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素鳴衍找到波旬時,波旬與他的追随者正躲避大水,向一座險峻的雪峰攀登。

“嗖、嗖、嗖……”不待素鳴衍與千賀長琴靠近,羲人武士便将手中的長矛惡狠狠擲來,望着錯身而過的巨矛,素鳴衍鼻尖滲出冷汗,心裏想:離冰壩坍塌也有三四曰了,波旬怎麽還沒有冷靜下來?

千賀長琴羽翼微斂,橫到雷雲獸的身前,擋住下方射來的巨矛,以免雷雲獸規避巨矛時,将殿下掀下去。

“檀那明河,你還敢來見我?”波旬站在一方突出的山岩上,碩大的蛇尾纏着山岩上一株孤兀的巨柏,咆哮的聲音裏充滿着被戲弄的憤怒。

素鳴衍腳下微沉,雷雲獸靈覺的下降了數十丈,千賀長琴憂心忡忡的跟下來,離山頂不足百尺,可以清晰看見波旬因爲憤怒而暴起的青筋。

卻是靠得越近,羲人越能控制他們的憤怒,素鳴衍站在雷雲獸的背翼上,俯身将羲人的狼狽不堪盡收眼底,追随波旬的羲族武士不足五十人,衣甲破敗,剛剛擲出十幾支巨矛是他們惟一的武器,大群未成的羲人都蜷縮在石隙裏,青色的蛇尾互相糾纏,閃爍的眼睛裏透露出對末來的迷芒。絕大多數的羲人,雖然有着漫長的生命,但是從他們出生起,就極小離開奔雷原,奔雷原有他們依賴的神迹與聖湖,如今神迹崩毀,聖湖傾頹,他們除了在波旬的令領下麻木的躲避大水,并不曉得該去何去何從。

素鳴衍稍稍提高聲音,他相信自己就算喃喃自語,也足以讓波旬聽見,隻是提高聲音,神色也稍稍的淩厲些:“我見波兄被困神殿之中,冒死倒灌賀蘭天湖,爲波兄赢得一線生機,波兄爲何如此待我?”素鳴衍在羲人中看見紫萦的身影,變幻人身的紫萦蜷縮在山岩的角落裏,無力依着石壁,身上蓋着一片皮甲,手邊放着半截法杖,她正平靜着注視着素鳴衍。

素鳴衍擤了擤鼻端,見下面的羲人沒有進一步的發應,與千賀長琴交換了一個眼色,便讓雷雲獸落到山頂上。

波旬俯下猙獰的頭顱,巨人般的身軀給人極大的威壓,但是素鳴衍并沒有從他的精神波動感覺到真正的憤怒,當然,他必須在他的追随者面前表現出憤怒來。

波旬蒲扇一般的巨手拳握着黑色的古銘文戟,森寒的戟尖抵着素鳴衍的胸口。素鳴衍不屑去理會波旬的憤怒,注視着抵在胸口的古銘文戟,這是羲和留下的四件神器之一,通體玄色的古銘文戟看不出什麽材質所鑄,光澤有如水光一般溫潤,戟尖傳出一股奇異的吸力,有一種精魂血魄被吞噬的錯覺。

不,這不是錯覺,素鳴衍想起關于光明戰戟的傳說,正是這種吞噬對手精魂血魄的異能,令光明戰戟成爲近戰系的第一神器。

“你身爲羽嘉大地的王者,但是你的行爲,就是我族最特立獨行的人也無法明白,”紫萦站了起來,輕盈妙曼的身體看上去有些虛弱,看來在躲避大水時,吃夠了苦頭,“你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你認爲我族會有再次被你蠱惑的可能?”

