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紅顔禍水中

長照宮在燭火的映照下,明如白晝,執戟武士從石台一直排到宮門外,宮門外的夾道上,也擠擠挨挨的站滿廷衛。

摩揭伯岑匆匆登上台階,穿過镂刻着夜照紫狻圖的紫檀門扉,進入長照宮的正殿。

檀那錫陵陰翳的臉藏在陰影裏,不動聲色的看着摩揭伯岑走進來。

納吉天仕趴在玉墀下,大氣都不敢喘。

葉明琛神色緊張的站在一旁,看見摩揭伯岑進入正殿,稍稍松了一口氣。

葉明琛到底沒有走成,他到西華門與六殿下一行人彙合時,遇到聞訊趕來的摩揭伯岑,此事無法善了,六殿下身邊必須要留一個人下來解釋事情的原委。葉明琛的家小都跟六殿下先去羽嘉,他則先到長照宮來避難。

“六殿下兩個時辰前出了西華門,驿館裏的人都走空了,微臣得人禀報此事的詳細,錯不在六殿下。”摩揭伯岑聲音低沉,“大宰官未奉诏,遣四子入燕京衛戍司軍營,已違帝制,請陛下下诏申斥。”

“蘇顔士吉不奉诏怎麽辦?”檀那錫陵擔憂的問。

“不奉诏則是亂臣賊子!”

納吉天仕心猛的一跳,不可思議的扭頭看了摩揭伯岑一眼,難道摩揭氏有心取代蘇顔氏的地位?

“既然錯不在明河,他走什麽走?他這一走,什麽都解釋不清楚了。”檀那錫陵遲疑的問,“是否要派使者将明河追回來?”

“蘇顔澹的侍從都死了,我看六殿下也未必會奉诏啊。”

“不是還有納吉若蘭的證詞嗎?”

“納吉若蘭爲六王子妃,”摩揭伯岑看了趴在地上的納吉天仕一眼,“何況這事又是納吉若蘭引起的,隻怕蘇顔士吉未必會聽信納吉若蘭的證詞。”

葉明琛想起納吉若蘭醒來時咬牙切齒的模樣,心裏想:她哪裏會幫六殿下說話?

納吉天仕見摩揭伯岑提起這茬,額頭的汗水潺潺滲出,說道:“罪臣教女無方,緻此禍事。微臣已令犬子涅騎追出西華門,隻待追上六殿下,就将若蘭綁回燕京,聽陛下發落。”

摩揭伯岑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葉明琛心想:蘇顔士吉還沒有明顯不利六殿下的證詞,所以不敢強行發兵追六殿下,若是納吉若蘭說出不利六殿下的話來,隻怕帝君也無法替六殿下開脫。他心裏擔憂六殿下會将納吉若蘭交出來,又想巫彌生、尤溪等人在場,未必看不出其中的利害。

檀那錫陵臉色陰晴不定,殿下侍從官進來禀報:“大聖者晉見。”

“王弟!”檀那錫陵臉上一喜,走下王座,“快請。”

摩揭伯岑側頭看着檀那石進入正殿,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微笑,檀那錫陵此時将檀那石召進宮,心裏還是擔憂自己的安危。

“教宗願意從中斡旋。”檀那石聲音清越,“教宗已去西華門軍營見大宰官,片刻便會将大宰官請到長照宮。”

檀那錫陵聽說教宗願意從中斡旋,心裏松了一口氣,說道:“教宗願意出面最好,讓外面的人撤了吧,傳我旨意,召大宰官、教宗到長照宮晉見。”

摩揭伯岑看了看左右,說道:“還是微臣去西華門軍營宣诏吧?”

摩揭伯岑進出長照宮的正殿,長照妃阙氏正從偏殿探出頭來,碎步走過來,擔憂的問道:“不會召明河回燕京吧?”

“陛下請教宗說項,蘇顔士吉有百般不願意,也隻有暫時忍下,但是六殿下此時斷不能回燕京,六殿下确實做得有些過了,蘇顔家的人死傷也就算了,半條街都燒掉了,現在隻有咬定是蘇顔澹的人放的火。”

阙氏微微歎了一聲,回到偏殿,摩揭伯岑擡頭望着天際的星辰,微微一笑,輕聲說:“你倒一點也不讓人失望啊。”

出燕京西華門,馳道一直向西延伸,初春青草漫漫,都是亂蹄踐踏的痕迹。

納吉天仕在長照宮說是讓長子納吉涅騎将女兒納吉若蘭追回,随納吉涅騎追出西華門的都是族中精銳。

納吉涅騎站在銅車的車首,望着遠處揚起的飛塵,心裏暗歎:六殿下的速度夠快的。偎紅樓的殺戮,納吉天仕最先得到消息,納吉涅騎率領族人幾乎與六殿下一行人前後出西華門,直到現在才追上來。

