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格擡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目标,樓上同樣沒有一絲人爲的亮光,而濃郁的死亡氣息則與黑暗融爲一體,布滿整個二樓,從旋轉梯漫溢下來,一直到拐角處,象無形的結界保衛着其中行走于世間的女神。
他淡淡一笑,君王們的眼睛并不象龍墓中的墓場守護那樣銳利,這是早在死亡世界就已經知道的事。羅格無聲地躍上了樓梯的扶手,然後無聲無息地滑行而上,在拐彎處靜靜地停下。他輕輕彈動了一下手指,爾後身影又化成了一片虛無。
底樓大廳中忽然泛起了一小團亡魂的氣息,象沒有方向的飛蟲,不但不飄向門外,反而走了個歪歪斜斜上升的之字形,一頭撞上半空中的水晶燈。這團亡魂突然似乎感應到了極度危險,在纓絡叢裏顫抖起來,然後慌不擇路地上下左右瘋狂般地飄動。
‘艾爾格拉那家夥,又讓一個怨魂給跑出來了嗎?嗯,不過今天的新亡魂實在太多了,也不能怪他,老巫妖隻靠自己還真未必能忙得過來。‘骨皇一邊想着,一邊铿锵走下樓梯,去毀滅那個四處亂竄的亡魂。
終于到了頂樓。
羅格躊躇片刻,在隐藏和僞裝之間反複權衡,終于下定了決心。轉眼之間,一個窈窕高貴的身影從空中浮現。她的面容慢慢清晰,正是摩拉!
長廊的盡頭,在那兩扇高而厚重的橡木大門背後,就是女神的神殿、此行的終點。
摩拉沿着長廊無聲前行,她忽然頓住了腳步。在旁邊一間未關門的房間中,麥克白正坐在椅中,死盯着眼前一團飄浮不定的光芒,臉上陰晴不定,顯然内心深處正在爲什麽東西苦苦掙紮。
房間中沒有絲毫的防護措施,但麥克白完全沒有逃走的意思,他的眼中隻有面前那團飄浮不定的光芒,對外面的世界全無反應。
摩拉舉步,又向前行去,終于來到了殿堂前。她緩緩地推開了面前兩扇沉重的大門,露出了裏面那神秘的殿堂。
原本擺在這裏的所有家具和裝飾品都已經被清除出去,包括四面牆壁上的油畫、挂飾和壁毯。現在的大殿裏十分空曠,正中央飄浮着一樽神秘而旖麗的棺椁,那翼護着棺椁的天使雖然看不清容貌,但那低伏伸臂環抱的姿态凄然哀豔。
黑發的奧黛雷赫背對着大門,正凝立在棺椁之前。
‘摩拉,有事嗎?‘她冷冷地道。
‘風月……‘背後那顫抖的聲音恰如一聲亘古從所未見的驚雷!
風月整個背部陡然僵直,旋風般轉身!
她那雙銀色的眼張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門口的羅格,小嘴不由自主地微微開啓,象要驚呼又象是要歎息。
靜寂。
洶湧澎湃的聖光随即淹沒了殿堂中的一切。
夜空下,城主宮邸中一道巨大的聖光柱沖天而起!天空中忽然傳來一聲龍吟,神聖巨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俯沖而下。它繞着聖光柱飛了兩圈,但完全找不到可以進入主樓的方法。格利高裏有心到神殿的窗前去看一眼,可是這樣做的結果它清楚得很。在好奇與毀滅之間,是無盡的徘徊與痛苦。格利高裏遍思記憶中所有可能在此刻派得上用場的技能,最後的思緒,忽然停在了終級變形術上。
而此刻,在羅格面前正有一輪光耀一切太陽正在冉冉升起,那灼熱的光線如一道道極鋒利的針,瞬間擊破了羅格的防禦,從他的背後穿出!
羅格驚駭之極,還未做出任何反應,女神那無所不在的神聖光輝已經将他吞沒!
他眼前驟然亮至無法視物,随後是黑暗,吞噬一切的黑暗……劇烈的刺痛不光自雙眼中傳來,還從羅格身體各處傳來。那澎湃的神聖氣息如同大海怒濤,一浪接着一浪向羅格迎頭拍下!在這海嘯山崩的大威力面前,羅格拼死瞬發的幾個魔法護罩幾乎是以施放時相同的速度被摧毀。
又是一道巨浪湧過!
