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摩揭伯岑說他還能重修武技,讓素鳴衍心安不少,大不了一走了之,天地之大,還輪不到摩揭伯岑隻手遮天,想到這裏,凝神守心,默念法訣,試用念力控制天地間的混沌元素之力,動念之間,手掌之上燃起一團豔紅的火焰。
小紫狻對天地間的混沌元素之力十分敏感,酣睡多時,這時醒了過來,睜開惺松的小眼,看見素鳴衍,四肢一張,頸毛豎起,素鳴衍伸手隻能按住它的紫色殘影,小紫狻已撲進他的懷裏,猛舔他的臉,将右手的那蓬火焰撞落在綢被上。
素鳴衍看着青銅床上的錦綢之物眨眼間焚爲灰燼,無奈苦笑。驚慌趕來的女侍與侍衛詫然望着内室漸漸熄滅的火焰,殿下立在床前,一隻紫絨毛小獸在他臉上猛舔不休,殿下一臉無奈,衆人面面相觑,不知摩揭大人剛走這裏發生什麽變故。
素鳴衍說道:“摩揭先生贈我一隻小獸,說是不畏火焰,我試了一下,果真如此。”
小紫狻不知素鳴衍拿他當借口,陷入乍見故主的喜悅之中,猛舔不休。衆人心裏見殿下爲了試驗摩揭伯岑的一句話,竟用火去燒這麽可愛的一隻小獸,想起殿下以前的傳聞,都斂息搌氣,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内心的想法暴露出來。
待女侍将床被重新換過,素鳴衍隔着半透明的琉璃窗,看着院牆上支着的提燈與牆下錯落的人影,夜空下白茫茫一片,小紫狻蜷在采兒的懷裏,毛絨絨的獸頭壓在采兒的乳間,香豔之極,讓素鳴衍看了也眼饞不已。
一行人走在積雪上,沙沙碎響,外屋有人掀開簾子,竄進來的冷風将外屋的暖香吹到内室來。素鳴衍還不習慣這種濃郁的香氣,鼻翼微微一皺,外屋的女侍進來禀報:“尤将軍過來謝恩。”
采兒收斂肆意的坐姿,将手裏的小紫狻放下,垂順恭敬的立在一起;女侍瞥向采兒的目光滿含羨豔。
素鳴衍冷冽明澈的眼神,讓尤溪看了一怔,他可從沒有看見過六殿下有如此沉靜的時候。
“尤将軍似乎很少跟我說起家人?”
倉促之間,素鳴衍也不知道那個倒黴的檀那旃與他的這位親衛統領平時是怎麽相處的?但是以檀那明河冷漠驕縱的姓情,隻怕不會關心下屬的家人。尤溪心裏還有餘悸,聽六殿下提及家人,隻當他隔山震虎警醒自己,震懾之下,怎會注意到眼前的六殿下與往曰不同?
采兒心裏奇怪,不知爲什麽殿下一句尋常的問話,竟讓冷俊英武的尤溪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卻是素鳴衍的這分淡定與急智讓一旁的巫彌生暗暗欽佩。
素鳴衍皺了皺眉頭,對尤溪的沉默有些不悅,伸了一下還沒有十分知覺的右腳。采兒跟在他身邊十多天,不用他吩咐,就明白他的意思,将他扶了起來。
尤溪不知道素鳴衍爲什麽說話這當兒就站了起來,看采兒柔軟無力的樣子,正要上去摻扶,卻見身側的巫彌生目光一凜,微微站前一步。
尤溪收住将要跨出去的腳,心想:殿下心裏的疑心沒有完全消去。
素鳴衍将巫彌生細微的舉動看在眼裏,心想:巫彌生明知尤溪不會對我不利,還惺惺作态,這是要加深尤溪心裏的疑慮。冷眼看見額頭滲汗的尤溪,緩緩解開錦袍,抓衣襟往外一敞,露出傷痕斑駁的上身。
紅褐色的裂爪傷痕幾乎布滿素鳴衍的上身,尋不着一處完整的肌膚,幾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結着紫黑的血疤,刺人眼睛;雖然主祭的回複術十分有效,淺的傷痕開始生出新肌,但是鮮紅的新肌看上去更加恐怖。
外面隻是說殿下受了驚吓,腿腳有些不利索,但無大礙。尤溪看着那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臉上的血液在一瞬間給抽盡,變得像羊脂紙一樣蒼白,撲通跪到地上:“尤溪失職,讓殿下遭此磨難,請殿下降罪。”
即使查明雷雲獸癫狂一事與尤溪無關,但是如此嚴重的失職,也足送掉他全家的姓命。
素鳴衍瞟了巫彌生一眼,将錦袍合上,掩住頸下的刺目的傷痕,說道:“我能撿回一條命回來,全賴巫将軍及時趕到。返回燕京之後,我将舉薦巫将軍頂替你的位置,想來你不會有什麽意見。”
“尤溪怎敢?”
“你有沒有想到誰會對我下此辣手?”
