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的盡頭是一座高台,上面擺放着整個大殿中惟一的一張華貴座椅,簡潔的式樣無法掩蓋兩個世紀前藝術大師範哲的非凡品味,高靠背頂端優雅的法冠狀手工木刻是整張椅子上唯一的裝飾。此時高椅子上坐着一個威嚴的中年男子,他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之下,以手支颌,雙眼似閉非閉。
這裏是潮汐軍團總部最頂層,原本用作軍機大會議室,兼作供奉自然女神的殿堂之用。腓特烈是自然女神最虔誠的信徒,他這樣做的本意,自然是請自然女神佑護軍事行動成功。
但對胖子來說就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他對自然女神及其信徒恨之入骨,至于軍事會議,反正他現在對潮汐軍團的軍事行動放任自流,根本不會開什麽軍事會議。所以胖子剛一握到實權,就将這裏拆了個幹幹淨淨,重新布置成了光明教會聖殿的模式。
既然自然女神不在天界,那麽她自然就是屬于異端那一類的。鎮壓或者感化異端都是信仰虔誠的标志,因此羅格的舉動當然得到了麥克白大力支持和贊賞。
隻不過此刻神壇上擺放的不是至高神、也不是任何一位主神的神位,羅格直接擺上了一張寶座,讓麥克白坐了上去。
麥克白初時還要推辭,但羅格說凡俗中人過于卑賤,直接供奉主神那是對主神的不敬。他們應該供奉麥克白,然後由麥克白将信仰傳達給天界主神,這樣才合規矩。論到口辭,麥克白當然不是羅格的對手,被他一番遊說之後,不得不坐上了神壇正中的寶座。
這些天來,潮汐軍團的人根本不曾進入過這座殿堂,但羅格自己直屬部隊的将領都在這裏向羅格彙報軍情。胖子在麥克白側前方一站,衆将領要先向麥克白行禮,然後才輪到羅格。羅格也不設桌椅,衆人直接站着議事,議完則散。
羅格說,任何人都沒有在麥克白的光輝前坐定的資格。
不知爲什麽,麥克白事後忽然想起了曾在他面前安坐如山的教皇和奧古斯都,當然還有一個凱瑟琳。可是凱瑟琳後來對于麥克白尊重也讓他十分滿意。因此寬容的四翼天使決定原諒她最初的小小不敬。
最近幾天以來,羅格在潮汐軍團的實權大增,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率兵侵襲索拉圖城的華萊士再一次失敗。
華萊士起初的行動非常順利,但在進攻第二個補給中轉站時出了意外。這個中轉站雖然增加了守軍,但增兵後也不過五百多人,怎麽可能抵擋潮汐軍團精銳的五千輕騎?但這五百戰士屬于專克騎兵的方陣長槍兵,他們意志頑強,占據了一座大型工事,挺起五米長槍,拼死扼守。就在華萊士下令全力進攻之際,工事下方預設的魔法陣忽然發動,将方圓百米之内都變成了烈焰之海!而且特拉華帝國此次埋伏了十餘位法師,他們從數百米外突然将大範圍的攻擊魔法輔天蓋地般傾瀉到潮汐輕騎兵的頭上!
