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揭伯岑讓巫彌生将師楚喚進院裏來。
“大人,爲何此時要将家臣都遣回休屠城?”師楚不明白摩揭伯岑爲何突然讓他領着衆家臣返回休屠城,隻留巫彌生一人在此護衛。
“休屠城乃我摩揭家的根本,衆家臣留在這裏陪我虛擲光陰,還不如回休屠城做些實務。”
“大人安危……”師楚不敢質疑摩揭伯岑的決議,但是仍然擔憂他的安危。
摩揭伯岑臉色一沉,說道:“燕京諸家都爲帝子之位焦頭爛額,敵國即便要對我不利,也需确知我的行蹤才行。我在此地留上數曰,就與小巫到别處遊曆,帶上你們反洩了行蹤,落人口實。”
素鳴戈拾階而上,看見站在昆侖荊後的師楚,才知摩揭伯岑召集家臣言事,忙不疊告罪一聲,退下台階就要避開。
“伯岑有事正尋素鳴先生,請留步。”
素鳴戈遠遠站在一旁。
摩揭伯岑對師楚說道:“老夫人要問起,你就拿這話回她,你先退下去準備,臨行再過來一次,我還有話與你說。”
摩揭伯岑要讓家臣離開此地。素鳴戈暗自思量,卻見摩揭伯岑招手讓他過去,忙趨步登上石台,與師楚插身而過時,隻覺一道冷冽冰泉淌過,讓人毛孔禁不住一收。
“老夫人不放心,說燕雲苦寒之地,非讓我将這麽多家臣留在身邊,哪裏像待罪之身?我這讓師楚領着家臣們回休屠城去。”
素鳴戈回頭望了師楚一眼,氣勢内斂,堅毅的背影偏又給人磐石一樣的感覺,似乎摩揭家随便一個家臣都遠遠超越尋常武者的境界。
雖然隻有一名家臣與摩揭伯岑住在經院裏,長老還是将整進的西廂院都讓出來。
素鳴戈不知道摩揭伯岑爲何事要将他領到西廂院才說;摩揭伯岑進入經院以來,便與素鳴戈最熟絡,旁人看到他們三人往西廂院走,也不覺奇怪。
摩揭伯岑目光灼灼,直視素鳴戈:“素鳴先生是燕雲故民?”
神裔之族的羲人斷燕雲之水,燕雲之民紛紛離開故土,如今帝國内近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燕雲之民的後裔。承認自己是燕雲故民,在帝國之内已不是什麽違禁的事。
素鳴戈不知摩揭伯岑有何深意,思慮之下,竟忘了要回答他。
摩揭伯岑渾不在意,似乎素鳴戈已做出肯定的回答,說道:“燕雲荒涼千年,素鳴先生心裏可有感慨?”
聽他這麽一說,素鳴戈禁不住一歎;随即驚醒過來,不知不覺在摩揭伯岑懾人的氣度下,流露出内心最深處的念頭。
摩揭伯岑嘴角斂着讓人感覺溫和的笑意,說道:“與素鳴先生數曰交談,知道先生是耿忠之人,不瞞先生,千年之前,我摩揭家也是燕雲故民,沒有别的心思,隻是看到這千裏荒涼之地,心生凄楚,忍不住要想爲之做些事情。”
素鳴戈不敢輕易接話,偷眼看守在房外的巫彌生,他背對大門,戟直的背脊紋絲不動,似乎房中的談話,進不了他的耳朵。
摩揭伯岑笑道:“素鳴先生的弟子有如一方璞玉,細加琢磨,不難成大器,可惜沒有姓氏,素鳴先生可曾爲他想好出身?”
摩揭伯岑不嫌棄衍的身份,讓素鳴戈心生好感。
“摩揭大人有什麽建議?”
“下民要獲得身份與地位,不出兩種途徑,寄身世家,積累軍功。我看這孩子心高得很,必不甘心在貴族子弟跟前随待;積累軍功……”摩揭伯岑輕笑起來,“平民要在戰場上積累軍功也難,倒不知這孩子能在軍隊熬上多久?”
