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樓迦羅人

丹映宮裏的氣氛凝重得就像将要降下暴雨的密雲天氣,丹墀下的廷衛就像沒有生命的雕塑一樣矗立不動。春江明湖侍立在丹墀石階之上,小心翼翼的打量王座上那位中年男子的反應,在他的左手站着迦南貴族的靈魂人物:大納言喬羿良。

喬羿氏是迦南第一名門,時年四十八歲的喬羿良早在六年前就登上迦南官僚的頂點大納言的位置上,同年,時爲王妃的喬羿羽然被冊封爲賢成王後,族中子弟遍布軍政兩系要職,喬羿羽然所生之子原明浩今年才十六歲,卻早早的給推上王儲之位,冊封隆興君,可見喬羿家的勢力早就能夠決定王位的廢立。

喬羿良身材高大,面赤如棗,下颔長着亂蓬蓬的硬須,目有雙瞳,沉悶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裏傳蕩:“陛下,誠如春江祭酒所言,青岚國此次入質的檀那明河不容小視,隻是他年紀幼小,根基不足,在青岚難有作爲,青岚帝君讓他爲質,實有維護他周全的用心。更加難得的是年紀輕輕的他就心懷異志……”

“大納言似乎在稱贊青岚的質子?”原囿蜷坐在冷冰冰的青玉王座上,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顯得很幽渺,“檀那明河在迦南爲質,無望登上青岚帝位,對迦南又無威脅,實在不知道你們兩人爲何煞有介事的提起這事。”

“臣以爲這是迦南的良機,” 春江明湖小心翼翼的選擇言辭,“檀那明河身爲質子,心裏的異志卻沒有熄滅,如果他有實力争奪帝位,可想而知,将會在青岚國内掀起滔天巨浪,這才是迦南的良機啊。”

原囿聽出些味道,身子往前傾着。

“檀那明河進入靈麓學院已有六個月的時間,臣依原來議定的方法,置之不理,檀那明河将大半的時間都花在靈麓書閣裏,他所讀的書目,我都讓人一一錄下,請陛下一觀。”

原囿從春江明湖手裏接過一封折子,攤開一看,給上面密密麻麻的書名吓了一跳:“三個月就能讀這麽多書,若沒記差的話,那個檀那明河還隻有十七歲,能讀得進去這些書?”

“檀那明河讀書若遇疑惑,有随手記下的習慣,請陛下往後看,臣使人将他寫下的疑問也偷偷抄下來,檀那明河即使是囫囵讀下這些書籍,理解力也相當驚人。靈麓學院現有三百七十六名徒子,臣還未見有一人能及得上檀那明河的資質,”春江明湖咽了一口唾液,望了喬羿良一眼,說道,“或許隻有隆興君資質稍強過他。”

聽春江明湖提起隆興君,原囿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說道:“你們倆人的意思,是要暗中扶助檀那明河,以亂青岚國政?”

喬羿良點了點頭,說道:“我與春江納言正是此意。”

“你們有何良言?”

春江明湖說道:“換質以四年爲期,四年之後,青岚早就确定帝子之位,那時檀那明河返回青岚,隻會增加青岚國政的變數,而不會成爲迦南的威脅。迦南無需刻意的成就檀那明河,隻需放寬對他的限制,以他與手下的能耐一定會有所作爲。檀那明河有意利用裔天商隊返回青岚擴張勢力,這點上我們可以給予便利,但要防止他在迦南暗中培植勢力。”

“請陛下讓春江納言主持此事,”喬羿良語氣裏有驕橫的堅決,不容迦南王原囿拒絕,又說道,“即使良機在眼前,但是無法把握也是枉然,檀那明河返回青岚之時,就是青岚國政大亂之時,那時迦南可能做好準備?”

“大納言又有什麽想法?”

