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人大營内靜悄悄的。尚能走動的獸人戰士們都已經撤去,隻是他們身疲力虛,已無力去照料戰死者的屍體,因此在臨時搭建起來的大營中,橫七緊八地躺着近萬名獸人戰士的屍體。大營一旁,也堆放着數萬具獸人的屍體,那是昨曰一戰後,打掃戰場時奪回來的獸人戰士屍體。對于原本率領着獸人的那一位神秘人物來說,任何屍體都是有用的。因此獸人們幹脆連戰場上數千具精靈戰士的屍體也收了回來。
如今獸人們已經踏上了歸途,隻是這一條歸路并不好走。他們離去的路線被清晰地标注出來,當然是用病死獸人的屍體。小溪邊,山嶺上,樹林旁,到處可見倒斃于地的獸人屍體。偶爾,屍體中會出現一位祭祀打扮的獸人,他們懷中往往緊抱着一面圖騰旗。這一幕的出現,往往意味着這一個獸人部落中所有的壯年獸人都已經死去。
一具具獸人屍體,有如一個個綠色的路标,一路指向了獸人帝國的方向。
在戰場上,此刻有數萬精靈在不停地忙碌着。他們要收回戰友們的屍體,将其安葬于可那其樹下。高大的可那其樹生長迅速,根須紮得極廣。綠海中的精靈們相信,精靈死後埋于這種樹下,就可以重回大地和森林的懷抱。
獸人的屍體都被堆積到了一起,原本是全部要焚燒掉,但屍體對于羅格這個死靈法師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因此被暫時先堆在那裏。此時北國尚是嚴寒,屍體一時半會不會腐爛。胖子已經要求所有的精靈法師們都要全力以赴研究這些獸人的屍體,看看它們與以往的獸人們究竟有何不同。
這一場大戰中,獸人施放的天災最終成爲了自己的災難。他們付出了四萬多戰士的姓命,僅僅換來不足三千精靈的傷亡。當天災過後,精靈們需要作的就是死守在地下堡壘中,靜等着獸人們病發撤離。那時精靈一方諸多的強者早已經戰至力竭,而且不在天災之下戰鬥,羅格、艾德蕾妮的詛咒将威力大減,獸人戰士的戰鬥力将得到充分發揮。戰鬥又會變成一場苦戰。
經此一役之後,從綠海中逃來的精靈終于開始聽從于羅格的命令。也許是因爲水土不服的原因,那幾位被羅格關押起來的綠海精靈長老忽然同時染上了重病,僅僅是一天功夫,他們看上去就已經快不行了。
這幾塊絆腳石一去,又挾一戰而勝獸人的餘威,羅格趁機大權總攬,初步算是把這些精靈納入了自己的麾下。反正胖子好歹算讀過了希洛之書,這個神使的身份終于有扶正的希望,因此胖子指揮起精靈來,底氣也足了許多。
中央山脈暫時平息了下來。這一次大戰,獸人損失慘重,而精靈的精銳也幾乎在綠海一戰中損失殆盡,根本無力反攻綠海。
經曆了這樣一場挫折後,精靈中間務實的聲音顯著增加,或者直白一點說,就是神谕之城的精靈們掌握了領導權,羅格的神使地位在綠海精靈中得到了确認。而修斯盡管不願意,但仍然被羅格指定成大長老,要負責做出許多具體事務的決定。
至于那幾個被關押起來的精靈長老,則在戰争結束的每三天中,病發身亡。
但是精靈畢竟不适應地下的生活,獸人一撤離,他們就走出了地下堡壘,前往神谕之城的舊址,重建這座美麗的精靈都市。神谕之城中有數萬獸人的血肉化作了植物的肥料,隻是清澈的湖水被衆多的獸人和戰争巨獸給污染了,要恢複起來有些麻煩。
綠海的精靈們在逃亡之時,隻來得及帶出極少數最重要的東西。這當中包括了三顆精靈古樹的種子,再加上神谕之城原有的三棵精靈古樹,雖然仍不足以支撐五萬精靈的生活,但也能支撐着過了。生命力極其旺盛的阿摩羅在這次的大戰中表現極佳,一點都沒有輕舉妄動,簡直如一頭馴順的家犬,哪還有半點上位魔族的威嚴?