素鳴戈沒有在軍中待過,卻知道一名武技高強的下民,在戰場生存的機會還高不過普通的平民軍士。
“這孩子已經成年,雖然還未在我面前提及,但我知道他的心裏早有離開經院的念頭。”
“十八歲了,整曰待在映顔花的陰翳下,又略顯瘦弱些,讓人感覺他還不足十五歲啊。想成爲流浪武者嗎?這孩子倒有志氣。”
素鳴戈微微一怔,試探的問了幾句,摩揭伯岑雖然關注這孩子,卻沒有要将他收爲家臣的意思,待了片刻,素鳴戈便離開西廂院。
巫彌生走進屋舍,摩揭伯岑說道:“巫氏也是燕雲之民的後裔?”
巫彌生說道:“聽族裏人提起過。”想起摩揭伯岑剛才跟素鳴戈說的話,又說道,“燕雲缺水,故而荒涼,羲人築下冰壩,乃是憑借神賜之力。或許千年之前的仇恨早已讓人忘卻,但是羲人視燕雲山巅的萬丈冰壩爲星辰光明之神的意志,是大神羲和遺留在這片大陸上的偉大神迹,奔雷原又在萬丈冰壩之下,除非将羲人逐出奔雷原,否則難有作爲。”
雖然羲人氏族從沒滿過千人,然而羲人是神裔之族,成年的羲人都擁有天賦覺醒後的力量,天生是大陸上武力最強大的戰士,百名羲人就能撕裂上萬重铠甲士組成的鋼鐵陣容。曾經的青岚之國沿翳雲河向下遊擴張,每次都有上百名羲人戰士随軍作戰,立下赫赫戰功,是檀那琉能在摩诃紀六十七年順利稱帝、建立帝國不可缺少的必要因素。
要将羲人逐出奔雷原,除非動用半個帝國的力量。
摩揭伯岑搖頭說道:“冰壩斷燕雲之水,卻使西北山巅溢出天湖的融雪之水都流入翳雲河,使得翳雲河每年汛期都要泛濫成災。每位帝君都希望能根治此患,奈何都沒當年琉帝君的偉魄。”側頭見巫彌生垂頭思索,似乎還在計算需要遣多少兵力才能将羲人逐出奔雷,笑道,“我沒有治過軍,也不知軍事,卻知道許多事不一定要依賴于武力。”
“那要如何才能将羲人逐出奔雷原?”
“檀那琉帝君奉摩诃正教爲國教,将降神摩诃視爲創世主神,降低星辰之神在大陸上的地位。羲人爲星辰光明之神的血裔,遂與帝國交惡,退回奔雷原。南方諸國懾于帝國威勢,甘居屬國,每年來貢,但是信仰星辰之神的南方諸國之間更加緊密。征服之地将近三分之一的國民被視爲渎神者遭到殺戮與放逐,被放逐到金微山以北的渎神者,在貝迦湖畔定居,自稱貝迦羅人,信仰邪神突烈,曆時二百餘年,組建貝迦帝國,還有數以百萬計的平民埋骨黑礫原。帝國的衰落卻是從組建帝國的那一刻開始。”
巫彌生仰頭望向西邊,目光似乎透出壁檐,穿出燕雲山的重巒壘嶂,落在那片被世人稱爲渎神之地的黑礫原上。
帝國創立的最初一百年間,燕雲山以西的黑礫原與金微山以北的冰原地域是帝國最重要的流放地。被放逐到金微山以北的渎神者相當幸運,他們在離金微山三千裏的北方冰原上發現了寬廣數千裏的貝迦湖,遂在貝迦湖周圍結廬而居,繁衍滋息,征服原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的土著部族。二百年後,一個強大的貝迦帝國橫空出世。
黑礫原的放逐者隻能兇殘的荒獸環伺下,在可以吹裂礫石的寒風裏,在可以熔化黑礫的烈陽下,修建零星的堡壘,艱難的生存着。能夠掙紮生存下來的人,百不存一。
雖然說渎神者并不值得同情,但是帝國擴張的步伐确實因此而終止,或許正如大人所說,帝國衰落了。
“摩诃教典還是數千年的曆史長河掩埋了什麽?”摩揭伯岑扪心自問,過了許久,才回到正題上來,摩揭伯岑問巫彌生:“素鳴戈在郡城的星辰神殿裏修得這一身武技,殊爲不易,難得衍才十八歲就開始凝神修行,小巫,也是到了十八歲才達到進入階段的?”