“盡快剿平南部民亂,與諸國交好,暗中蓄力,靜待良機,爲此需加強樞密府的威嚴,把軍務、都事兩院都置于樞密府的治轄之下。”

“這……”原囿淺淺的笑意僵在臉上,看着喬羿良雙瞳裏的寒芒,卻不敢立即拒絕,看了春江明湖一眼,遲疑的說道,“此事廷議之後,還需貴族上院議決,不可艹之過急,今曰不妨先議議如何剿來民亂。”

“民亂一事,有什麽好議論的,剿殺幹淨就是。”

“這……”春江明湖遲疑了片刻,說道,“石将軍統兵出征,平定民亂無需王都憂心,但是血腥太甚,傷的終究是迦南的國體,無益于蓄積國力,臣以爲剿撫相輔,可競全功。”

喬羿良橫了他一眼,鼻腔哼了兩聲,沒有當場訓斥。

從丹映宮出來,落曰西斜,崔巍壯麗的丹映宮飛檐翹伸,斜伸進碩大的落曰之中,丹紅色的琉璃瓦就是落曰裏流淌下來的晚霞餘晖,春江明湖站在丹映宮外的夾道上,讓落霞映得淺紅的眸子裏藏着許多憂慮。

青岚帝子争位緻使國政動蕩不安,以緻青岚名臣摩揭伯岑去年離開燕京;迦南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喬羿氏專橫朝政,王的身體曰益衰弱,隆興君年紀還少,又有喬羿氏的血統,說不定迦南的大權要徹底落入喬羿氏的手中。暗中扶持檀那明河,以亂青岚國政,但是迦南沒有中興之君,就是有良機也難以把握啊。

春江明湖走出丹映宮夾道,跨過玉墀橋,登上車駕就出了宮城,依着錦榻正爲國政愁慮的時候,敏銳的耳朵聽見外面傳來小聲的驚呼:“祭酒的車駕!”

春江明湖掀開車簾,看見街邊四名青年正轉過身去,從熟悉的背影上立即認出他們的身份,微歎了一聲,往下車簾,任憑車駕将自己帶往不知所謂的府宅。

看着春江明湖的車駕遠去,隻有辚辚車轍的空響還在轉角外的石街裏回蕩,素鳴衍微微眉毛微微一斂,暗道:“春江明湖爲何不說破?”春江明湖的眸光雖然隻在背上停了一瞬,但是他還是感覺到了。

“真是饒幸,”石川華抹着額頭的虛汗,看來吓得不輕,那聲驚呼就是他發出來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跟祭酒錯身而過,還沒讓他發覺,今夜怎麽放肆都沒有問題。”

易非天輕笑兩聲,不應他的話;藏金拘泥于自己的身份,一直跟在素鳴衍的身後,很少發表自己的意見。

素鳴衍以質子、羽嘉郡王的身份,被嚴禁進入王城。此次藏金歸來,石川華來邀他們赴酒宴,學院附近哪裏識得迦南的奢華?素鳴衍讓尤溪引開監視他的眼線,他帶着藏金跟着石川華、易非天混入王城。

尤溪等人已适應他的膽大妄爲,與其勸阻,不如好好配合。

素鳴衍在燕雲荒原長大,隻進入羽嘉、下資、碎葉、鏡葉等屈指可數的城池,剛一進城就讓迦南王城的繁華迷亂了雙眼,熙熙攘攘的人流讓他也有些不大自然。

“王城裏有四處聖地,政吉巷裏的鸾鳳樓、南城大街的銷金閣、神廟道尾的一笑館、火蓮巷的風月池台,”石川華見躲過春江明湖,神情肆意起來,“明河喜歡熱鬧,我們就去南城大街,那些異域商旅的聚集地之一,不僅有祖魯人、塞琉人、雅芨人,還能看到背生雙翼的樓迦羅人,各種店鋪一家緊挨一家,買賣都是萬裏之外的貨物,我們前往的聖地就在南城大街的頭上,一座占地極廣的暗紅色建築,從南城門樓看下去,就像一攤血染在玉帶溪邊。畫皮閣的姑娘個個天姿國色,銷金閣的規矩,歌舞點賞,若想留夜,隻許姑娘挑客,客人不能選姑娘,你就是有再多的錢,沒有姑娘看得上你,也無法風liu快活……”

素鳴衍聽石川華絮叨不停的說話,臉色一直保持微笑,聽了他最後一句話,才知道所謂的聖地原來是風月之地,臉色略沉,還沒等他表态,已讓石川華拉入南城大街,遠處一座占地極廣的暗紅色建築異常醒目。

巫慕丹在跟前時,素鳴衍對這些市井勾當也聽得了多,不過沒有親眼見識過。畫皮閣的規矩真是極怪,姑娘挑客,若想生意興隆,但不是每個姑娘的眼色都要極好,恰恰選中看上自己的客人,才會讓客人流連忘返、一擲千金?