不過馴順給它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好處。現在它隻需要每天老實地在魔法陣中趴上大半天,供應完精靈古樹的魔力需要後,還會被允許在神谕之城周圍自由活動一會。這和過去被吸血荊棘簇擁的時候相比,簡直就是天堂了。至于爲什麽它不單不會再傷害精靈,而且連逃跑都不敢,這個秘密,就隻是掌握在極少數人手中了。
普通的精靈不解其中的秘密,不過他們都聽聞了阿摩羅是如何被馴服的。因此所有人看待康斯坦丁的目光中,都多了尊敬和畏懼,和他說話的口氣中,也不再有精靈面對其它種族時那固有的傲慢。而對于将康斯坦丁指揮得團團亂轉的艾菲兒,自然也不會有人輕視了。
精靈們觀察敏銳,他們雖然聽不懂阿摩羅在說些什麽,但感到它隻有在幾個人面前才會有情緒上的變化。它在康斯坦丁面前是恐懼,在艾菲兒面前是親近,在修斯面前是迷茫,而遇到胖子時,則是憤怒。
神谕之城的重建是一個緩慢而艱巨的過程。有限的魔力被最大限度地分配到了防禦和戰争方面,精緻和美麗則被排到了名單的最後。這一次的決定倒是沒有在精靈中引起太大的争議,畢竟沒有哪一個精靈希望綠海的那一幕再次重演。
似是應和大戰剛過的輕松氣氛,這一天的天氣是難得一見的清朗。
在高遠的天空下,艾菲兒坐在一塊大石上,微寒的風溫柔地拂起了她金色的長發。她美麗的雙眼微微眯起,遙望着遠方郁郁的山脈,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麽。
十幾頭小鹿在她的身邊徘徊不去,時而會過來親熱地蹭蹭她的長靴。這種高山短尾鹿在中央山脈中非常常見。它們體型不大,但彈跳力驚人,可以自如地在岩石上跳躍來去,除了天空中飛舞的猛禽之外,一般的魔獸很難捕獲它們。
艾菲兒輕輕拍了拍身邊一頭小鹿的頭,它似是十分舒服,鳴了一聲,然後懶洋洋地走了開去。不知爲什麽,今天這些短尾鹿顯得無精打采的,完全沒有山地生物的伶俐和精神。一頭短尾鹿在遠處的岩石上徘徊了幾下,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跳下去。它還沒決定,就一頭栽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此不動了。
其餘的短尾鹿一陣哀鳴,它們别無它法,隻能繼續漫無目的地在山脈上遊蕩。過了片刻,又是一頭鹿栽倒在地。
艾菲兒看着這一群小鹿,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艾菲兒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渾厚的聲音:“就是它們把瘟疫的種子載到獸人那裏去的嗎?”
精靈女孩兒點了點頭。
康斯坦丁站到了艾菲兒身邊,看着這些小鹿,歎息一聲,道:“現在瘟疫已經散播開來,它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不過它們最終的結局注定會和那些獸人一樣。我也幫不上它們了。”
艾菲兒轉過頭來,望着康斯坦丁。此刻紅衣主教的頭發亂亂的,眼圈發黑,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一臉掩不去的疲憊之色。這些天裏,康斯坦丁先是救治綠海受傷的精靈,接下來又給上千名精靈戰士施放了壓制天災的祝福,大戰之後他又得救治傷員,給不幸中了天災詛咒的精靈驅咒,幾乎從未合過眼。
其實在這一場戰争之中,康斯坦丁雖然并未直接上陣殺敵,但也居功至偉,若沒有他的存在,至少會有近千的精靈傷重不治而亡。也惟有康斯坦丁這種擁有極高深神術造詣的光明法師,才能夠完成這種近乎于不可能的任務。在施放大範圍的驅咒祝福時,就算是第一流的光明法師也不過能放個二三次,影響上一百來人而已。
“你一直在忙着救人,怎麽可能有多餘的法力來求助它們呢?它們變成這樣,我也不願意啊!不過這是沒辦法的事。”艾菲兒道。
康斯坦丁沉默了一會,将手伸到了艾菲兒面前,緩緩地道:“艾菲兒,這個東西,也是你的吧?”
在紅衣主教攤開的手心中,有一隻兩頭尖尖的透明小蟲子,正扭來扭去,發出嘶嘶的叫聲,不停地嗅着血肉的氣息,尋找着犧牲品。
艾菲兒點了點頭,道:“原來你都知道了。不錯,它們是我放的。”
康斯坦丁注視着艾菲兒,她的目光依然清澈如泉,筆直地回望過來。無論是她的目光,她的眼睛,還是她的靈魂,都沒有分毫的雜質。她毫無塵垢的目光如有無形的壓力,竟然讓康斯坦丁也有此不由自主地想要避開。
紅衣主教終于歎了口氣,道:“艾菲兒,我實在不明白,爲何你的手段如此狠辣,而你的靈魂卻能夠這樣純淨?教典中并沒有給我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的手段狠辣?”艾菲兒有些奇怪地看着康斯坦丁,不過旋即恍然道:“哦,我明白了,你這樣評價我,是因爲因我而死的獸人數量太多吧!你手裏拿的是皇蜂的幼蟲,當然,它們已經不是原本的蜂蟲了,我用你教我的神聖法術把它們稍稍改變了一下。它們都是我放在神谕之城的。還有,瘟疫的種子也是我放在這些短尾鹿身上的。”
“那你知道會有多少生命随着你的所作所爲而消逝嗎?你清楚地算過嗎?”康斯坦丁盯着艾菲兒,一字一句地問道。
“有多少獸人會死在我手裏?”艾菲兒想了想,将一雙纖手放在眼前,慢慢地數道:“十萬……十一萬,嗯,最多最多,十三四萬到頭了。”
“生命在你而言,難道僅僅是一個數字嗎?”康斯坦丁的聲音已經有些嚴厲。
艾菲兒望着他,毫不在意他已不加掩飾的怒火,隻是道:“當然不是。可是殺光獸人,不就是我們這一場戰争的目的嗎?再說獸人在綠海殺過十五萬的精靈。你看,你給我的教典中也說,爲了傳播至高神的光輝,殺死殘害信徒的異教徒就是信仰的表現。那麽作爲一個精靈,我有做錯過什麽嗎?”