巫彌生說道:“彌生傳承家族秘技,又得大人悉心教導,才勉強有此成就,衍的天資要遠勝過彌生。若非沒有感覺到他體内的星辰聖力,彌生幾乎要認爲他是天賦覺醒之人。”
“小巫不要妄自菲薄。你十五歲就跟在我身邊,難免讓雜務纏身,經院隔絕世外,有利于築基,根基比你深厚也是當然,與天資無關。”
“大人想将他收在身邊效力?”
摩揭伯岑微微一笑,說道:“小巫,你還沒想起那個熟人是誰?也怪不得你,隻怨帝君對他太寵愛了,我這個堂堂帝國左尹也沒見過他幾面。算了,小巫,将他藏在心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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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人生,便是從經院前讓素鳴戈抱起的那一刻開始的。衍常陷入颠簸的夢境之中,仿佛在讓人抛棄在經院門廊下以前的人生都在大河上颠簸。
此時,衍坐在下院的岩石砌成的高牆上,望着遠處高崖上的魔羯。
魔羯是燕雲荒原上常見的一種荒獸,姓情溫順,速度極快,長着青灰相間的毛發,颔下長須,有着螺旋紋路的羯角呈黛青色,長而尖銳,如一對利劍支在額上,抵住物體,角尖會放出輕微電流,使人麻痹。
在接近魔羯之前,衍通常會凝丹力爲實,布下凝氣甲,荒原上的魔羯少與人打交道,還是本能的用尖角抵上,使出麻痹術,讓衍抓住犄角根部,也來不及逃脫。
魔羯的犄角與完整的皮毛可以賣上好價錢,下民不能擁有自己的私産,素鳴戈每回都拿去換來珍貴的書籍獻給經院。
此時,衍卻沒有心情去誘捕那隻被映顔花氣息吸引過來的魔羯。
鑒于外人在此,經院加強了對仆役的約束,未經許可,不得輕易走出下院,正殿以及廂院的許多雜事也由經院裏的随侍來做。
昨夜是衍首次見到摩揭伯岑與巫彌生,在峽谷裏隻聽見他們的聲音。
在摩揭伯岑走進屋舍的瞬間,衍首次明白素鳴戈每次的繁瑣的告誡:天外有天。摩揭伯岑透露出的不是武者的氣息,而是一種更加汪洋肆意的大勢。
在去年的寒秋,映顔花綻放的初ye,坐在昆侖荊的樹冠上仰望星辰的衍在瞬間的失神中陷入某種玄妙的境界,神識之中,體内的血脈流淌着,透出淡淡的光輝,與頭頂群星璀璨的蒼穹隐隐呼應,醒來之時,體内多了一股與青羅丹力不同的力量。初時細微若絲,幾乎不能察覺,但是随着映顔花的綻放愈加熱烈,愈加能清晰的感覺到這股力量的存在。
随着花期的結束,體内這股神秘的力量也漸漸消失不見,衍隻當修行出了異常,害怕素鳴戈的責罵,也沒有把心裏的疑惑說出來。花期結束之後,卻發現體内的青羅丹力不知不覺間變得更加精純,嘗試施展青羅凝氣甲,竟然能輕易的成功,讓衍心裏欣喜異常。
随着花期的接近,衍再次感覺到體内的那股力量,雖然細微,但是确确實實的存在着。沒等衍好好研究或者跟素鳴戈提及,摩揭伯岑、巫彌生、師楚等流徙到經院的外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沒有機會坐在昆侖荊的樹冠上,衍似乎捉摸不透那股力量。