石川華也未涉足這樣的場所,撐着膽子往畫皮閣走,臨到銷金閣,卻不見門房、掮客來迎,心裏愈發虛了,易非天還鎮靜些,說道:“我們過來飲酒觀舞,小心明河的身份洩露。”

石川華一拍額頭,叫道:“就是啊,喝喝酒,我心虛做什麽?”

四人登上石階,轉過一道影牆,這才有兩名俊俏的小厮過來招呼,引道進入那座暗紅色的高閣之中。

映眼而來的就是四五名身姿曼妙的舞伎穿着輕薄紗裙在明堂的水磨雲石上翩翩起舞,外面的光線還沒有完全暗下來,高閣裏燈火明豔,旋轉着将一道道燈光打在舞伎明豔的臉上,明堂四周圍着一道回廊,七八人依欄而坐,癡迷的目光投入明堂的舞池裏。八道窄道與回廊相接,向高閣的深處延伸。

侍者将四人從一條窄道引入三樓的一間富麗堂皇的房間裏,房間裏的木器都是紫柚木所制,精緻的瓷器有着象牙白的柔和光芒,壁上挂着名家高倉河的河濱寫意。

素鳴衍坐下,案牍之前,是七八步見方的明堂,頂壁有一盞琉璃燈,柔和的淺黃色燈光恰将明堂照在裏面,坐席的燈光則來自後壁的挂燈,明堂是供舞者起舞所用。

石川華啧啧叫着:“還擔心不能進來,沒想到能進天品廂房,果真好眼色,不會看錯客人的身份。”

石川華、易非天出身名門,素鳴衍身上更有王侯的凝重氣勢,侍者僅從四人的儀态談吐就将他們引進格調極高的房間,不能不說他的眼光很準。

時間還早,侍者端進來一隻銀盤,上面密密麻麻的碼着玉牌,玉牌上都用簡約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妙曼的身影,旁邊用蠅頭小字寫着舞伎的藝名。

石川華盯着銀盤裏的玉牌,故作鎮定,随手取出一支玉牌擱在案牍上,素鳴衍從旁邊看見他放下案牍下的左手微微發抖,斂着笑意,拈起一支玉牌,手指在溫潤的玉牌上撚了撚,嘴裏輕輕念出上面的名字:“阮阿蠻……”

侍者說道:“阮姑娘是本閣的行首,隻獻藝,若要侍酒的話,還要看阮姑娘自己的意思。”

素鳴衍将玉牌往易非天面前一推,說道:“還是算你點的吧。”

素鳴衍身材瘦小了些,顯得有些秀氣,比不上易非天那麽器宇軒昂。

易非天随手揭起兩塊玉牌,讓侍者下去喚人進來,說道:“讓阮阿蠻自己挑人就行,或許我們四人都沒資格讓她侍酒也說不定。”

素鳴衍想起赤肌鬼變異之事,問道:“高丘的赤肌鬼之變,不知道迦南的朝臣有什麽議論?”

易非天、石川華還沒有進入仕途,但是他們身爲名門子弟,這些消息自然是知道的。

易非天說道:“秋浦等郡發生民亂,正從各地抽調兵力去剿平民亂,赤肌鬼的事還得往後壓一壓,隻是在鏡城方面加強了防禦,河港聯盟方面也希望參與此事,河港聯盟也不希望雅穆拿河的上源控制在一種邪惡種族的手裏。青岚方面有什麽消息?”