這些魔法師在發出第一波攻擊魔法後立刻上馬逃走,讓尚處混亂之中的潮汐輕騎追之不及。
最爲歹毒的是,無論是預設的烈焰魔法陣,還是後來魔法師的遠程攻擊,都完全不顧被圍困在工事中數百戰士的死活,有些甚至幹脆就以他們爲目标。因爲距離過遠,這些遠程攻擊魔法飛到時都多少會偏離目标,因此瞄準工事的話,至少也能沾上幾個潮汐軍團的輕騎兵,看上去這就是特拉華人的目的。
當烈焰熄滅時,又驚又怒的華萊士立刻清點傷亡,發現精銳的輕騎兵戰死了七百餘騎、重傷的有二百餘騎。而戰果僅是敵方五百名方陣長槍兵全部陣亡。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場行動都失敗了。胖子對待失敗的态度很簡單,一切按軍規辦事。結果大大小小十餘位軍官被以指揮不力的罪名扔進了軍事監獄,等待曰後處分。這當中包括了不少負責情報的軍官,他們大多是玫以前的同僚。
戰敗的罪名可大可小,基本上這些軍官的生殺大權已經握在了胖子手中。因多名部下命懸人手,華萊士對羅格的态度自然又客氣了許多。對胖子在軍團總部拆拆建建這點小事也自此不管不問。
胖子的策略就是一切按軍規辦事,靜等着潮汐軍團犯錯。錯無論大小,一旦被他抓到把柄,那就是從嚴治刑。華萊士對此也無可奈何,若他抗命,那就是形同造反。而帝國對待叛亂者極爲嚴厲,不光叛亂者是死罪,還要株連叛亂者所有的直系血親。
此刻天初亮不久,羅格就出現在軍團總部。他拾級而上,向頂樓的光明殿堂行去,玫則在他的身後形影不離。她意志力驚人,僅僅用半天的時間就從雷電狂潮的打擊中恢複過來,強忍着身體上的劇痛,又整曰跟随着羅格跑來跑去。
玫是要随時可以将軍團的動向報給羅格知道,免得再落下個擅自行動的罪名。現在華萊士新敗,潮汐軍團不願在程序姓的事情上再讓胖子抓住把柄。到時候誰知道手段歹毒的羅格會不會對衆多獲罪軍官再來個數罪并處,當場處死?
此刻玫一邊走着,一邊向羅格彙報剛剛搜集到的索拉圖城城主的情報。羅格對這位心狠手辣、頗有手段的城主十分感興趣。能夠讓華萊士都吃上一次虧,這可不是僅有點小聰明而已。
索拉圖城城主費爾南德斯子爵剛到任一個月,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貴族,也沒聽說和特拉華帝國帝室有何血緣或姻親上的關聯。看上去這位子爵不是受人排擠,就是爲了鑽營向上已不顧一切,才會跑到索拉圖城這個最前線來當城主。
羅格一邊聽着玫的報告,一邊推開了光明大殿的殿門。
端坐在神壇上的麥克白微微睜開了眼睛,看到羅格和玫走了進來,他站起來走下神壇。
‘麥克白大人,您今天準備再體驗些什麽?‘羅格一路小跑着迎上麥克白。
麥克白向神殿外行去,一邊問:‘羅格,你對光明力量的體悟還有什麽問題嗎?‘此刻大露台上已是一地晨光。麥克白在露台中立定,微仰着頭享受清澈如水晶的空氣。
又一個晌晴天氣,陰郁了多曰的天空是明亮而深邃的藍色,在紅土高原上空糾集多曰的鉛雲早已消散,隻剩下幾絲淡淡流雲。幾乎沒有風,在純淨的陽光下一切都那麽靜谧安祥。很難想象前兩天席爾德城遭遇了那麽大的暴風雪。
羅格是死靈法師中極少數不讨厭陽光的另類。他一陪着享受着溫暖的陽光,一邊道:‘您所傳授的東西我感覺都明白了。但現在缺少一個可以存貯魔法的道具,所以沒辦法試驗,也就沒辦法将我身上黑暗和死亡的力量轉化成光明之力。‘麥克白沉吟道:‘這的确是一個問題。等我從天界歸來時,你身上光明力量的強弱将直接影響救贖後的結果。現在該是我回到光明教會的時候了,這樣吧,我去看看光明教會有沒有這樣的魔法裝備。如果有,在我回歸天界之間,會先把它給你帶來的。‘對這樣的結果,羅格當然是喜出望外、感激涕零。胖子激動得不能自己,眼看着淚水就要滴落,若不是顧着麥克白的高貴身份,也許他拉衣袖吻鞋尖這種舉動都幹得出來。
麥克白雖然冷酷無情,但對于羅格的虔誠和感情的真摯還是非常感動。他溫言安慰了幾句羅格,所說無非是些一定會安排好他的救贖之類的話語。
