣的待客之道,要問薛長生,好像跟你什麽關系都沒有似的……
燕漓既然開火,就不會這麽簡單結束,緩緩說道:“既然兩位是王家人,又對韓淋的事情念念不忘,燕某就免不了多心!風火鍛大當家前天夜裏遭遇刺客,韓家已經數次否認與此事無關。若這等勾當真不是韓家所爲,那……你王家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你們王家是不是也該在江湖同道面前,交代一二?”
這更是決不能承認的指責,兩個道士立刻吼道:“這關我們王家什麽事兒!”
就在燕漓打算再說幾句的時候,隻見大街上跑來一個風火鍛的夥計,遠遠看見燕漓就喊:“大消息,大消息!韓家老祖韓鐵衣向王家老祖王傳發了帖子,要求王家交出前天夜裏行刺大當家的兇手,若不然——英雄擂上論輸赢!”
有道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燕漓聞言便向兩個道士輕笑道:“看來二位有麻煩上門,燕某不送了。”
說完,再不理會兩個完全呆住的道士,徑自召喚那夥計進了扁鵲閣。
…………
對于王家,燕漓略有耳聞。
王家,就是韓五夫人韓王氏的娘家,在劍川城與韓家齊名的武林世家。
當然,齊名之說兩家都有異議。準确來講,論武功韓府略勝一籌;論鑄劍、論人脈則是王家占優。這兩家的結親,自然也是抱着強強聯合的政治目的。
然而,這個強強聯合也極具水分,兩家同樣都是有目的,但沒誠意。
韓家的五爺韓定椿,不過是個外室ji女所出的私生子;韓五夫人王氏,也隻是個王家旁支的庶出女兒。這等聯姻,與其說是強強聯合,還不如說是新一輪明争暗鬥的開始。
韓家最大的倚仗,無疑是老祖韓鐵衣高深莫測的先天修爲。而王家的老祖王傳,在先天高手中不過是倒數。但是王家很幸運,後輩弟子中接連出了幾位優秀的鑄劍師。
其中最好的一位,已經出家天鋒觀,成了長老。
這在一般人看來,确實很了不起,但瞞不過燕漓。
提着五se風燈,給人測試修仙資質,也就是看上去有地位罷了。實質上,也就是天鋒觀中負責跑腿的小角se。他們或許有機會借用天鋒觀的威名,占點小便宜,耍點小把戲,但休想有修仙者坐鎮的天鋒觀,真正把他們當回事。
燕漓轉身的功夫,就把這群跳梁小醜忘在腦後,徑直進了扁鵲閣去找餘清越。
扁鵲閣能得到天鋒觀這種有修仙者坐鎮的大門派重視,餘清越又被人稱作“仙塵鶴影”,想必與修仙者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這個猜想完全沒錯,隻是——餘清越開口的第一句話,大出燕漓意料。
餘清越道:“貧道求仙數十載,終不得其門而入。小友要想了解修仙之事,歸雲遠比老道我清楚。”
餘清越所指的,正是那個一直跟在他身邊,沒有任何人注意過的小道童。
道童歸雲也不廢話,小手一翻,随着五se光華閃爍,一盞五se風燈赫然懸浮在半空。同時,他用脆生生的童音說道:
“五se風燈,世間最沒用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