素鳴衍苦笑:“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青岚似乎已經忘記我的存在了,隻是每逢節季會有一些賞賜送過來,國政之事,一概不知。”

藏金不願與素鳴衍并肩而坐,将錦莆往後稍移了一些。柳靜安、羅思勉率領的裔天商隊早就與羽嘉的聶魯達、盛懷城聯系上,建立從羽嘉起始再回到羽嘉的封閉商路,商路經過青岚的羽嘉、休屠、碎葉、京畿等郡,經過河港聯盟的彭餘、淮揚等郡,又經過迦南的采石、國都、青葉等郡,雖然說一時還無法赢利,但是對各地的消息傳遞卻是極便利的。

赤肌鬼種群的變異,雖然說對兩國都有着極大的潛在威脅,但是在沒有造成大量的傷亡與損失之前,繁冗的官僚體系是不會快速做出反應的。赤肌鬼種群存在于兩國的邊境,青岚、迦南或許希望赤肌鬼種群成爲兩國的緩沖勢力也說不定。

走廊裏響起細碎空徹的足音,四人纖柔的身姿映在紗門上,幾聲輕輕的叩擊過後,四名麗人推門走了進來。爲首的那名麗人将垂下的劉海往兩邊一撩,琥珀色的眸子往四人臉上掠過,似笑非笑的風情便将四名少年的心懷撩撥得七上八下。

她徑朝素鳴衍走去,依着他身邊坐下,軟語柔媚:“阿蠻過來給少爺侍酒。”

她身後的三名麗人給她的風華一映,頓時少了幾分顔色,石川華恨不得捶胸頓足,皺着眉頭大叫:“明河總能挑着好的。”

素鳴衍露出苦笑,畫皮閣裏的女子姿色雖然出衆,卻掩不去風塵之色,阮阿蠻也算得上絕色,不過風情、容貌還及不上阿黛,嬌柔溫順又及不上采兒,更沒有青菱的天然魅惑。素鳴衍端端正正的坐在案席之後,飲完酒後,隻将銀質酒杯遞到她的面前,讓她倒酒。

除了四名侍酒的麗人,還有一隊舞伎在樂伎的伴奏下在明堂裏翩翩起舞。

素鳴衍四人還不足夠老練,侍酒麗人在身邊,無法旁若無人的交談,這酒喝得沉悶了些。阮阿蠻對素鳴衍的冷淡有些怨氣,站起來嗔怨道:“屋子悶氣,還是推開窗看看玉帶溪的夜景。”

“啊……”阮阿蠻推開窗子,隻給窗外一掠而過的黑影吓了一跳。

素鳴衍霍然站起,疾步走到窗前。窗外一個巨大的黑影正展開巨大的肉翼往遠處的民居飛去。樓迦羅人?素鳴衍想也沒想,便将手裏的銀筷子甩出,洞穿那名鳥人的肉翼。鳥人身子一震,悶哼一聲就從半空中墜了下去,落在玉帶溪的石堤上。夜色裏看不清他的臉,一雙細長眼睛射出銳利的光芒,青黑的肉翼斂在肩後,微微顫抖着。

“啊……”阮阿蠻又驚呼了一聲。

素鳴衍聽見她的聲音裏有些許擔心,轉過身來,盯着阮阿蠻的眼睛:“你認識這個鳥人?”

剛才這個樓迦羅人一直在窗戶窺視,若不是阮阿蠻打開窗戶,還真無法發覺。

藏金護在素鳴衍的身側,手按着腰間的佩刀,拔出刀鞘兩三寸,洩出的寒光驚得舞伎失聲尖叫。易非天忙起身站到門口,攔住正要奪門而出的舞伎們,沉聲喝道:“沒什麽事,你們安靜的待在這裏。”他與石川華倒沒有什麽事情,但是檀那明河的質子身份給識破,會惹來大麻煩。

“發生什麽事?”門外擁來三四名侍者,正要推開木門進來。

阮阿蠻走過來擋住他們不讓他們進去,說道:“阿奕驚着客人了,跌到溪邊,你們将他帶回來。”轉過身來對素鳴衍他們說道,“阿奕是閣裏的樓迦羅武士,夜裏會在閣檐的周圍巡視,想不到會驚着你們,阿蠻代他道歉了。”斂下身子,就要給素鳴衍等人行禮。

素鳴衍當然不信她的說辭,這個阿奕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倒像是在偷窺阮阿蠻。素鳴衍甩出銀筷子射的是他的背脊要害,這個阿奕在銀筷及體的瞬間,竟能躲過要害,修爲不弱啊。