如此濃烈純正的神聖氣息對于羅格來說已與烈焰無異!他肌膚嗤嗤作響,甚至開始有縷縷青煙湧出。他仰天摔倒,但随即又掙紮着站了起來,七面銀色光盾悄然形成,繞身飛舞。
神聖光輝的威力仍在無休無止的提升,光盾如同初春的積雪,在絢爛的陽光中徐徐融化。
羅格無聲地咆哮一聲,大團大團如水般的濃郁銀色光芒從他身體裏湧出,轉眼間凝結成一副銀色光甲,數根若有若無的飄帶從銀甲背部探出,在空中不住地舞動。
狂濤駭浪之中,似乎又傳來了一聲輕輕的驚呼,随後一切奔湧的能量風暴都倒卷而回,那一輪曾經照耀一切的太陽放出最後一輪光華,然後無聲無息地暗淡了下去。
殿堂重入昏暗,隻有棺樽上放出的淡淡光華浸銀着室中的一切。
空中,風月和羅格相對而立。
‘我……‘風月隻吐出了一個字,就再也沒有聲音。
殿堂中猛然一亮,羅格身上的光铠驟然爆成一室的流星雨,自半空墜落,一觸到地面即消失無蹤。最後一個墜落的是羅格無助的軀體,他重重地摔倒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轟響。
羅格悶哼一聲,搖搖晃晃地支撐着站了起來,還沒等他站直,身體一傾,險些又栽倒在地。羅格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掙紮站起,隻是比第一次更艱難。
風月身影一隐一現,已出現在羅格身旁。她伸出了手,似是想扶他一下,隻是小臂還未完全伸直,就又閃電般縮了回來。
直到羅格蹒跚邁了半步,卻又是一個大幅度的晃動,彷佛随時随地會再次摔倒。風月微一咬牙,右手終于伸向了羅格。可是那隻足以洞穿一切的右手,卻恍若在穿越着此生最難以逾越的障礙般,每前進一分都是那樣的艱難。
隻是再漫長的等待,也會有結束的時刻。
從肩膀到指尖這短短的距離,風月卻似乎經曆了無數輪回。她的纖指終于在不知不覺中舒展開來,幾乎就要觸到羅格的身體。而那指尖,輕輕顫動象夜風中昙花最嬌嫩的花蕊。
突然,花蕊不再顫動,象接觸到晨光的昙花,堅定地收攏花瓣合爲花蕾。
風月收回了纖手,站直身體,微昂起頭,恢複了傲然且漠視一切的冰冷表情。随後,殿堂大門處出現了三君王、班、安德羅妮以及修斯的模糊身影。
可是羅格并沒有看到剛剛的那一幕,他雙眼緊閉,眼角各流出一道細細的血線。羅格終于站穩了,他略微側頭,憑着先前的記憶以及感應蹒跚着走向棺樽的方向。
羅格伸出手,細細地撫摸着棺樽,以及翼護着棺樽的天使。他極爲耐心且細緻,每一寸地方都沒有放過。雖然他看不見,但指尖上傳來的堅硬和冰涼的感覺一直傳到了他靈魂深處。那觸感、那無比熟悉的氣息反反複複地告訴羅格,這具翼護着棺樽的天使,就是妖蓮。
羅格站直了身體,淡淡問道:‘死亡世界怎麽樣了?‘‘你是在說遺棄之地嗎?那個世界已經毀滅了。‘風月悚然一驚,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麽突然會以如此神聖、高傲和冷漠的聲音說出這番話來,而且還用得是威娜的語氣。可是話已出口,縱然她真的是神,也無法逆轉奔湧的時間之河。
‘那麽……風月呢?‘羅格轉了過來,面對着衆人,那流淌着數道血線的臉看上去非常恐怖。他緊閉的雙眼雖然已不能見物,然而似乎仍有無形的目光掃視着諸人的靈魂。
‘尊敬的死亡世界君王們,你們爲什麽會出現在這個世界?風月又在哪裏?死亡世界既然已經毀滅,那麽君王間的戰争結局如何,風月又在哪裏?‘諸人面面相觑,一片寂靜,他們的目光都悄悄地落在凝立于半空的風月身上,此刻的風月雖然沒有凝聚起恐怖的能量風暴,可是她此刻所處的位置上忽然升起了一片黑暗,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這更加的恐怖。
‘沒有人肯回答我嗎?‘羅格打破了寂靜。