“不,”素鳴衍堅決看着紫萦,“真相,我帶來一個真相,我認爲作爲羲人的領袖,有資格明白隻有上位者才有資格明白的真相。”

“真相?”波旬收回戰戟,“什麽真相,你且說來聽聽。”

素鳴衍環顧周圍欲将他生吞活剝的羲人武士,慢條絲理的說道:“除了八階的大地武者之外,還請波旬讓其他人退下。”

“爲什麽?”波旬詫異的看着素鳴衍,見素鳴衍并沒有解釋的意思,但是神情甚爲堅持,揮了揮,令圍上來的普通羲人武士暫且退下,隻有三名四臂羲人留在原地不動。

千賀長琴欲退,素鳴衍阻止道:“你是真正的渎神者,便是知道殘酷的真相,也不會妨礙你的修爲。”

千賀長琴微微颔首,站在素鳴衍的一側。

“這麽說來,我也可以留在這裏。”紫萦說道。

素鳴衍沒有理會紫萦,看着高過他太多的波旬,沉默着不說話。

波旬愣了一會兒,才曉得素鳴衍的用意,變幻成常人模樣,站到素鳴衍的面前,說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想必波兄對我所要說的真相有所察覺,不然不會容我有說話的機會,”素鳴衍說道,“摩诃爲千年來惟一登神之人,他所創的摩诃正教利用世俗的權勢,卻在三百年間極力掩蓋衆神存在的事實,波兄如何看待此事?”

“摩诃既然能獲得神格,大概也知道你嘴中所謂的真相吧?”波旬的語氣略帶嘲諷,但見素鳴衍的神色肅穆,也收起嘲弄的神情。

“事實或許如此?”素鳴衍輕歎一聲,“冰壩坍塌的那一刻,身爲十二星辰主神之首的羲和降臨人世,你身爲他的裔族,可曾感覺到他對你有絲毫的憐憫之心?自古以來,所有的賢者都免不了要感慨人間的生靈不過是神祗的玩物,或許波兄也有這樣的感慨吧?”

素鳴衍語氣輕緩,但是看人的目光卻異常的犀利,令波旬禁不住想避開他的注視。

“哈哈哈……”素鳴衍大笑起來,“波兄心中的信仰早就崩潰,爲何對我還要氣勢洶洶?”不待波旬有惱怒的表示,素鳴衍看向其他三名四臂羲人,他們對素鳴衍還保持着敵意與警惕,四臂交橫在身前,蛇尾相盤,猙獰的頭碩高高昂起。

“當你們跨入大地武者的那一刻,是否感覺到自己距離真正的神祗僅有一步之遙?但是爲什麽千年以來,中陸隻有一人能跨越這小小的一步?”素鳴衍要擡起來才能看見四臂羲人臉上的神情,“這些年來,你們在修行時是不是有着越來越多的困惑,而這些困惑又影響你們與身俱來的信仰?這一切,使你們在漫長的人生中處于更深的困惑之中。羲和在千年之前降下神迹,你們就被所謂的神迹與信仰困在小小的奔雷原上。”

“不,四百年前,我們的族人在偉大的領袖春樹.婆刹帝的率領曾走下奔雷原,”一名四臂羲人憤怒的咆哮着,“但是因爲卑鄙的你們,令我們遭受慘重的損失。我們對祖神懷有信仰,卻沒有被信仰困在奔雷原上。”

“真相确實如此?”素鳴衍不屑的反問,“除此之外,你們每曰還生活在惶恐之中,不曉得神罰之死何時會降臨到你們的身上。你們的信仰可曾讓你們得到神祗的憐憫?”

“這就是你要說的真相嗎?”波旬眉頭隆起,有些不耐煩的說。

“不錯,這就是真相,不論是常人,還是作爲神裔之族的你們,自創世神戰之後,就沒有得到過神祗的憐憫。”

“難道我們隻是神祗創造出來的玩物?”波旬臉色有些難看。

“或許就是如此,”素鳴衍臉色如常,平靜的說,“中陸有史以來,幾乎所有強者都躲不過神罰之死的命運,因爲幾乎沒有人能夠跨越人之神祗之間那道看上去并不廣袤的鴻溝。”

“衣裳垢膩、頭發花萎、身體臭穢、腋下汗出、精魂離散,爲神罰之死的五兆,然而所承受的痛苦與恐懼惟有死者才能身受,”紫萦想起神典中的記載,忍不住微微顫抖,臉色蒼白的說,“若真要面臨這樣的死亡,我甯可一輩子不觸碰那道界線。”

“在常人世界裏,天榜強者是如此的稀少,以緻後人對神罰之死沒有多少認識,我想做爲神裔之族的你們,或許在人生的曆程中早見識過所謂的神罰之死。”

“夠了,”波旬有一種被人窺破内心恐懼的惱怒,“祖神既然說你是阿多奈大神選中的人,那你從阿多奈大神那裏知道什麽?”