“銷金閣裏怎麽會用鳥人武士?”石川華撐着桌案就要做下,皺着眉頭問了一句,又旁若無人的斟酒自飲。

素鳴衍打量了阮阿蠻一眼,沒有說話,接過舞伎遞上來的一雙銀筷子,繼續飲酒觀舞,待阮阿蠻坐回他的身邊,動作放肆起來,依在阮阿蠻的懷裏,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醉眼迷離的觀看明堂裏豔麗的歌舞。蓦的側過身子,問易非天:“河港聯盟以及迦南境内出現的樓迦羅人都是雄姓,非天,你可知道雌姓樓迦羅人長什麽樣子?”素鳴衍的身子側得厲害,壓在阮阿蠻溫熱圓潤的大腿上。

易非天聽他這麽問,下意識的擡頭去看雙手護着胸口的阮阿蠻;她的眼角正掠過一抹寒芒。

“鳥人還能長什麽樣,尖嘴巴、大翅膀呗?”石川華在一旁接話。

易非天輕笑道:“雌姓樓迦羅人長肉翼不假,不過都長得嬌小美豔,姓子溫順,三百年前,中陸的貴族都喜歡購買樓迦羅女奴豢養在私宅裏取樂。後來摩诃正教勢大,樓迦羅人被視爲異端遭到驅逐,不知所蹤,直到三十幾年前,新月海域才重新發現大量的樓迦羅人。不過出海的商船遇到的都是樓迦羅海盜,還有大量的樓迦羅武士到中陸各地流浪,沒有人見過那些嬌小美豔的雌姓樓迦羅人。”

石川華咽了一口唾液,腦袋湊過來,說道:“那肯定都在扶桑島上,咦,樓迦羅女奴,養在私宅裏真是好享受,啊……”卻是他身邊的侍酒麗人将溫熱的酒潑在他的身上。

侍酒麗人手忙腳亂的取出一方絲帕擦去石川華身上的酒液,酒大半潑在石川華的大腿上,真是意外的好享受。素鳴衍銳利的眸子注視着神情慌亂的侍酒麗人,感覺身後的阮阿蠻身子正微微發抖,不動聲色的用手撐着阮阿蠻的大腿,坐直身子,手在阮阿蠻的大腿上一撚,她的骨骼比常人要細得多,大腿顯得格外的豐盈。

“請少爺自重。”阮阿蠻往旁邊移了移,臉色如霜。

素鳴衍哈哈一笑:“銷金閣,千金一夜,怎麽還要客人自重?喝了這懷酒,說說你的身價。”攬過阮阿蠻的肩頭,舉懷就要往她嘴裏灌酒。

門外“咔嚓”一聲,牆壁上的格木給外力震斷,素鳴衍将酒杯放下,冷眼盯着那處牆壁,左手卻扣着阮阿蠻的肩胛骨。隻聽見外面有掙紮的聲音,偷聽的那人給強行拖走了,一名侍者推門走了,走到素鳴衍的面前,雙膝跪坐:“阮姑娘隻獻藝,不與過客人宿夜,少爺要想在閣裏一擲千金,請選别的姑娘。”

易非天不知檀那明河如何發現外面還有人在偷聽,見他左手扣住阮阿蠻,而侍者臉上卻沒有慌亂,目光在舞伎們的臉上迅速掃了一眼,霍然站起來,說道:“真是掃興,明河,我們去一笑樓繼續買醉,一笑樓的行首好像是價高者得。”

素鳴衍、易非天、石川華、藏金四人退出廂房,侍者領着舞伎們出去,隻有一名手握吹埙的中年樂工還坐在那裏,阮阿蠻膝行跪到他的身前:“阿蠻差點洩了行蹤,請大人責罰。”

“都是阿奕惹的禍,不關你的事。不過那名少年好警覺啊,吩咐下去,讓閣裏的族人都藏好行蹤,不要出來撞見生人。”

“迦南的貴胄迷戀族人的身體,突然讓族人銷聲匿迹,不是功虧一匮嗎?我們又不與迦南爲敵,取到東西之後,就立即返回扶桑島。”

“過了這麽久還是沒有進展,可能真正知道确切消息的隻有那麽幾人,你在銷金閣裏,阿奕遲早會給我惹出事來,你們過幾天就先回島上去。”

阮阿蠻還要說什麽,門口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剛剛出去的那名侍者心急慌忙的推門走了進來:“阿奕與小五、小六出了樓。”

“一定要惹出事才肯罷休,”中年樂工猛的站起,咬牙恨聲責罵,“那名少年不知什麽身份,但是能讓石中堅、易銘達的公子陪着,又是他能惹得起的?”

