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鳴衍忍不住多看了江采離幾眼,覺得他那雙斂着笑意的眸子非常的明亮,也不說話,又從侍衛手裏抽出一支箭來,将箭搭在弦上,在那瞬間,明澈的心湖之中浮出一張銀弓,仿佛是心湖上閃爍的潋滟湖光凝成,虛無幻渺的弓體卻給人無比真實的實體感。
這就箭術高手的境界嗎?
心神一岔,那張銀弓就散亂成無數的毫光沒入心湖之中。
巫彌生給素鳴衍體上再次透出的淩厲氣勢吓了一跳,難道說素鳴衍早就達到心識的境界?這時想起先生對他的判語:丹力雖然給震散,但是境界不失。
素鳴衍放下弓箭,望向江采離,臉上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明朗笑容,問道:“我這箭射中豈不是要輸你五十斤腺蘊香?”
江采離笑道:“殿下若是要貪我這五十斤腺蘊香,大可以随意射上一箭。”
江采離的話相當無禮,素鳴衍卻覺得十分有趣,禁不住笑了起來,身子還沒有轉過去,手就往外引弦,身子慢慢的轉到正面,銀弓也拉成滿圓。素鳴衍的神态輕松自如,射出去的箭也沒第一次那麽有聲勢,卻是射箭的幾個簡單動作渾然天成,連貫得竟讓尤溪這樣的高手,也感覺不到有隙可乘。
“铿”的一聲輕響,羽箭釘在木樁上,蛇果給剖成兩半,落在地上。
素鳴衍将銀弓交到侍衛手中,向江采離攤開手,笑道:“你赢了。”
圍觀的衆人都愣在那裏,可都沒有想到六殿下能夠輕松自如的射中那枚蛇果,驚訝之餘,連叫好都忘了喊,回過神來,覺得這時再喊好,未免奉承的意思太明顯。素鳴衍對後面一反常态的沉默,十分詫異,擰過頭,問尤溪:“尤将軍,我這一箭射得如何?”
尤溪說道:“殿下在箭術上有天分,常人斷斷射不出這一箭來。”
素鳴衍望了陷入失神的巫彌生一眼,心中得意,大步走到木樁之前,手托起那名俘虜的下巴。那人昨天被俘,隻被關了一夜,已經給折磨了沒有人形,惡狠狠的盯着素鳴衍,眼角幾乎要裂開了。
素鳴衍盯着他的眼睛,說道:“剛才竟沒有閉上眼睛,有幾分膽色。”
“呸,老子就是死也要睜着眼睛。”
素鳴衍沒能讓開那口唾液,覺得自己的氣勢給他呸掉了三分,再下來的話也沒臉說出口,尴尬笑了笑。這名山賊口臭得很,讓人作嘔,素鳴衍伸手用袖子抹掉臉上的唾液,灰溜溜的退了回來,對尤溪說道:“将他的右臂打折,放出去。”
雖然覺得殿下此舉有縱虎歸山之憂,但是尤溪還是毫不猶豫的吩咐下去。
素鳴衍轉頭看向後面的商隊首領們,說道:“不知各位的箭術如何?”
商隊首領紛紛上前獻媚奉承,都說:“怎及得上殿下的神射?”當下到了場中,都先放兩支空箭,再将一箭蛇果射成兩半。
商隊所走的地方,都是兇險之地,商隊首領怎會沒有絕藝伴身?又因爲路途艱辛,作爲商隊的首領要保持旺盛的精力和體力,所以體健力強的武士居多,隻有五六名商隊首領是術士出身。
昨天損失較重的幾支商隊,對山賊所懷的恨意極深,都是一箭射穿俘虜的頭顱,讓場面變得十分血腥刺激。臨到最後,除了十名俘虜給釘死在木樁這前,其他人都給打折右臂給放了。
素鳴衍下令讓綁着屍體的木樁留在原處,以警效尤,車隊與商隊繞行過峽口繼續上路。
巫彌生坐在素鳴衍的身前,除了車首的禦者與侍衛,車裏沒有其他人。采兒與其他女侍也區别開來,擁有自己的專乘銅車,就緊随在素鳴衍的車屋之後。
“殿下有心放走他們,爲什麽不選擇一種溫和些的方式?”
素鳴衍知道自己的心思瞞不過巫彌生,對他的詢問,也就感覺不到太大的驚訝:“殿下?哦…我正在做殿下的事呢?”臉上露出少年的特有狡黠與殘忍,“你不覺得這樣相當有趣?”
有那麽一會兒,巫彌生感覺眼前的素鳴衍就像一隻露出獠牙的幼狼。他從這個少年身上看到狡詐、城府、殘忍、決斷,還有常人難及的天資禀賦,這一切難道都是命運之輪在無情的轉動嗎?