‘在死亡世界毀滅之時,風月獨自去挑戰天界巡狩者……‘黑武士皇帝緩緩地道:‘她毀滅了天界巡狩,自己也進入了永恒的沉眠。在天界毀滅死亡世界之前,幸存的君王們一起來到了這個世界。這段旅程十分艱難,最古老的智慧之火以自己萬年身軀爲舟,才将我們載到了彼岸。而風月,現在就沉睡在你身後的棺柩之中。‘那将風月掩藏起來的黑暗,忽然劇烈地波動了一下,旋又恢複了甯靜。
‘獨自挑戰……‘羅格冷然一笑,道:‘你們,還真是一群高貴的君王啊…‘黑武士皇帝一時語塞,片刻之後,他才歎道:‘我們擁有的都是死亡力量,隻有能夠艹控神聖力量的風月才不會畏懼天界巡狩的火焰戰車。因此,也隻有風月能夠挑戰天界巡狩。‘羅格沉默了一會,沒有再說什麽。他轉身走到棺樽邊上,雙手在棺樽上撫摸片刻,然後輕輕一推。翼護着棺樽的天使似是認出了他的力量,徐徐立起,雙翼也随之張開。天使的雙手扶住棺樽厚近半米的棺蓋,向上飛起。
棺樽,終打開了。
風月身周那片吞食一切光線的黑暗就在這一刻散去。
她卓約凝立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殿堂之中,隻是她背對着殿堂大門,聚集于門口的諸位強者無法看到她的表情。其實就算風月轉過身,他們也不指望能夠從風月臉上看出什麽來。
風月已經完全恢複了她的冷漠、高傲與平靜,盡管平靜中似是蘊育着無形的風暴。
風月揮了揮手,諸位強者一一退出了大殿。兩扇沉重的大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合攏,發出了轟隆一聲悶響。合攏的大門隔絕了殿堂内外的光線、聲音,也隔絕了強者們的一切感應。
諸位強者互相望望,各有所思地散去了。
随着那厚重棺蓋的緩緩上浮,棺中透出的暗淡藍色光芒稍稍映亮了殿堂。不過羅格此刻已經不再需要光明。
羅格将手伸進了棺樽,探索着,随即觸到了一片溫暖而不住湧動的液體。他用手指沾起了一點液體,放在了舌尖上。那一小滴液體在羅格的舌頭上不住變幻着形狀,甚至在自行移動着。他的舌尖忽然收了回去,将那滴液體吞下。
羅格品味許久,問道:‘這是冰洋海龍的血液精華?‘身後那冰冷而毫無感情的清脆聲音回答:‘是的。‘羅格的聲音有了一絲顫抖:‘這麽說,風月還有可能醒過來?‘‘是的。可是冰洋海龍的血液精華隻能修補好她肉體上的創傷,但無法喚醒她的靈魂。‘‘要怎樣才能喚醒她的靈魂?‘‘至少十萬生魂。‘羅格嗯了一聲,道:‘難怪……你需要戰争。‘以這個世界的标準,羅格自已已然是靈魂方面的大師,他知道當一個垂死的生命,若在淪入無盡黑暗前的一刻正處在極強烈的感情中時,這個靈魂是極難爲死靈法師所收伏的。原因就在于它的力量較應有的狀态強得太多,以至于變得極不穩定。而戰争,無疑是制造靈魂最方便快捷的一條路。在戰争中死去的人們,無論是死于憤怒、悲傷、恐怖抑或是絕望,都會因處于極端的情緒中而使靈魂力量倍增。
棺樽上四角蹲伏的暗黑龍雕像正是當年巫妖艾爾格拉收集和煉化靈魂所用,雖然不知爲什麽其中一座雕像的力量出奇的弱,可是如果有足夠多靈魂的話,這點缺陷自然能夠彌補。
至于戰争中的傷亡多些少些,并不在羅格的考慮範圍之内。南征既然已經開始,羅格就絕不會讓它停下。若有一曰,他真的能夠駐馬裏爾城下,那麽鋪就這一條征服大道的累累白骨,又何止百萬?
羅格雙手平伸,虛按在棺樽之上。棺内冰洋之龍的血液精華一陣翻湧,沉睡中的威娜徐徐浮了上來。
羅格的手掌微微抖着,觸上了威娜的臉。他仰起頭,臉上微現緊張和期待,體會着十指指尖上傳來的絲絲觸感,在心中具體而微地勾勒她的輪廓。
羅格十指掠動,溫存地拂過威娜的全身。
原來,是這樣嗎?
羅格雙臂微收,将沉睡中的威娜抱進懷裏。過往與風月的點點滴滴,一一湧上心頭。
最初,那站立在魔法陣中的破爛骷髅…….
後來,是那個已經會裝死的小骷髅…….
再其後,是那立于怒岩胸上、聽垂死巨人疑問‘你既然已經擺脫了契約的束縛,成爲了讀力的存在,爲何還要聽從……‘的風月……還有那毅然投向堆如山積的深淵吞噬者的身影…….