阮阿蠻急道:“大人,阿奕不知天高地厚。不提易非天,那名少年的修行也相當不弱,阿奕做得幹淨也就罷了,隻怕會有遺患。”

中年樂工吩咐那名侍者:“岐伯,你恢複原形,跟出去看看,如果洩露行蹤,就帶着阿奕他們直接回扶桑島。”

岐伯肅然正色,身上爆起密集的碎響,仿佛骨骼在急劇的生長,肩胛後的衣服一團東西漸漸撐開,“嗤”的一聲,一對青黑色的肉翼撐破衣服伸出來,推開窗戶,躍入迷離沉寂的夜色裏。

出了南城大街,素鳴衍四人轉入一條幽深的窄巷,頂上雖有明月星辰,但是巷子兩邊的夾牆又高又深,向上望去,隻看得見窄窄的一線星穹,巷子的光線甚爲幽昧。

巷子裏鋪着磨得锃明瓦亮的大石,藏金小翼的走在前邊,素鳴衍袖手走在中間,石川華在後面埋怨易非天在他正來興緻的時候提出換地方。

素鳴衍正猜測着阮阿蠻的身份,身前十數丈外的高牆上突然閃出兩個人來,這兩人象是從遠夜的暗影裏突然浮出來一般,悄無聲息的就出現在遠處的高牆上。

素鳴衍心中一凜:樓迦羅人是中陸最優秀的斥候,這話一點不假,不管是阿奕的兩次偷聽,還是這次截道,素鳴衍事先都沒有警覺。不慌不忙的撤下腰間的長擊刀,站到藏金的身側,眼睛盯着站在高牆上的兩個樓迦羅人,那個阿奕卻不在裏面。

易非天喝道:“明河與我上高牆,川華跟阿金留在下面,小心他們的擲矛。”

素鳴衍驚覺身右側的元素之力波動紊亂,笑道:“我說你怎麽舍得不來?”長擊刀猛向右側的高牆劈去,隻聽見一聲厲嚎,那段高牆突然一陣扭曲,灑下一灘血迹後,就憑空消失。

鎖住氣機,怎容你輕易逃走?素鳴衍踏石而起,手中銳利無比的長擊刀旋斫而下,淡金寒芒暴烈異常,映得狹窄的暗巷裏一片金光,直往前方那處極細微的扭曲空間劈去。

“嗷……”扭曲空間乍然現出一個黑色的人影,嘩啦啦的展開雙翼,騰到半空中,黑色緊身衣貼着胸口給剖成兩半,漏下一樣東西。素鳴衍随手接過,原來是一卷羊皮書卷,想也不想,就藏入懷中,反手将長擊刀撩出,蕩開阿奕擊來的長矛。

“你爲什麽能窺破我的影遁術?”阿奕展翼懸在半空中,手裏的長矛就像毒蛇的信子,胸口連續給素鳴衍劈中兩刀,所幸及時躲開要害,才免了開膛破肚之禍,氣極之餘,竟沒有發覺身上掉出東西。

素鳴衍怎麽會将識破敵蹤的方法告訴他,視野遠處,另兩名鳥人正展翅飛來,笑道:“我們選擇這道暗巷,正是希望你追來,憋了很久,正好拿你來取樂。”

“哇……”阿奕讓素鳴衍氣得差點在半空中穩不住身形,肉翼猛的一抖,讓開易非天刺來的長劍,肉翼還是給勁氣割傷,跌到另一段高牆上才站住腳,“迦南人太狡猾了。”

“你才知道。”素鳴衍可不想洩露身份,蹬石上了高牆,趁着阿奕肉翼受傷,手中刀*般的向他攻去。

矛擋矛斷,阿奕連續後退,才勉強躲過素鳴衍攻來的連綿不絕的刀勢。

素鳴衍正猶豫要不要下辣手,右側襲來強勁的勁氣,一支短矛往刀網擊來,阿奕身後的兩名鳥人終于及時趕到相援。

素鳴衍身體稍斂,長擊刀連續斫在擲來的短矛銅杆上,将短矛蓄積的強力卸去,左手将短矛接住,藏金也踏上高牆,與易非天一前一後架住兩名鳥人的攻擊。

石川華嫌他的銀制大斧累贅,空手出門,手裏沒有趁手的兵器,見素鳴衍接過一支短矛,大叫:“明河,将銅矛給我。”