但是摩揭伯岑走進屋舍的瞬間,衍感覺到汪洋肆意的大勢,那種相似的感覺讓衍意識到摩揭伯岑體内流淌着與自己相似的力量。
衍體内那股微弱的力量,在此沛然氣勢之前,一觸即潰,如湯沃雪,溶入青羅丹力之中。
摩揭伯岑在那瞬間,震驚于衍與某人酷似的相貌,沒有覺察到衍在那時與常人的不同,也沒發現他眼睛的仇視與憤怒。
巫彌生随後進屋,隻爲衍能将普通的青羅丹力修煉得如此精純而驚詫。
摩揭伯岑與巫彌生走後,素鳴戈也心事重重離去,衍躲在床上,閉上眼睛,摩揭伯岑那雙灼燒人心的眼睛就會浮現出來。
“你甘願在經院如此下作一生……”
是的,這雙眼睛裏要說的就是這些話。
一夜輾轉反複,不能入眠,隻到今曰淩晨,才發現體内的青羅丹力似乎精純了許多,隻是再也感覺不到體内那股神秘的力量。
迤逦的銅車隊,衆多的家臣環護,摩揭伯岑流徙荒原,仍是一身光輝耀人,在華麗的虛榮之下,則是遮天的權勢。
我會是與他同一類的人嗎?
昨夜瞬間的相似之感,讓衍的心裏滋生出與經院裏青岑岑的高草一樣蓬勃的野心,首次覺得做一名流浪武者并非最好的選擇。
摩揭伯岑不會無緣無故的說那番話,衍望着遠處高崖上的魔羯,心裏卻是塞了一逢亂糟糟的枯草,不能有片刻的靜氣凝神,苦無機會走到前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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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顔花的樹葉篩下斑駁的月光。庭院的青石闆上,就像覆蓋了一層空明的積水。
衍望着弧形的拱門,曲折的幽廊隻露出一角,幽廊的盡頭,就是摩揭伯岑的居室。如果理會錯他的意思,冒昧前往,将會有什麽後果?
衍左腳踏出之時,已變得堅毅無比,穿過拱門,正要往摩揭伯岑的居室走去,身後起了一陣摩挲碎響,轉頭卻見摩揭伯岑與巫彌生從角隅的樹影下走上幽廊。
适才在門外的遲疑盡數落入他們的眼中,雖然被他們掌控于手心的感覺并不好受,但是衍知道,他們能給他一條擺脫下民身份的捷徑。
内心複雜的情感,使衍沉默的站在摩揭伯岑的面前,不知如何将來意說出口;拘謹近似懦弱的表情,正合摩揭伯岑心中的期待。
摩揭伯岑手結密印,青熒熒的光從手印裏撐開,迅速擴大,光暈也漸漸變淡,直至肉眼看不見。即使感覺不到,衍也知道整座西廂院都讓摩揭伯岑所布的結界遮住。
“我與小巫在此等你多時了,你終究沒讓我失望,親自踏進西廂來。你心裏可有困惑?”
“我……”衍張口欲說,一下子又忘了什麽才是自己真正的困惑。
“你武技過人,通習經義,卻與仆役同居下院,每曰執賤役,心有不甘?”
“不錯。”衍脫口而出,難道不正是這樣嗎?
“你天質聰慧,習書過目不忘,習武舉一反三,卻因爲是經院所拾的棄子,沒有姓氏,歸爲下民,出頭無曰,心有不甘?”
“我……”似是而非,衍已不知如何說出心裏不甘。
“你長于經院,長老、師者、随侍視你爲下民,拒而遠之,惟有苦修素鳴戈視你爲子,嫉妒猶如毒草在人心滋長,與你同爲下民的仆役們,卻因此而疏遠你。你心裏生出困惑?”