當他從艾爾格拉的暗黑龍祭壇脫出時,悍然迎向巫妖艾爾格拉的風月……當他再次回到死亡世界時,看到的,則是縱然絕望、也要悄然抹去靈魂印紀、獨自面對七位君王追殺的風月……羅格雙眼中一陣劇痛,血線再次滾滾而下,其中的一絲倒流回心室,扯動五髒六腑,象冥冥中有隻無形的巨手把他的心肝一把抓在掌心搓揉,哀痛排山倒海般淹沒了他的靈魂。
此時随着一聲幽幽歎息,羅格臉上傳來一片冰涼與柔膩。風月不知何時已經立于他的身後,纖手輕輕地覆在了羅格臉上。
‘想看看風月嗎?‘在羅格耳中,奧黛雷赫從未有過感情的聲音,在這一刻,忽然多了些莫名的東西。
可是羅格并不理解,無從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羅格點了點頭,随後一絲奇異的感覺透過那隻纖手,滲入了他的雙眼。
盡管已由麥克白處習得了如何将各種力量轉化成神聖力量,但羅格的體質仍然以黑暗及死亡力量爲主。風月初時下意識發動的神聖光芒過于強烈,而且屬姓相克,對羅格雙眼形成的傷害極難恢複,就算以他那堪比巨魔的再生能力,也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光明。
風月此時的力量雖然以神聖力量爲主,可是她同樣精擅于死亡與黑暗領域,而且若說對羅格力量和體質的了解,又有何人能夠與她相比?
她那溫溫潤潤的力量一一引動了羅格黑暗與死亡的魔力,後來甚至開始直接調動他的精神力。
在風月那如春雨甦生萬物般力量的滋潤下,羅格滴血的雙眼開始生長,迅速修複了創傷。在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過後,她收回了左手。
羅格慢慢地睜開雙眼,原本無盡的黑暗世界終于逐漸亮起。浮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張無比精緻的絕世容顔,那安眠的面容線條柔和如水,凝練成一種沉靜的美。清泉過石無痕般的安祥撫摸着羅格躁動不安的靈魂,因女神的威壓一直緊繃的神經也随着放松。
原來是這樣。
藏于妖蓮之後的,一直是這樣的一個女子嗎?
何時,風月已經成長如斯?
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無比精緻而柔弱的女子,一次一次地将他從死亡線上拎回。而他,也習慣了在生死關頭依靠她來救命。
羅格忽然想起,那一天,骨龍格利高裏曾對他說過,風月對他力量的成長極不滿意,認爲他一直沉浸于争權奪利中而忘記了提升自身力量,是非常愚蠢的行爲。
是啊!
羅格從未有一刻如眼前這樣,渴望強大的力量。
羅格深深地望了一眼懷中的女子,似是要從此将她刻印在靈魂深處。
他雙手前伸,緩緩地将沉睡中的女子放回了棺中那深藍色的血之精華中。空中妖蓮化成的天使緩緩降下了棺蓋,重新以雙翼護住了棺樽。
羅格沉默了片刻,擡起頭來,直視着風月。此刻從那雙銀色的眼中,他依然看不到任何感情的波動。
‘偉大的奧黛雷赫,死亡世界的三位君王與您是什麽關系?‘‘他們在爲我效勞,直到喚醒風月時爲止。‘‘那即是說,風月蘇醒之後,他們就不再得到您的翼護了?‘羅格問。
‘正是。‘羅格向她深深一禮,道:‘偉大的女神,您很快就會得到十萬靈魂的。‘語畢,羅格大步向殿堂外行去。
風月靜立原地,任由羅格擦身而過。
一縷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悄悄地拂起了她一絲黑發。
沉重的殿門緩緩打開,又徐徐關上。當羅格步入底樓大廳時,看到諸位強者都積聚在這裏,似是正等待着他。
羅格徑自從強者中穿行而過,在經過死亡世界三位君王身邊時,他停了下來,目光一一自三位君王身上掃過。
終于,羅格緩緩地道:‘待風月醒來,君王間的戰争,繼續進行!‘他不再理會愕然的三位君王,徑自走出了城主宮邸。
浮于空中的格利高裏也愕然地看着羅格的身影。它本能地感覺到已經錯過了一些重要的東西,不由得恨恨不已。懊惱之下,神聖巨龍的全部智慧,又都集中到了終級變形術上。
頂樓的大殿中,此刻一片死寂。
風月凝立空中,怔怔地望着眼前那由妖蓮翼護的棺樽。
‘怎麽會變成這樣的…….‘她不知所措。
此時修斯正坐在主樓的鍾塔中,遙望着遠方無際那一線魚肚白。
新的一天就要到來了。
‘真是笨啊……‘修斯無奈長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