素鳴衍攤攤手,說道:“梵淨天之界乃阿多奈大神所化,也就是說,自創世神戰之後,阿多奈大神就已經不存在了,當我強行借阿多奈神果之力,強行打開物質界與梵淨天之間的通道,阿多奈大神殘留在梵淨天的最後一絲神識也消散了。”

“你知道什麽?”冰壩坍塌時,波旬也感覺到強烈的精神波動,沒想到那會是阿多奈大神殘留在梵淨天最後的神識,阿多奈作爲最古老的五位神祗之一,他創造了光明星辰之神羲和、明月星辰之神常羲與暗月星辰之神望舒,也是最強大的神祗之一,掌握時間之序的力量。波旬看着素鳴衍慢條絲理的神情,忍不住要咆哮起來,“神罰之死究竟是什麽?”

素鳴衍淡然說道:“神罰之死是衆神設立的最後一道鴻溝,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嗷嗷嗷……”一直安靜的站在素鳴衍身邊的雷雲獸突然咆哮起來,它的咆哮中,飽含着無邊的憤痛。

素鳴衍詫異的回過頭,隻見雷雲獸如嬰兒拳頭大小的獸眸蓄滿晶瑩的淚水,咆哮聲竟是十分凄涼:“難道你也經曆過神罰之死的場面?”

天獸擁有不亞于人類的智慧、情感與靈姓,除人及來亞人之外的生靈,也隻有天獸才能觸及神祗設下的最後一道界線。

雷雲獸昂起猙獰的頭顱,隻能用咆哮與嗚咽來表達身受之痛。

“父神的誓言指什麽?”波旬問道。

“不曉得光明神殿的典藏中有無星辰木的記載,阿多奈神識所傳達的信息過于混亂,或許我的能力過于有限,無法接受更多的消息,”素鳴衍平靜的說,“阿多奈最後消散的神識裏包含着一些星辰木的有限信息,星辰木是與天地共生、平衡星界與物質界能量的聖物,創世神戰之後,星辰木被摧毀,衆神繼續留在物質界,失衡的能量足以令物質界崩潰。五位父神在創世神戰受到無法彌補的創傷,遂将神軀化爲天界,使衆神居住,也讓衆神立下禁止返回物質界的誓言,此即爲父神的誓言。”

雖然都是距神祗僅一步之遙的強者,但聽到神祗間的秘密,衆人都禁不住神蕩魂馳。

波旬沉默着,沉默了許久,問道:“神罰之死難道就是永遠都無法解除的詛咒?”見素鳴衍默然無語,用一種悲傷的語氣說道,“兩百年間,族中有四名大地武者經曆神罰之死,由于血脈搏相連的緣故,其餘的大地武者都會感受到亡者精魂消散時的痛苦。在此之前,神罰之死令我們畏懼于主神的威嚴,惟願得到主神的憐憫,能夠逃脫神罰之死的詛咒……”波旬舉起光明戰戟,向天揮舞,大聲咆哮,“祖神啊,你就這樣憐憫你的裔民!”在怒火中,波旬的身體在迅速的長大,赤裸的身體密布着一種細密的青鱗,細微的風雷閃動,眼睛流洩出黑色的光焰,罩在他的周圍,最終變誠仁身蛇尾的巨人,密遮青鱗的人軀長出四條粗壯的臂膀,蛇軀就覆蓋着密密的紅鱗,讓波旬看起來就像站在烈火之中。

手持戰戟的波旬宛若一尊戰神。

一道雷光從天際落下,将一塊山岩擊成碎屑,仿佛星辰主神的嘲諷。

素鳴衍輕輕歎息起來,側頭看着波旬,問道:“你心中對我還有怨恨?”

“既然無法逃脫,甯可選擇戰死!”波旬将心中的呐喊咆哮出來,“既然都要毀滅,甯可選擇戰死!”

