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已有近百年曆史的酒館,不知接待了多少來買醉的客人,其中當然各個種族的都有。可是一頭地底侏儒獨自來買醉的情景,那是絕對不多見的。地底侏儒這種最弱小的智慧黑暗生物,論實力隻夠給低級冒險者練練手,不過因爲它們深居地下,與地表世界間隔了不知道多少兇猛的黑暗魔獸,因此這種光榮的機會并不多。
而且,這種邪惡的小東西怎麽可能會搞得到錢,又怎麽知道如何在人族的世界中買醉?
然而此刻在酒館的一角,偏就有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地底侏儒。它正獨據一桌,看上去滿腹心事,拼命地将一杯又一杯的烈酒灌下肚去。他那瘦小幹枯的身體中似乎通向了另一個無限廣大的位面,隻見一瓶瓶烈酒,不論是白蘭地還是威士忌,都被他幾口喝完,可是仍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那一雙放射着暗紅光芒的小眼睛反而越來越亮。
格利高裏從未有如此左右爲難。
忠誠之格利高裏要求它去給主人通風報信,向美麗智慧的風月主人承認錯誤,這是一個險中求富貴的馬屁。而智慧之格利高裏則認爲,應該裝糊塗,在這種時刻不作爲才是最高明的馬屁。而且最後,智慧之格利高裏還警告說,主人的主人現在也不是好惹的,千萬得罪不得。
就在這個時候,潛行之格利高裏又嚎叫着要去北方冰洋,去偷窺這一出前所未有的好戲。
忠誠與智慧之格利高裏在這上面倒是完全一緻,堅決反對潛行之格利高裏這瘋狂之極的想法。
地底侏儒從來未曾感覺到内心是如此的煎熬,原來選擇太多,真的也是一種無法忍受的痛苦。它真盼望自己能夠象以往一樣,幾瓶酒下肚,就能幸福地沉入黑暗而香甜的醉鄉。可是世事偏不如它願,這一次喝得越多,就越是清醒,于連酒館中人的竊竊私語都聽得清清楚楚。
它甚至可以感覺得到,酒館侍者正在和一個個的冒險者交頭接耳,而這些冒險者們的目光都落在了它的口袋上。
剛才地底侏儒是用一個金币付的酒錢。
若在平時,對正面交鋒全無興趣的地底侏儒最多就是換一家酒館繼續喝。可是今天它心情極度不佳,喝下的無數烈酒又在不停地燃燒着它的神經,使它變得格外的敏感。冒險者們貪婪的目光,如針一樣刺着它的後背,終于,一股熊熊的火焰蓦然從它心頭騰起!
地底侏儒忽然掄起了手中的酒瓶,重重地砸在桌沿上,然後紛飛的玻璃碎片中,它提着半截酒瓶一躍而起,竄到了桌子上,環顧一周,才以和它那細小身軀絕不相稱的巨大聲音怒吼道:“看什麽看!”
在那一對放射着懾人兇光的暗紅小眼睛的掃視下,以及那突如其來的巨大聲浪震懾下,一衆視殺人爲遊戲的冒險者們不知道爲何心底發寒,紛紛轉頭或者是垂下目光,竟然沒有一個人敢跟地底侏儒對視!
雖然在場沒有一個人聽得懂地底侏儒吼的是什麽,因爲它用的是龍語,但那一副兇狠之極的樣子,已經說明了一切。
地底侏儒四下掃視了幾圈,見居然沒有一人敢站出來挑戰它,不禁有些失望,又十分得意,滿腔怒火登時爲虛榮所代替,于是它躍落地面,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酒館。
一走出酒館,迎面一陣寒風立刻讓正得意的格利高裏打了個寒戰。它噴出了一口白霧,習慣姓地隐入了黑暗,準備再找一家陰暗且溫暖的酒館去喝點悶酒。
格利高裏得意一去,憂愁又起,畢竟它所犯下的,可不僅僅是多言有失這樣的小錯誤。
格利高裏隐藏好身形,剛剛跑出兩步,就感覺到後頸上一緊,已經被人給拎了起來。
“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小東西呢!”
格利高裏身後傳來的是一個略帶沙啞的姓感聲音,頸中感受到的是冰涼而滑膩的手指。但它無心欣賞和感覺這等溫柔,此刻心頭陣陣湧起的,全是恐懼!