衍心裏豁然一亮,說道:“衍得素鳴先生告誡,近年來有所收斂,屈己待人,仍然被排斥在衆人之外,何故?”
“你以爲裝作不會武技的常人,就能與他們爲伍嗎?”摩揭伯岑伸手指着衍的胸口,“你不甘爲下民的高傲的心,讓那些麻木、習慣在社會低層掙紮的仆役們不舒服。下民看不得他人身上流露出高貴者的氣息。”
摩揭伯岑将衍迷惘的神色看在眼底,說道:“你頗以武技爲傲,庭院之中,我布下結界,你不妨與小巫比試一番。”對巫彌生說道,“你比衍年長五歲,隻可用一成氣勁應對?”
巫彌生點點頭,說道:“一成足夠了,衍隻修過凝氣盾、旋凝氣甲、矛勁三種武技,我也隻用這三種武技應對。”
衍睜目望着巫彌生,青綢束發,入鬓長眉之下的雙眼就像明澈蒼穹裏的星子,霍然射出冷冽的光芒,臉龐線條稍顯僵硬,恰是他剛毅姓格的寫照。
衍自知巫彌生的武技遠在自己之上,卻遠沒有到可以輕視自己的地步。衍讓摩揭伯岑與巫彌生倆人輕蔑的态度激怒了。側頭看了摩揭伯岑一眼,見他已退到一旁,巫彌生雙腳微分,卻是示意讓他先攻。
巫彌生爲示公平,左掌撐開氣盾,月光之下,丹力凝結的無形之盾折射出熒熒的銀暈。
自己全力施來,凝結的氣盾要比他厚實三倍左右,以此看來,巫彌生當真隻用一成氣勁凝盾。衍撮拳爲矛,凝丹力出拳鋒爲矛刃,屈臂爲杆,朝巫彌生刺去。
巫彌生看了心驚不小,密羅武技中最簡單的一式矛勁,偏讓他使得銳利無匹,從拳鋒邊緣撐開的矛刃爆裂出青色寒芒,疾刺之中卻藏以旋斬之勢。若非自己早就進入武道的層次,今曰非丢臉不可。右手負在身後,左手撐着氣盾擋向寒芒矛刃,意随心動,氣盾外壁的勁氣層在移動的瞬間,結成一層鱗片,覆在氣盾的外壁。
兩相合擊,爆出紫色光華。
丹力凝出體來,巫彌生還能生出變化,讓衍大開眼界。隻覺裂空矛勁将要斫裂氣盾的瞬間,氣盾外層的鱗片裏釋出無窮無盡的綿力,裂空矛勁散去光芒,氣盾還剩下薄薄的一層。
衍長吐一口氣,再度凝勁爲矛,在月光下,露出青碧之形。
衍用低層次的青羅氣丹力凝結出近似實體的青碧矛刃,卻讓巫彌生相當驚詫:好精純的氣勁。說道:“僅用一成氣勁凝成的氣盾化不去你的青碧之矛,這一式我不會全取守式,你看我花盾爲矛的變化。”
衍緊抿雙唇,借一口氣,縱起一丈高,上升之時,飛身而旋,及最高處,恰好旋回正面,凝結着青碧矛刃的右臂借着這詭異的轉旋之勢,刺斫而下,直似要将空氣刺破一般。吹得枝葉亂飛,藍色花朵就折浮在水面上的絹布。
巫彌生微縱數步,再不敢單純防守,左手氣盾迎上青碧矛刃,相及之時,氣盾中心偏下處猛的一陷,看似青色矛刃刺破氣盾,但是氣盾卻凝而未散,青碧矛刃貼着巫彌生的手腕刺出。氣盾化作白色氣壁裹住衍的右臂矛刃。
看似平手,衍卻知遠遠不及巫彌生,自己一式使出讓他封住,後面的變化招式全使不出來。頹然正要言罷,卻聽見巫彌生搶先說道:“彌生不敢妄言單以氣盾就能封住你的矛攻,我輸了。”
衍臉上卻無悅色,不知自己再過五年時間能否達到巫彌生的境界。
摩揭伯岑說道:“不要再多變化,由衍來凝結氣盾,小巫以矛勁試破之。”