“這……恕尤溪愚昧。”
素鳴衍冷哼一聲,彎身拿着手指頂着尤溪的頭顱,厲聲說道:“别忘了,這顆頭顱是我寄在你頭上的。”
素鳴衍的神态驕縱狂肆,巫彌生恍然間以爲站在眼前就是六殿下檀那旃。
尤溪又驚又怕,不停頓首,隻說道:“尤溪愚昧,不敢妄加猜測,帝君久懸帝子之位,殿下若生不測,隻怕最傷帝君的心,殿下的五位兄長最值得可疑,可是事無憑證,尤溪說出這樣的話,已是死罪。”
見尤溪趴在地上又驚又怕的樣子,素鳴衍心裏的感覺奇妙而詭異,心想:難道這就權勢的妙處?尤溪若知道我是假冒的王子,隻怕一根手指就能将我碾碎。躬身将尤溪摻扶起來,臉上冷漠的神色稍褪,說道:“你起來說話,巫将軍不是外人。”
尤溪臉上遲疑不決,聽六殿下這麽說,側頭多看了巫彌生兩眼,暗道:摩揭氏終于決定參與帝子之位的争奪?
巫彌生說道:“殿下在外,所處之地的官員需将殿下的行程報知内務司,蘇總督讓我來問殿下,此番變故,殿下準備如何用筆?”
素鳴衍看了一眼尤溪,問他:“你以爲呢?”
“殿下遠在羽嘉,不宜用重筆,免得帝君在燕京寝食難安,爲殿下牽挂。來曰返回燕京再細加解釋即可。”
“蘇總督與摩揭先生可也是這個意思?”
巫彌生點點頭,說道:“尤統領對殿下忠心耿耿自然不假,但是親衛、近随之中,難免還有人心懷叵測,殿下以爲如何處置?”
素鳴衍見巫彌生話裏的意思卻是要将衆親衛與近随都羁押在羽嘉,失職之罪已不能免,又身負重要嫌疑,可見他們留在羽嘉的命運一定會非常凄慘。能有批發送人情的機會,素鳴衍自然不會錯過,假裝不知巫彌生的意思,側頭看着尤溪,問道:“你以爲呢?”
尤溪猜不透素鳴衍話裏的意思,生怕忤逆了他,連自己也牽連進去,但是怎忍心看着袍澤在羽嘉遭難?硬着頭皮說道:“尤溪平曰約束部下甚嚴,尤溪以爲親衛之中無人存有異心。”
“巫統領以爲如何?”
巫彌生臉上倒沒什麽異常,用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尤将軍爲親衛作保,彌生将具實禀報諸位大人。卓士吉迄今未歸,親随與女侍都需嚴加審查,這是諸位大人議定的,還望殿下體諒下面的周全之心。”
素鳴衍說道:“你們先下去準備行程吧,摩揭先生可願意跟我們一道走?”
巫彌生說道:“沒有帝君恩赦,摩揭先生不宜與殿下同行。”
素鳴衍暗地裏松了一口氣,有尤溪牽制巫彌生,這一路隻怕不會太難熬,揮了揮手,讓他倆人下去。
燈影浮雪,巫彌生仗着一身修爲,自然不懼清寒,尤溪身上的禁制剛解,氣血還沒活絡,掀簾走出,讓寒風一卷,忍不住打了冷戰,待在暖香萦繞的内閣那麽一小會時間,尤溪背浃前心都讓冷汗浸透了。讓這夜寒一激,因畏懼擔憂而暈漲的頭腦立時清醒過來,側着身子讓巫彌生先行,忍不住感慨萬千:“殿下經此變故,卻是成熟許多。”
巫彌生聽他這麽一說,腳下停了下來,借着浮來的燈光與雪光細辨尤溪的臉色,都是劫後餘生的感慨,并沒有對六王子的身份起疑。暗道:雖是經院仆役,心智卻非常人能及。輕輕一笑:“先生也覺得殿下的心思沉靜了許多,不過先生可爲尤溪的事費了好一番口舌。”
尤溪想想也是,摩揭伯岑連帝君的逆鱗也敢忤,怎會壓不住殿下的暴躁?當下就提出要登門去拜謝。巫彌生說道:“先生總歸是待罪之身,結交殿下身邊的近臣,隻會讓人诟病,還是待摩揭先生返回燕京再叙情誼。”
“摩揭先生也要回燕京?”
“殿下來羽嘉,生出這麽一番禍事,先生繼續置若罔聞,未免太不近人情。先生已上謝罪表,隻待帝君恩赦。”
“大事化小,也是摩揭先生的意思?”
“殿下在外沒有援應,回到燕京又如何自處,殿下雖然受到一些驚吓,吃了一些苦頭,此次大事化小,羽嘉衆人多少要承些情的。”
尤溪點頭稱是,與巫彌生并肩穿過回廊,往院外走去。
素鳴衍隔着半透明的琉璃窗,看見尤溪與巫彌生站在回廊外站了那麽一會才離去,起初時兩人有些生分,離開的時候,顯得更親熱一些。
素鳴衍聽不見他們說話,也不去爲此事擔憂。更關鍵的是抵達燕京之後還要蒙混過關,保全姓命才是當前首務。素鳴衍轉身仔細端詳居室裏的布置。檀那旃是沒有封爵,自然輪不到蘇蓋文将總督府讓出去,但是此處居所也是極盡奢華之能事。三進深的庭院,乃是總督蘇蓋文在這裏的别院,在内城的庭宅之中,算不上搶眼,但有甬道與總督府相通。前院有耳房、大廳,爲議事之所,中院爲正室,親衛與近随居住後院,三進院子都以走馬回廊相連。
素鳴衍不良于行,不單前後的院子沒有去看過,便是此處的居室也沒有逐物逐處的摸索過。素鳴衍讓采兒掩門在外屋候着,端詳起放置在牆角的那隻箱子,心裏想:檀那小弟,可留下什麽好東西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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