其餘三名四臂羲人也随之咆哮:“甯可選擇戰死!”

素鳴衍被雷霆一般的聲音震得站立不住,千賀長琴也由于得知殘酷真相的震動,在素鳴衍跌倒之後,才曉得将他扶起來。樓迦羅人自存在以來,隻出現過一名八階的強者,大聖者還沒觸及衆神設立的最後一道界線,故而千賀長琴根本不曉得還有神罰一說。

衆人的悲壯沒有感染紫萦,她沒有波旬他們那麽深刻的感受,稍爲鎮定的說道:“衆神雖然設立界線,卻非沒有人能夠逾越……”

素鳴衍當然曉得她說的是誰,摩诃作爲數千年來惟一的登神者,自然跨越神罰之死的鴻溝,但是數千年惟有一人能夠登神,誰曉得是不是衆神的疏漏或者額外的恩典?檀那琉創立青岚帝國,被喻爲千年以來最接近神祗的強者,但是離登神終差一步,他之所以在晚年尊奉摩诃正教,立摩诃正教爲國教,将帝權置于教權之下,不過是希望從摩诃正教獲得超越神罰之死的捷徑。

素鳴衍倒不想去考慮對他來說還十分遙遠的事情,對波旬說道:“雖說人間的争鬥或許是衆神午後的休閑遊戲,但是對于我們而言,則是我們的全部,失敗就意味着被滅亡,勝利則仍有一線改變命運的機會。”

波旬注視着素鳴衍的眼睛,不知爲何竟無法窺透他内心真實的想法。波旬猶豫着,與其他三名四臂羲人用眼神交流,此時完全無法因爲賀蘭天湖倒灌燕雲的事情而遷怒于人,神迹與神殿摧毀,對于他們來說,何嘗沒有一種解脫後的輕松?

納迦.婆刹帝此時率領部衆在哪裏?波旬對于他血緣上的父親沒有絲毫親近之情,他不曉得納迦.婆刹帝對祖神信仰的想法,大概也有所動搖吧!但是他與納迦.婆刹帝之間的鬥争不會就此平息,相反會變得更加殘酷。

殘酷的真相不會讓更多的人知道,除非那人已經進入知道真相的層次,波旬猶豫着,說道:“該如何對其他人解釋?”

追随波旬的部衆,就算賀蘭天湖倒灌燕雲、神迹摧毀之後仍忠心耿耿的部衆,除了三名四臂羲人之外,還有四十一名羲族武士,九十六名未成年的羲人,除此之外,還有六名神殿祭司。這些神殿本應是光明星辰之神最堅定的信仰者,但是長年累月的吝誠并沒有得到主神的回應,讓他們成爲最先的懷疑者,神迹與神殿被摧毀之後,他們随紫萦站到波旬這一邊。

也正因爲這幾名神殿祭司的存在,讓波旬率領部衆躲過最初的大水。

“真相止于此,流傳太廣,隻怕會掀起濤天大亂。”素鳴衍堅定的說道。

波旬自然知道素鳴衍所說的意思,常人世界裏的天榜人物無一不是大權在握的人物,一旦讓他們知道在他們與神祗之間橫着一條根本無法跨越的鴻溝,難保他們不将目光放到世俗權勢的争奪上來。

素鳴衍說道:“納迦.婆刹帝的怒火不是我們任何一方能夠抵擋的,我們一定要聯合起來才行,我在天都城西的山谷中修建一座神廟,波兄要不介意,可以率部衆暫時居住。”

波旬确實早就有繼承之戰失利後暫避天都城的念頭,隻是真到這一步,卻又十分不甘願,他曉得一旦進入天都城的範圍,就算保持形式上的讀力,也難擺脫眼前這人的影響,但是眼下又沒有更好的去處供他選擇。

山下平坦的地方都被水淹沒,雖然羲族武士都可以變誠仁身,但是未成年的羲人的蛇尾令他們不方便沿着陡峭的嶺嵴行走。必須要迅速趕回天都城,在天都城做好迎擊納迦.婆刹帝的準備。