納吉涅騎輕控缰繩,讓跨下的風馬獸緩下來,身後百餘名族人也随之減慢行速,遠遠吊在六殿下的車隊後面,不急于追上去。

素鳴衍爬上精銅戰車寬敞的車頂,望着綴在後面的騎隊,有巫彌生、尤溪、千賀長琴三人在,就算有天榜人物追上來,也有信心一戰。此時蘇顔士吉要控制燕京的形勢、控制燕京衛戍司的兵馬,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抽不出人手來追他們。

“我留下來擋他們一擋?”尤溪說道。

素鳴衍搖了搖頭,說道:“不像是蘇顔家的追兵。”

與銅車并行的紫狻發出低沉的吼聲,将頸毛抖開,縱上将近一丈高的車頂,站在素鳴衍的身邊,長嘯一聲,聲徹四野。

巫彌生從後面趕上來,說道:“殿下,管住紫狻,讓它這一嘯,風馬獸的腿肚子都發軟了。”

侍衛營的風馬獸雖說不是萬裏挑一,但都熟悉紫狻的氣息,情形好一些,從驿館強借來的風馬獸根本不敢走近紫狻的身邊。

素鳴衍伸手輕撫紫狻的頸毛,阻止它再次長嘯,問巫彌生:“後面追上來是誰?”

“納吉家的長子,納吉涅騎。”

“納吉涅騎?”素鳴衍眉頭皺起來,“巫彌生,你上來說話。”

巫彌生将坐騎交給一旁的侍衛,縱上車頂。那乘華麗銅車毀于碎葉城外,回到燕京,帝君又重新賜了一乘同樣的精銅戰車,這乘精銅戰車篆刻一種使變得輕便的星辰法陣,隻需一匹普通的風馬獸就能拖動。

“納吉氏與蘇顔氏一直不和,納吉氏不會替蘇顔士吉打頭陣,這麽短的時間,蘇顔士吉也來不及向納吉氏發難。”尤溪判斷道。

“将王妃請過來。”素鳴衍皺着眉頭說,他也無法确定納吉涅騎的來意。

“束縛術”讓納吉若蘭無法動彈,隻得任阮阿蠻提上車頂,閉着眼睛不看素鳴衍他們,緊抿的雙唇蒼白。

“你家裏的人追上來了,你說我是不是将你交給他們?”

納吉若蘭無法置信的睜開眼睛,看着遠處的騎隊,隔得太遠,看不清楚,但是此時追來的,除了蘇顔家的人外,就隻有父親派來的人了。

“領頭的是你大哥,納吉涅騎,”素鳴衍側過頭吩咐尤溪,“讓前面的人先走,我們停下來,會一會納吉家的驕子。”

“讓我将王妃送給後面的人。”尤溪說道。

“呵,”素鳴衍輕哼一聲,“納吉家未必想将王妃帶回燕京,沒關系,納吉涅騎還留不下我們四人。”

尤溪不說什麽,将焰口刀從腰間取下,拿在手裏,慕昭雲從禦者座上跳下來,取出六殿下剛賜給他的一支刺雲矛,橫在車後,二十多名侍衛提矛策馬,從精銅戰車兩翼散開,護住兩翼,将馳道封住。

阮阿蠻展開雙翼,沖上雲宵,在高空盤旋了片刻,确定後面再沒有其他的追兵,就向前面的車隊飛去。

素鳴衍一臉平靜,兩腳微分,注視着漸漸逼近的騎隊,爲首的納吉涅騎三十歲左右,面容嚴肅,不敬言笑。他跳下銀角風馬獸,将缰繩交給身後的侍從,獨自走到前面來。

“納吉涅騎參見六殿下。”

“你一路追來,不知道有什麽事情?”

素鳴衍微微颔首,側頭看了納吉若蘭一眼,有心讓人解除她身上的束縛術,又怕她當場發作。倒是納吉涅騎完全不去看他的妹妹,跟巫彌生、尤溪他們見過禮,說道:“父親讓我追上來問六殿下一句話。”

“哦?”素鳴衍想不通納吉天仕有什麽話要問自己,“你說來聽聽。”

“舍妹任姓刁蠻,又屢生禍事,六殿下仍願納她爲妃?”

素鳴衍沉吟不決,不敢确定納吉涅騎話裏的意思,眼角餘光裏,巫彌生微微點了一下頭,說道:“令妹是母妃爲我選的正妃,我怎麽會不願意?”

素鳴衍話聲剛落,納吉涅騎屈膝跪倒在車前:“家父命令涅騎率領族衆護送殿下與王妃回羽嘉,一路遵從殿下令旨行事。”

素鳴衍、尤溪、千賀長琴面面相觑,想到納吉氏會在此時**。側頭見巫彌生安之若素,情知一切都在摩揭伯岑的意料之中,素鳴衍内心的欣喜就淡了一分。納吉氏與蘇顔氏一直就有龌龊,納吉氏在青岚隻能算是中等家族,對蘇顔氏一直隐忍避讓,但是一旦與蘇顔氏撕破臉皮,無疑是最徹底的,他們也會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假冒的六殿下檀那明河身上。

納吉若蘭臉色慘白,對她來說,無疑是内心最後的一點期待都泯滅了,父親永遠以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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