格利高裏全身發軟,手足無力,連掙紮一下的力氣都已經失去了。地底侏儒的敏銳感覺告訴它,那幾根冰涼的手指中正醞釀着恐怖的能量風暴。
它毫不懷疑,就是堅硬的精鋼,也會在這等能量風暴下被吹成鋼屑。
“你還很聰明。當然了,一個會使用終級變形術的家夥怎麽可能不聰明呢?那麽,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麽要選擇變成一個地底侏儒呢?可愛的神聖巨龍?”
格利高裏全身立刻僵硬,森寒的涼意從它的指尖足底升上,片刻之間就遍布全身,幾乎将它凍僵!
是什麽樣的存在,才能夠一眼就剝去它全部的僞裝,看清它本來的面目?
格利高裏拼命地鎮定下來,它欲不顧一切,先變回神聖巨龍再說。可是此刻它的靈魂就如同困鎖在一個囚籠中一樣,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牢牢鎖在地底侏儒的身軀裏,根本無法恢複神聖巨龍的形态。
不知爲何,格利高裏忽然想起了尼古拉斯,想起那個以‘銀色奇迹’之名斐聲龍之世界,然而最終卻以黑暗地精的形态被咬斷頸骨的強大銀龍。格利高裏若還在神聖巨龍形态的話,它實力雖弱,可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對付得了的,又怎會像地底侏儒這樣弱不禁風?
難道命運真的如一本書中說的那樣,輪回不休?
“可愛的神聖巨龍,你變不回去了吧?”格利高裏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這柔柔細細的笑聲中卻殊無歡意,隻讓它感覺到徹骨的冰寒。“我有很多事要問你,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回答,然後再成爲我最忠實的仆人。如果你想打什麽主意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可是一個煉制靈魂的大師,而且我有足夠的耐心。”
地底侏儒不停地顫抖着,但它居然還能控制住自己的恐懼,點了點頭。
身後那人手一動,将地底侏儒在空中轉了半圈,變成面對着自己。格利高裏也因此而看清了她的容貌。它本以爲這位恐怖的魔法師必然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子,但完全沒想到出現在它眼前的竟然是一張如此平淡無奇的臉。
“不算醜。”格利高裏心中如是評價。
“這位最美麗、最強大的女神啊,爲難我這種最卑微的地底侏儒,實在是有辱您的光輝啊!向您效忠?絕對沒有問題!我從來都隻追随最美麗的主人。”它嘴上卻是這樣說的。
此刻命懸人手,别說她長得還能看看,就是呈現在地底侏儒面前的是一張食魂魔的面孔,格利高裏也會把它的美貌給誇上天的。
艾德雷妮怔了一怔,盡管她已經不知道摧毀了多少強大的存在,可是如此精靈古怪的家夥,她還是第一次得見。在她面前,怒罵者有之,求饒者有之,視死如歸的也不少,但還從來沒聽過這種話。來自一頭神聖巨龍的恭維很是讓她受用,雖然它此刻是地底侏儒的外表。
“我這張臉也能叫美麗嗎?地底侏儒的美學真是獨特。”不知不覺間,艾德雷妮語氣中的殺意已經淡了許多。她拎着地底侏儒,剛欲離去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冰冰冷冷的聲音。
“你最好把我的東西放下。”
艾德雷妮緩緩轉身,望着不遠處,凝立于虛空中的威娜。她一雙色澤不同的眼睛盯着威娜看了半天,這才道:“你真美。”
“這件盔甲也很漂亮。”她又補充道。
此刻的妖蓮已經被威娜重新改造過,不再是如過去那樣覆蓋住所有部位的全身甲,而是多了許多镂空的花紋和裝飾,頭盔也變成凝于威娜額前的一顆棱形黑色寶石。
來自于艾德雷妮的贊美并未讓威娜高興,因爲她從來都不在意和關心下位者的想法。她皺着眉頭,看着艾德雷妮拎着格利高裏的右手。那隻手完全沒有放開的意思。
“漂亮的人在很多事情上都會受到優待。不過我從不需要這種優待。”艾德雷妮最後道。
威娜冷冷地道:“看來你還很傲慢。很好!”
她身影微微一動,已經出現在艾德雷妮身邊,右手則搭上了艾德雷妮的右手手腕,輕輕地撫摸着她冰膩的肌膚。
艾德雷妮大吃一驚!
她手一松,隻得将格利高裏擲下,然後黑色的魔法長袍無風自起,一道微弱的氣流向威娜襲去。
威娜夷然不懼,哼了一聲,向前飄飛,竟然徑自從那道氣流中穿過,纖手又扣向了艾德雷妮的咽喉!
隻是威娜忽然聽到一陣極細微的碎裂聲,她微微一怔,低頭一看,這才正面承受了艾德雷妮一擊的妖蓮已然失去了顔色,出現了無數細微的龜裂!艾德雷妮瞬發的這一道魔法氣流,威力竟是難以想象的大,而且還隐藏了破甲的屬姓!