洪峰過去,雖說賀蘭天湖的水還在不停的往山外湧,但是水勢平緩許多,将賀蘭山的巨木砍倒,紮成木筏,順着洪水的流向,往南而去。在與尤溪他們分開之前,素鳴衍還派出幾名千賀武士去搜索納迦.婆刹帝一行人的蹤影,但是一直等他們回到天都城,一直沒有得到這幾名千賀武士的回報,或許他們找到了納迦.婆刹帝,隻是再沒有回來禀報的機會。

除了波旬之外,其他三名四臂羲人那提迦、鏡青貯、月煙涵,是羲人中的大地武士,擁有不弱于天榜人物的強悍武力,可以輕易的毀滅一支精銳的軍隊,但是追随納迦.婆刹帝的大地武士,共有六名之多,除此之外,追随納迦.婆刹帝的普通羲族武士更多,将近百人。

天都城位于楚布河谷的邊緣,但是大水仍然襲及天都城,素鳴衍與波旬到來之時,第三波洪波剛剛退去,城外的空地露出被大水淹沒的痕迹。由六名神殿祭司率領未成年的羲人前往城西的峽谷,素鳴衍在經院的舊址上,在阿多奈神花的旁邊新築了一座石殿,此時暫時作爲羲族的立族之地,但是波旬與那提迦、鏡青貯、月煙涵率領羲族武士進駐天都城,他們才是抵抗納迦.婆刹帝的主力。

天都城堅固雄偉,堪比神器的星辰之塔幾乎耗盡素鳴衍的财力與資源,城中集中着羽嘉最精銳的戰士,素鳴衍抵達天都城之時,江采離業已抵達天都城。

江采離謝罪道:“屬下接到王妃捎回的秘令,沒有謹遵王命,擅自啓閱秘令,啓閱秘令之後,也沒謹遵秘令行事,而是使白術暫代羽嘉城軍政,收縮防線,由納吉涅騎率部進駐上唐,屬下與聶魯達挑選軍中精銳趕至天都,如此抗命不遵的行止,還請殿下賜罪……”

素鳴衍眉頭皺起來,說道:“來就來了,還賜什麽罪?”

“有錯必罰,殿下不賜罪,屬下無法心安!”江采離堅持道,“但是請殿下也要反思,燕雲的安危系在殿下一人身上,殿下輕易犯險,置燕雲、置我等于何地?”

素鳴衍讓江采離的話堵在那裏,想來自己獨闖奔雷原是犯了衆怒,猶豫着不曉得如何應付江采離等人的诘難。

尤溪在一旁說道:“王妃随大軍返回天都城,此時正照顧阿蠻姑娘。”

夜暮降臨之後,天都城沒有陷入沉寂的黑暗之中,一層淡金色的光芒之穹籠罩着天都城,穹頂有一道金色的光芒與城中心的星辰之塔相連,身穿魔犀皮甲的千賀武士貼着光芒之穹飛翔,銳利的目光審視着天都城外遼闊的地域。

以納迦.婆刹帝的傲慢與他對常人的輕蔑,隻要他知道檀那明河與波旬進入天都城,就一定會将怒火傾洩到天都城來。

以抵禦羲人爲目的而修築的天都城完全是一座大型的軍事壁壘,城中絕少樹木,橫貫全城的長街尤爲肅穆,數隊甲士執戟荷劍,任誰都感覺到戰争暴發前的沉郁氣息。

素鳴衍解下輕甲,輕輕舒了一口氣,然而心頭的壓力卻無絲毫的松懈,雖然沒有偵察到納迦.婆刹帝與他的追随者的蹤影,但素鳴衍曉得納迦.婆刹帝離天都城不遠了。羲人的傲慢與自尊不充容納迦.婆刹帝尋找别的攻擊目标或者壓抑心中的怒火。

素鳴衍推開寝殿的門,除了外面的甲士,内宅的女侍與其他修爲低微的人員都撤出城外疏散,留在城中的戰士至少有四階以上的水準,不然無法承受激戰時産生的能量風暴。但是城中還有幾人令素鳴衍頭痛,納吉若蘭坐在床沿上,聚精會神的注視着躺在床上的阮阿蠻,青菱站在一側,見素鳴衍推門進來,露出會心的微容。阮阿蠻仍未見有蘇醒的迹象,那被巨擲撕扯的羽翼此時煥然一新,閃爍着神聖的光輝。晶瑩如玉的羽翼合在胸前,阮阿蠻即使閉着眼睛,仍讓人感覺到她體内的生命機在盎然勃發。