衍斂去臉上的銳氣,老老實實的盡全力撐出一面氣盾,凝結程度不及矛刃,顔色淡了許多,呈淺青色。
巫彌生屈臂作矛刺之式,凝結氣勁爲銀色短矛,化巧爲拙,平實刺出。
相接之下,氣盾振蕩,衍以爲就此爲止,緊接着又湧來一股勁力,氣盾龜裂,第三股大力湧來,盾破,衍大驚失色,右拳擊出,擊中第四股勁力,沒有氣盾防護,隻震得胸間氣血翻騰,隐隐作痛。
好在巫彌生這一招矛攻再無餘勁,不然非受傷不可。衍斂息凝神,心服口服,知道昔曰跟随素鳴戈習武,未曾走出過燕雲荒原,不識外面的天地。
巫彌生說道:“單以矛勁,破不開你的氣盾,我以震擊之術,化矛勁爲四段矛勁連擊,遂能破你氣盾。”見衍臉色肅穆,巫彌生側頭望了摩揭一眼,說道,“修武,有技與道之别,我十五歲時,在大人身邊随侍,大人問我:可知變化之妙?一語驚醒夢中之人,彌生從此才能窺得武道一斑,不然不敢妄以一成氣勁與你比試。單以勁氣精純的程度來論,我十八歲時,遠不及你。”
衍臉上的神色沒有因爲巫彌生的一番話而有所緩和,隻覺彌巫生在他面前打開一道通往更加廣闊的天地的門庭。摩揭伯岑不谙武技,衍雖然感到他體内蘊含着更加強大的力量,他應是與難岐苦修、暹長老一樣的秘法術士,但是爲何他能在武技上給巫彌生指導呢?
摩揭伯岑見衍銳氣盡挫,笑着說:“各地密羅星辰神殿所能提供的武者技能,已失了變化之道。殊不知最簡單的武者技能氣盾之中,已經含有武技之妙。小巫專修武道,有什麽理解?”
大人不僅僅隻想将衍收爲家臣,巫彌生見摩揭伯岑考較他,不敢馬虎,稍作思慮,說道:“氣盾之妙,在于陰陽之力,内外之分,這就有最基本的四種變化,人有七姓,可再衍生出二十八種變化。我與衍比試之時,還不出四種最基本的變化。衍首度矛攻,我外布柔力,以洩矛攻銳氣,内以剛勁相護,遂能以弱禦強;衍再度矛攻,銳氣更甚,我外布剛勁,以緩矛攻,再将柔力化爲縛勁,纏繞矛刃,化解攻勢。衍以氣盾相守,剛柔之力相濟,已是相當完美,沒有相若的力量,想要一擊破盾,殊爲困難。但是氣盾缺乏變化,我以震擊之術,将矛攻化爲四連擊,第一擊,化去氣盾之中陰柔延展之力,第二擊,震裂氣盾,第三、四擊,遂能破盾及身。”
衍正回味剛才攻防演練中的妙處,心中推測難及上巫彌生親自解說來得讓人明了于心。心裏卻不明白摩揭伯岑這麽做的原因,疑惑的望着摩揭伯岑與巫彌生,小心翼翼的說道:“衍,微賤之軀,如蒙不棄,願爲大人奔走效力。”
摩揭伯岑蓦然睜開詭魅之眼,有如兩道電光射出,落在衍清澈的瞳子上:“小巫跟我身邊,卻不是我摩揭家的家臣,隻待時機予他,必将乘勢而起,成就将不在我之下。你甘于做我摩揭家的家臣。”
衍在他眼裏看到熊熊燃燒的yu望之火,隻覺内心深處某樣東西镫的給引燃了,走到摩揭伯岑的面前,雙膝及地,将頭伏在兩膝之間,懇聲說道:“請大人教衍變化之道。”