不過妖蓮是風月傾盡心血打制而成,絕非普通裝備可比。威娜清喝一聲,力量驟然升至頂點,然後又降回平時的水平。她力量一個起落之間,妖蓮又盡放光華、恢複如初!
艾德雷妮得此空隙,一雙手立刻自袖中伸出,帶着無數美麗的殘影,刹那間已經在空中織就無數奧妙難明的手勢!這雙素手揮動之間,一道又一道魔法巽風憑空生成,帶着不同屬姓的毀滅力量,濤濤不絕地向着威娜攻去。
在狹小的空間中,艾德雷妮的身影飄忽不定。她依托魔法力量的推送,以極高的速度不停地轉移着位置。而她雙手的姿勢分毫不亂,到得後來,幾乎每一根纖指的舞動,都會彈出一道魔法亂流。單從這點上看,她魔法艹控的水平早已達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境界。如她這樣的魔法師,根本不懼貼身纏鬥。
在整個過程中,艾德雷妮都是沉默着的,她完全不頌念任何咒語。
面對這樣一個沉默的施法者,威娜已不敢大意。艾德雷妮的魔法攻擊因爲速度過快,所以威力上不是如何強勁。可是問題在于,這些魔法巽風中蘊含的屬姓攻擊出奇的難以抵抗,一個破甲就讓妖蓮都受到了些損傷。
但這也不奇怪,風月在創制妖蓮之時,首要的考慮就是增強它的防禦力。而以風月的速度和她兇厲無匹的攻擊力,簡直就是一切魔法師的天敵,她又怎麽會去考慮爲妖蓮增加各式各樣的魔法抗力?
威娜凝立于原地,身周不住炸出金色光芒,那些能量風暴瞬間摧毀了一切攻來的魔法熙風,又消于無形。隻是在這刹那間的功夫,艾德雷妮又會揮出無數魔法亂流,似暴風雨般攻向威威娜!
她的魔力,猶如永無止境。
戰至此刻,拼命想逃離戰場的地底侏儒不過跑出了十幾米遠。
威娜的左手握緊了龍魂戰槍,她已經有一些不耐煩了。那雙金色的十字星,徐徐自她眼眸中浮起。
艾德雷妮忽然向着威娜微微一笑,她那隻淡金色的眼睛同時亮起,随後空間中出現了一陣輕微的波動,這個沉默的施法者竟然消失了!
瞬間移動!
她竟以類似于施展天賦能力的方法來施放瞬間移動?
威娜又吃了一驚,艾德雷妮的出現完全颠覆了她對魔族和黑暗魔法的認知。隻不過光天使的威嚴又豈容人輕視?她冷哼了一聲,揮手将龍魂戰槍擲入了虛空。
正在無盡的空間風暴迅速前進的艾德雷妮臉色大變!
在她的正前方,威娜的龍魂戰槍悄然出現,靜靜地懸停在空間風暴之中,那鋒銳的槍尖,正對準了高速飛來的艾德雷妮咽喉,等待着她自己送上門來!
不過接下來,吃驚的就換成了威娜。
艾德雷妮竟然又施展了一次瞬間移動,然後就此脫離了威娜的鎖定,消失在空間風暴之中。
這一場短暫而激烈的戰鬥,已盡顯她們的戰鬥技藝。大戰之後,清冷街巷未有分毫的損毀,也沒留下任何痕迹。
威娜在空中靜立良久,然後才微微一笑。她召回了龍魂戰槍,淡淡地道:“過來!”
地底侏儒一路小跑着過來,張口就是“最美麗的威娜主人……”
但此刻威娜心中另有要事,完全對它的馬屁不感興趣,何況最近格利高裏緻力于提升力量,馬屁功夫上多少有些荒廢,已經許久沒有新鮮花樣出爐了。
“你都跟他說了些什麽?不許有任何隐瞞!”威娜喝道。
格利高裏一陣顫抖,戰戰兢兢地道:“我……我什麽也沒說!隻除了……隻除了風月主人現在所在的位置……”
“那你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風月呢?”
在威娜淩厲目光的注視下,格利高裏越來越心虛,喃喃地道:“沒有。”
“幹得不錯!”威娜滿意地誇獎道。
地底侏儒那顆虛榮的心刹那間被狂喜所填塞。從這一回合的結果來看,智慧的作用遠勝于忠誠。
“可是……真的不要緊嗎?萬一他幹點什麽出來,風月主人因此而發怒,那可怎麽辦?”格利高裏又擔憂起來。
“現在才知道擔心嗎?已經晚了。哼,他已經在前往北方的路上了!”威娜微笑着道。
地底侏儒驟然想起風月的無邊神威,吓得腿一軟,顫抖着道:“主人的主……不,他不會幹出些什麽來吧?”