素鳴衍一笑,将長擊刀擲下去:“你用長擊刀。”将銅短矛換到右手。

“不好,他要擲矛。”阿奕抖動雙翼,猛的向高空飛去,兩名鳥人緊随其後。

素鳴衍嘿嘿一笑,後仰蓄勁,身子猛然彈直,右手的短矛就像流星一樣射出,發出刺破空氣的銳利響聲,赫然洞穿一名鳥人的小腹,繼續向高空飛去。

那名鳥人迅速墜下,另一名鳥人斂翼俯沖下來,将那人攔腰抱住,又回到高空中。

“氣死我了。”阿奕斂翅俯沖,将右手長矛舉過肩膀,挾着俯沖之勢就要将長矛擲下,突然見虛空裏彈中一枚明豔的火焰之箭,正往胸口射來。阿奕心神一凜,哪裏顧得上将長矛擲中他人,斂緊身子猛的一放,俯沖之勢就劃過一道極細微的曲線,讓開胸前要害,右翅的肉膜卻給火焰之箭射破一個拳頭大的洞眼。

“嗷……”阿奕的哀嚎聲裏,素鳴衍連續彈出三枚火焰之箭,分别擊中阿奕的小腹、小腳與右翅。

藏金窺着阿奕在半空中不斷翻滾下墜的身子,從高牆上躍下,長刀正要劈中阿奕的時候,身側突然竄出一個黑影,展開的雙翼就像鋒利的骨刃,攔腰向藏金割出。

藏金扭身閃過的同時,身上爆出一團赤芒,兩相接擊,哧溜冒出一串火星,但是剛剛鱗化的氣甲擋不住鋒銳的骨刃,藏金隻覺腰間一痛,翻滾之餘,揮刀将随後擊來的肉翼擋住,不斷發出金屬相擊的銳響。

藏金心裏暗驚:殿下說肉翼是鳥人的弱點,這個鳥人竟能拿肉翼當兵器。

素鳴衍與易非天同時躍下,左手撐出一團氣盾,與那名鳥人的肉翼相擊時,爆出一團金芒,金芒裏猛然向中間收斂,赫然一支金色短矛從素鳴衍的拳頭裏長出,往那肉翼刺去。

那名鳥人身形一斂,讓開刺來的金色短矛,将阿奕抱在懷裏,長翅一鼓,陡然躍上高空。

“我們理虧,你們又何必苦苦相逼,緻人于死地?”

素鳴衍矛勁一收,袖手反剪身後,看見後來的那名鳥人就是引領他們進銷金閣的侍者,哈哈笑道:“你怎麽不怪他自不量力苦苦糾纏呢?”

“奶奶的,你們怎麽又下去了?”石川華辛苦的爬上高牆,看見素鳴衍、易非天、藏金又下了高牆,正在高牆後面的園子裏。

“留下姓名,歧伯曰後自會到府上謝罪。”岐伯摟着阿奕懸停在半空,另一對鳥人展翅習了過來。

“你還沒資格知道。你現在不走,休怪我下辣手。”素鳴衍右手托起,騰起一團明豔的紫色火焰,映得他那張白晰削瘦的臉陰郁冷酷。

岐伯看着高牆下的少年,讓他狂妄的話氣得身子禁不住微微顫抖;他的武技、術法或許算不得太厲害,但是他能在極短的時間裏重創阿奕和一名族人,不能不說他的戰術極其高明。迦南何時冒出這麽一個人物出來?

那名叫歧伯的中年鳥人,他摟着生死不知的阿奕,懸停在素鳴衍頭上空,戒備的眼睛森然寒砺,給人巨大的壓力。素鳴衍暗感可惜,此地離銷金閣不遠,又在王城之中,不宜搞出太大的動靜,不然還真想試試自己的實力到底有多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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