艾菲兒望着康斯坦丁,又道:“如果換作是你,必須在一百個異教徒死亡和一個虔誠信者的死亡之間做出選擇,你會怎麽做?”
在她清澈的目光下,紅衣主教忽然倍感壓力。
是啊,他會怎麽選擇?他有得選擇嗎?他惟一的選擇,已經清清楚楚地記載在教典上,就是他交給艾菲兒的那一本教典。康斯坦丁總覺得艾菲兒的話中有什麽不對的,或者是令他不舒服的地方,可是又說不上來。她一切的邏輯,都是如此的簡單,以及正确。她的正确姓,已經被教典所證明。
“可是艾菲兒,就算我們不得不爲了信仰而毀滅生命,也得……也是對生命持有尊重的态度。”康斯坦丁仔細斟酌詞彙,他第一次感覺到語言是如此貧乏。
“我愛你們,但我不得不殺死你們。”艾菲兒以詠歎的方式将這一句話唱了出來,然後道:“是這樣的嗎?”
不得不承認,她的聲音非常清越悅耳,若是專職在教會中唱詩,必然會在記載教會曆史的教典中留下一筆。可是她的話語内容比聲音更有殺傷力,自認爲目光已經穿透世界僞象的紅衣主教一時竟無法辯駁。
“虛僞!這就是你們人族最喜歡幹的事。”艾菲兒等不到康斯坦丁的回答,于是直接給他下了個毫不客氣的結語,起身從岩石上躍了下來,又道:“族人都在搬家,我也得回去幫忙了。”
紅衣主教叫住了她,道:“等一等!這些……皇蜂的幼蟲和瘟疫的種子你都是從哪裏弄來的?還有,你用什麽神聖術法改造的?我怎麽不記得有教給過你這樣的法術?”
艾菲兒道:“我們精靈每個部落都有飼養用途不同的神獸,皇蜂也是其中一種。至于瘟疫,過往千年以來曾經在中央山脈中發生過的各種瘟疫種子,我們都保存下來了一點。這原本是想用來抵抗瘟疫的。至于改進它們的神聖法術,就是你教我的預言術啊!它真的很有用呢!”
“預言術?!這不可能!”康斯坦丁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會是這個!而且他想不通,爲何預言術會産生如此效果。雖然這個神聖術法向來以結果無法測度而著稱。
“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你不是一直在奇怪爲什麽我的靈魂會如此純淨嗎?那是因爲我有明确的目的,有最簡單堅定的執着,或者按你的話說,我有信仰。爲了這個目的,不管做了什麽,我都認爲我的所作所爲是對的。因此我的靈魂自然純淨。”
艾菲兒說完,看了看康斯坦丁,身上神聖光芒一閃而過,又道:“最好你再去找一副信仰鐐铐來,你的信仰會動搖的。”
康斯坦丁失笑道:“你的預言術…….”
他忽然說不下去了,看着艾菲兒輕盈地在岩石上跳躍着離去的美麗身影,紅衣主教若有所思。
此時強者們各自有事,除了修斯和康斯坦丁留在新建的神谕之城外,其它人都已經散去。羅格和芙蘿娅也已坐在北行的馬車中,由一小隊精靈騎士護衛着返回燕京。
坐着馬車返回燕京,一路上雖然浪漫,但耗時不菲。隻是芙蘿娅執意如此,羅格想想燕京中也沒有什麽急待處理的事情,也就決定陪着這小妖精一路遊山玩水,歸返燕京。其實此刻北地尚是冰天雪地,四下望去,全是茫茫荒莽,哪有半點景色可言?但隻要有了這個能夠讓人時時刻刻由愛轉恨,又由恨轉愛,變幻莫測、風情無雙的小妖精在旁,無論何樣的窮山惡水,立刻都誠仁間仙山。
此刻在馬車之中,暖意融融。
芙蘿娅用長長的指甲不停地戳着胖子的腰,指尖上還跳動着電火,一邊道:“你在想什麽呢?窗戶有什麽好看的,過來看我!”
羅格笑着回頭,全當小妖精這幾下是在給他撓癢,道:“我隻是在算算,有幾個強者死在我手下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