“你爲什麽要來天都?”素鳴衍見納吉若蘭轉過頭來,凝視着她波瀾不驚的面容,問。

“我是你的王妃,自有應當的責任,”納吉若蘭語氣還是一貫的平淡,隻見她高聳的胸脯在微微的起伏,可以窺見她内心的激蕩與克制,“要跟羲人暴發戰争嗎?”

“不是跟整個羲族,”素鳴衍注視着納吉若蘭深邃的眼神,“結果或許沒有太大的差異,追随納迦.婆刹帝的羲族武士将近兩百人,我要求羽嘉、上唐、望野的守軍在我戰亡後放棄抵抗。”

“你爲什麽讓人看不懂?”納吉若蘭的美眸蒙上一層霧氣,“爲什麽要死守天都城?”

“不獨我,三千甲士都不會撤出燕雲,天都城是南燕雲的惟一屏障,甯可選擇戰死,也不願看到燕雲毀于納迦.婆刹帝的怒火!”

“爲什麽?”納吉若蘭轉目看着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青菱,“盧氏爲渎神之民走出黑礫原有無法推卸的責任,守住天都城,就是守住他們在南燕雲的家園,難道殿下對青菱的寵愛超越了理智?”

“哦,你曉得青菱是盧氏之女。”素鳴衍知道這些年來,青菱随自己與盧氏接觸過密,任誰都會看出一二來,“你是我的王妃,我保持對你的尊重,倘若天都一役能赢,我希望你能允許我封青菱爲側妃。”

“啊,”納吉若蘭痛苦的閉上眼睛,身體微微顫抖,理智終能戰勝情感,納吉若蘭睜開雙眸,那雙受刺痛的眼睛看着素鳴衍,又轉過來看着青菱,極力壓抑内心的情感,平靜的說道,“殿下應該公開青菱的身份,确立盧氏在燕雲的尊高地位。”

無論是天都城的守軍,還是侍衛營的戰士,出身黑礫原的武士占了極大的一部分,此時公開青菱的身份,能堅定堅守天都的信念。

青菱斂身謝道:“多謝姐姐的成全。”摘下左手尾指那枚散發着淡淡光芒的戒指,遞給納吉若蘭,說道,“這枚銀戒雖不是貴重之物,還請姐姐珍惜。”

素鳴衍見青菱将守護之戒送給納吉若蘭,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戰争暴發,天都城将因爲到處貫注的能量風暴而成爲一座極度危險的死亡之城,普通人根本沒有能力在這樣的環境裏生存,素鳴衍之所以同意青菱随他進入天都城,便以因爲這枚守護之戒的緣故,守護之戒能夠抵禦能量風暴的襲擊。

納吉若蘭接過守護之戒,注視着戒指上的銘文,本不想收下,卻不願在青菱面前表現得小氣,謝過之後,也學青菱那樣将守護之戒戴在尾指之上。

素鳴衍看了一眼阮阿蠻,腹部的創口被重生的羽翼覆蓋,看不出複原的程度,橫在羽翼之外的身體是那樣的晶瑩潔白,仿佛賀蘭群山上的素雪。

“殿下爲什麽能讓阿蠻奮不顧身,血契的約束還是别的什麽?”納吉若蘭轉過頭看着阮阿蠻羽翼下赤裸的身體,輕聲問,“聽說阿蠻戀人的死也是由于殿下的緣故?”

“你要在此等阮蠻醒來問個清楚嗎?”

“啊。”納吉若蘭輕呼了一聲,然而内心的傲慢讓她沉默着,不再回應素鳴衍的試探。

素鳴衍盯着納吉若蘭絕美的側臉看了一會兒,輕執青菱的手,走出寝殿,責備道:“爲什麽讓出守護之戒?”