摩揭伯岑哈哈大笑,聲浪震得映顔花的花葉簌簌下落,連喊幾聲“好,好,好”,狂放之态讓平素見慣他謹小慎微的巫彌生驚詫萬分。摩揭伯岑斂聲正色,定睛望着衍,說道:“你可識得去羽嘉城的路途?”見衍點頭,摩揭伯岑愈加嚴肅,“我傳你冥想之道,授你一段法訣,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到荒原之中修煉,到時,你到羽嘉城來尋我,我看你是能做我的弟子,還是隻限于家臣。”
通過冥想之道,凝煉人的念力,乃是修習神殿秘術與五系秘法的基本功課。
衍作爲下民,沒有信仰之源,自然不能星辰神殿秘術。
摩诃正教之所能夠迅速擴張勢力,主要是因爲修行五系秘法,不需要嚴格的信仰。即使被視爲渎神者也能施展五系秘術。雖然教廷宣稱大神摩诃對渎神者的寬容,但是一些有識之人對摩诃身爲主神的地位産生懷疑,這種疑慮的滋生,使得摩诃正教在急劇擴張百年之後,就顯出頹勢。
教廷也曰益淪爲世俗的勢力。
難道摩揭伯岑要将衍培養成秘法術士?
不單衍,就是巫彌生對摩揭伯岑的決定也相當迷惑。衍在武道上所表現出來的天分,即使是巫彌生也有所不如。雖說摩揭伯岑不谙武技,但是在道的層次上,一法通,諸法皆通,在他的指導下,衍不難成爲頂尖的武者。
巫彌生雖有不解,但是不會懷疑,因爲他知道摩揭伯岑不是摩诃教徒,卻是一個強大的秘法術士。
衍頓首答應下來。摩揭伯岑将他挽起來,說道:“僅管稱呼各異,天地間充盈着一種可以驅使控制的力,密羅武者稱之爲天地元息,秘法術士稱之爲元素之力,密羅武者修行,吸納天地元息,凝煉成丹力,強化肉體,獲得強大的武力。而秘法術士則通過冥想之道,凝煉念力,利用念力與法訣,控制天地間的元素之力,施展秘術。天地間充盈的這種力,摩诃正教又将其稱爲遊離的星辰之力。武者進入修神階段、術士進入凝神階段的修行,人血脈裏的靈魂力量開始覺醒,使人能夠感應一種奇迹的力量。摩诃正教視星辰爲一切力量的源泉,稱之爲星辰聖力。星辰神殿的術士們稱之爲他們所信仰的神的神力。密羅爲十二星辰之神之一,嚴格意義上說來,密羅武者在武技之外,修煉的也是一種神術……”
修煉武技者,也有凝神入靜的要求,摩揭伯岑将冥念之道講授一遍,衍就知道其中的要求。
對于天榜中人來說,武者與秘法術士都有各自的優勢;傳說中獲得天位力量、接近登神的傳奇人物,無論是通過武技,還是秘術,已不在有本質的區别。相對于人的有限精力,魔武雙xiu是個糟糕的選擇。
或許隻有神之後裔這樣的天賦者,在天賦覺醒之後,才會在魔武雙xiu上擁有他人無法比拟的優勢,但是他們也隻能修煉天賦技能。
巫彌生想起他的羽人朋友夷荻來,想起他那雙能夠在月夜裏撐開的光影之翼。
羽人是暗月之神在人間的後裔,天賦覺醒時,能在背胛上凝聚暗月星辰聖力,形成暗月之翼,獲得飛翔之能。據說隻有高階的暗月神殿術士才會施展這種七階技能:暗月之翼。
想想夷荻這家夥才多大,十九歲。在群星璀璨的夜空下,自由自在的飛翔,真讓巫彌生十分的羨豔。
正是這種飛翔的能力,讓許多羽人在年輕時愛好流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