采兒推門探進頭來:“聶将軍過來見殿下。”
巫彌生說道:“聶将軍動作真快,這才上路沒多久,收尾工作就做完了。”
聶魯達笑着進來,說道:“商隊首領們讓我将賭資給殿下送過來。”
雖然商隊首領們都有百步穿楊的箭術,但是差不多都要射空幾箭,再将自己的絕活顯示出來。
素鳴衍接過聶魯達遞過來的金票,巫彌生、聶魯達在場,不便細細點來,但看每張都是一百金铢的面額,一疊差不多有二三十張,心裏的陰霾一掃而盡,說道:“巫慕丹讓人排了一場牡丹亭美人入夢的戲,夜間宿營時,将商隊首領們請來一起看戲。”
聶魯達應了一聲,又說道:“裔天商隊的首領江采離欲求見殿下。”
素鳴衍才想起自己射出的第一箭雖然說來如有神助,但是讓自己輸給江采離五十斤腺蘊香。素鳴衍傾着身子問巫彌生:“五十斤腺蘊香值多少錢?”
“差不多六七千金铢?”
“什麽?”素鳴衍猛的一驚,将手裏的這疊金票攥得緊緊的,不可置信的盯着巫彌生。
巫彌生說道:“殿下西行,所攜帶的金铢差不多都用光了,等到下資府,可以向府庫支借三千金铢,曰後自有内府司跟下資府結算,不過這都要從殿下的曰常用度裏扣去。若是急着還江采離的賭資,巫氏商隊的事,末将還可做主,暫時借給殿下五十斤腺蘊香也沒什麽問題,不過回到燕京之後,要加一成利息,這些都得先跟殿下事先言明。”
素鳴衍苦着臉,便是要借錢還賭債,也不會跟巫氏開口,對聶魯達說道:“你快去把江采離打發掉,就說我頭疼得緊,暫時不想見他。”
聶魯達笑道:“江采離或許不會提五十斤腺蘊香賭債的事。”
“爲什麽?”
“江采離在休屠可是極精明的商人,他當然知道赢得殿下的好感,可比五十斤腺蘊香值錢多了。”
“是嗎?”素鳴衍将信将疑,想起江采離在射箭場上的表現,心裏想:如此有趣的人,大概不會提什麽大煞風景的事吧,讓聶魯達将江采離請上車來。
江采離對六殿下的奢華略有耳聞,上了車還是吃了一驚。裏間的活門關着,單單外間容納八九人議事還綽綽有餘,四壁懸挂狩野派的裝飾錦畫都是稀世名作。
江采離上了車來就給屈膝給素鳴衍行跪禮。
素鳴衍想着還欠他老大一筆錢,忙站起來将他攙住,不讓他下跪,說道:“江先生請坐,這裏都不是外人,不要行什麽禮節。”
江采離行了半禮,順勢站了起來,見素鳴衍拽着他的袖子去坐他身邊的繡墩,微微一怔。
帝國禮制繁冗,江采離雖然有些名望與錢财,卻隻是一名平民階級的私商,在王侯面前,沒有入座的資格。此時連巫彌生、聶魯達都盤膝坐在錦席上,殿下單讓他陪坐在繡墩上,這可不是一般的器重。
江采離隻敢半個屁投挨着繡墩,不敢坐實。
素鳴衍這些天熟讀《帝範》,但是想到檀那明河的脾氣,也不會嚴格按照規矩行事,自然也随意多了。不過檀那明河是驕縱放肆,素鳴衍給别人的感覺卻是随和親切。
以前的侍衛很難再走近六殿下的身邊,尤溪卻能感覺到六殿下前後氣度的巨大變化。巫彌生目前最擔心尤溪,時時不忘試探,尤溪将這些變化歸結于殿下經曆此番生死變故終于成熟起來,倒沒有往别的地方去想。
素鳴衍盯着精神抖擻的江采離,心裏發虛。在江采離看來,此時的六殿下絕無半點外界傳言的驕縱之色,越加堅定這次過來的主意。
聶魯達輕輕咳了一聲,說道:“殿下,江首領過來參見,還有事情要說。”
素鳴衍尴尬的笑了笑,剛才将江采離拽到座上,心裏提防着他開口讨賭債,倒忘了跟他敷衍幾句,笑道:“若是爲商隊的事,盡可以找巫将軍、尤将軍,今夜我請來巫氏車隊的歌舞伎,江首領對戲文可有了解?”
私商求見殿下的機會不多,江采離不願意因爲出言試探而浪費時機,徑直說道:“這事還非得找殿下說才行。”
素鳴衍讓他的話吓了一跳,笑容僵在臉上,暗道:罷了罷了,反正掙脫不出摩揭伯岑的手掌心,不如多向借巫氏借點金铢花差花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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