“王妃也需要啊,”青菱依着素鳴衍的肩頭,“我不希望一下子獲得太多,何況殿下的身體也沒有複原。”

“你不要忘了我還是一名術士,雖然說身體沒有複原,但是絕不會被輕易傷害,”素鳴衍憐愛的注視着青菱,“這些人中,我一直擔心你受到傷害,也一定不會讓你受到傷害,除非我死去。”

“說什麽話,若沒有你,我如何能活?”青菱輕聲的說着,“我是你的側妃啊!”

素鳴衍仔細甄别自己的情感,與阿黛之間是情欲交熾的愛,甚至内心藏着對她的敬畏,對采兒則更多的是憐惜,惟有對青菱的情感最真摯、也最堅定。素鳴衍牽起青菱的手,說道:“我以爲一輩子都用不着這個術法,既然你在此時連守護之戒都舍得讓出,那你受的傷害就由我替你承擔吧。”素鳴衍低聲梵唱,一道金色的光柱自天而降,罩住青菱嬌柔的身體,光柱漸漸凝聚,形成一尊淡金色的光像,仿佛實體一樣飄立在青菱的頭頂。

“天神守護,”素鳴衍注視着仿佛複制自己相貌的光像,“我是徹徹底底的渎神者,天界的諸神都不會回應我的祈禱,隻能自己臨時充當一下天神。”素鳴衍展袖一揮,青菱頭頂的光像就隐沒無形了。

“爲什麽會有與你生命緊密相聯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錯吧,”素鳴衍微微撅起嘴,說道,“我說過,在我戰死之前,絕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傷害。術法雖然是天神守護,可是天神早就不回應世人的祈禱,隻有我來當這個天神,你所受到的傷害都将由我來承受。”

“不要,”青菱拒絕道,“我相信你對我的情感,但是你的責任比我重大,我失去你無法獨活,但是你一定要爲燕雲而活,解除術法吧。”

“相信我,”素鳴衍将青菱攬在懷裏,“我要你站在我的身邊,第一關不會太難。”

青菱堅定的點點頭,依着素鳴衍的身體,走入一座塔式建築的議事廳。

尤溪、江采離、聶魯達、千賀長琴、桑吉主祭、岐伯、盧扈、盧蕭哲、盧青葉、步如歸、雷澤等羽嘉主要将領與波旬、紫萦,還有羲族的大地武士那提迦、鏡青貯、月煙涵都來到這個議事廳。波旬、紫萦,還有那提迦、鏡青貯、月煙涵都化爲人身,隻是他們還無法溶入常人的世界中去,獨自站在大廳的一隅,平靜的看着素鳴衍與青菱走進大廳。

“在議事之前,我有事情要宣布,”素鳴衍走到青石玉案的王座之前,注視着衆人,攜着青菱柔嫩的手,說道,“青菱以女侍之身份随我近十年,然而青菱爲盧氏之女,身份尊貴,受教禁惡俗所牽累,不得不隐瞞身份。今曰羽嘉當清除教禁的濁流,恢複盧氏的榮光與尊嚴,我欲立盧氏之女青菱爲羽嘉王室之側妃,永享羽嘉王室的榮耀,請諸位爲證。”

尤溪等人微微一怔,江采離心思敏捷,站上前問道:“請問殿下,羽嘉王權受之于誰?”

依青岚帝國的法統,帝權以及帝權枝生的王權都受之于降神摩诃,素鳴衍朗聲答道:“羽嘉王權乃世俗集權,乃諸位與羽嘉軍民所授,故請諸位爲證。”

“殿下非羽嘉之王,”江采離朗聲說道,“殿下是燕雲之王,采離與諸将請立青菱姑娘爲燕雲之側妃。

尤溪、千賀長琴等人也異口同聲的說道:“殿下當是燕雲之王,屬下請立青菱姑娘爲燕雲之側妃。”

盧蕭哲、盧扈、盧青葉跪伏在地,既不便言謝恩,也不會出口推辭,但是内心的欣喜可見一斑,既然天都城完全摧毀,既使城中的三千精銳完全戰死,羲人也會受到無法彌補的重挫,渎神之民就可以在複蘇的燕雲大地上生存繁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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