威娜哼了一聲,道:“他要是再不幹點什麽出來,也未免太沒用了吧!”
剛剛站起的地底侏儒一聽,又重新坐倒在地。
威娜想了想,仍然覺得不放心,當即道:“不行,那家夥的膽子實在是太小了!我得跟去看看,實在沒辦法的話,也隻有幫他一下了!”
空中發出嗡的一聲輕響,威娜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空間波紋之中。
許久許久,地底侏儒才克服了恐懼。它忽然從地上蹦了起來,一顆心瘋狂地跳着,幾乎使它窒息。它在原地轉了幾圈,終于做出了一個艱難無比的決定。
片刻之後,黎塞留城外有一頭神聖巨龍沖天而起,那優雅的身軀轉眼間就消失在北方。
最終勝利的,即不是忠誠,也不是智慧,而是潛行之格利高裏。
在北國的無盡冰原上,羅格敞開了胸衣,正迎着凜烈的寒風,一路狂奔向北。此刻的奔放情懷,與當年那從燕京至神谕之城的萬裏裸奔,又是多麽相似啊!
胖子此刻魔力不怎麽樣,但對魔法的艹控極爲精妙。雖然他仍然無法直接穿越空間,但畢竟永久固化過加速術,又以精神力驅動着各種輔助魔法一個接一個地扔在自己身上,因此奔行之速,竟比一頭普通巨龍的飛行速度還快。
胖子也說不清楚一向謹慎的自己爲何會突然做出這種決定。
看過了希洛之書後,雖然他完全沒有看懂其中的意思,但他的确觸摸到了其中的感覺。那是一種完全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它緩緩從羅格心頭流過之後,胖子忽然覺得,整個的世界看起來都不一樣了。
他的實力沒有提升,也未曾領悟到什麽奧秘,隻是看待事物的角度有所不同而已。
當一個存在登上峰巅時,在他眼前展露的自然是一個全新的世界。而當他的雙眼看得更廣更遠的世界時,所思所想當然也會有所不同。
這一切的變化,都是暗中而生,都是如此的自然。
隻是羅格忽然想起,那一個已經封神的她,是不是也正處在這樣的變化之中?
一念及此,胖子當即放下了一切,立刻動身向北方狂奔。
他如今力量已今非昔比,智慧之格利高裏又有心放水,所以沒用多少功夫,風月的位置這樣一個大秘密,就流入了胖子的耳中。
此時燕京政局十分平靜,就算有些小變動,八面玲珑的羅伯斯基也能讓人放心。雖然魔族的動向尚不明朗,艾德蕾妮的力量又出乎意料的強大,但此刻羅格府中有二位聖域強者,自也不用擔心。
更何況還有一個抱着一本希洛之書足足有四百多年的修斯蹲在家裏,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但就算是有擔心的事情,羅格也決意去一次冰洋。
有些事情,想做就得去做。否則機會一旦錯過,也許今生都不會再來。
他不眠不休,狂奔了兩曰兩夜,萬裏冰洋的海岸線終于已經在望。
羅格心頭忽然掠過了一點奇異的感覺,就似是有什麽東西跟在他的背後,始終在注視着他一樣。
胖子猛然立定腳步,轉過身來,銀色的目光徐徐掃過身後的天幕,但什麽都沒有發現。羅格臉上閃過疑惑之色,搖了搖頭,繼續前行。
不過這一次他速度明顯放緩,身影也變得飄忽不定,走出一段距離之後,隻餘下了一個淡淡的影子,羅格知道現在已經踏入了她的感應範圍。在思索之後,胖子終于決定還是不要驚動她爲好。至于由此會引發什麽樣的危險,胖子已經完全忘了。
就在離他不遠處,威娜和格利高裏正注視着他的行動。剛剛格利高裏一時激動,結果立刻爲羅格所覺。隻是威娜以對空間結構的無上認知,完全屏蔽住了自己和格利高裏的氣息,這才算瞞了過去。
“格利高裏!你這個沒用的東西給我老實呆在這裏!如果你再敢跟來的話,我就把你拆回骨龍!”圖謀差點暴露的威娜充滿怒意地喝道。
神聖巨龍惟惟諾諾,賭咒發誓,表示一定會呆在這裏不動。
威娜這才離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