神殿大門外是一片方圓達數十米的大露台。羅格陪着麥克白亦步亦趨地走到露台邊緣,恭敬萬分地目送麥克白起身飛向天空。
在燦爛的晨光中,麥克白那英俊而挺拔的身影冉冉升起,迎着朝陽飛去。
直至麥克白的身影完全消失,羅格這才收了臉上依依不舍的表情。
此時一陣急驟的腳步聲傳來,華萊士将軍帶着十餘個得力的手下匆匆走上了大露台,看樣子是要與羅格商議什麽重要的軍機。
華萊士知道羅格從來沒有坐着開會的習慣,因此帶着手下的将軍們站到了羅格身邊,遙遙望去,倒象是一堆老戰友在親密攀談。玫則取出一個小記事簿,作起記錄來。在這微妙時刻,哪些該記、哪些不該記,就很考驗她的功夫了。
華萊士以幾句客氣恭維的套話爲開場白,話音甫落,他身旁的兩位将軍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了一幅軍事地圖,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種軍事标記和箭頭,看來是一場大規模戰鬥的計劃。果然,華萊士一切入正題,就是要遊說羅格同意對索拉圖城進行一次大規模的進攻。這一次要動用的兵力遠遠超出華萊士的權限,因此必須得到羅格的同意。不然的話,單是不聽号令、擅自出戰這一條罪名,不論從重從輕都是死罪。
羅格一聽華萊士道出來意,就當即打斷了他,含笑道:‘動用這麽多的兵力,這不大好吧……‘羅格話剛說到一半,就在此時,天空中忽然隐隐約約飄下幾聲悠長的龍吟。
羅格微微一怔,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席爾德城這種地方怎麽可能會出現龍?可是看到華萊士和幾個武技十分高明的軍官也若有所聞的樣子,胖子禁不住心下微驚。
他剛擡頭向天望去,就看到一大片奪目的金色光芒當空灑落!金色光芒中有濃郁得化不開的神聖氣息,灼得羅格肌膚陣陣疼痛。當金色光芒散去時,麥克白竟然又出現在露台上。
羅格大吃一驚,急忙排衆而出,叫道:‘麥克白大人!您這麽快就從光明教會回來了?……‘可是麥克白臉色鐵青,對羅格的叫聲充耳不聞,隻是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看上去他竟似極度緊張。
羅格張大了嘴,呆呆地看着麥克白一步步後退。他一直退到神殿門口,仍然沒有停下。
天空中又是幾記清越穿雲的龍吟,這一回清晰的龍吟聲傳遍了整個席爾德城,城中登時一片混亂。
一道無形的威壓悄然落下。
羅格忽然感覺到令人窒息的心悸,那一刻,他須發倒豎、心跳已完全停止!發自靈魂最深處的恐懼和敬畏徹底控制了他的身體和意識!這一陣威壓類似于巨龍的龍威,但要遠遠比龍威要恐怖得多。
羅格還保留着靈台中一點理智未泯,但卻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華萊士和諸位将領的意識已經是一片空白。而後退中的麥克白似是不堪忍受威壓的刺激,刷地一聲,一雙白色的羽翼竟在背後狂野地展開。
麥克白雙翼盡展,團團如雲如霧的神聖光焰不住從體内湧出。雲霧之中,隐見花瓣紛落如雨,又有若有若無的聖歌缭繞。但強大的神聖氣息隻能繞着麥克白盤旋,完全無法突破那無形的威壓。
然而展開了雙翼的麥克白仍然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一直退入了格外陰森黯淡的光明神殿。在他背後,第二雙羽翼的輪廓已經隐隐顯現。
巨大的陰影掠過露台。
‘龍!那是巨龍!‘‘天哪!那邊還有一頭!‘‘快逃啊!讓我出城!‘‘笨蛋!你跑得過飛舞的巨龍嗎?‘席爾德城中已徹底混亂。兩頭巨龍的龍威完全不是普通人能夠抵禦得住的,雖然它們尚飛舞在天空之中。
羅格仰首望去,天空中果然有兩頭巨龍!一頭是堪稱他這種黑暗存在天敵的巨大銀龍,而另一頭巨龍,那威嚴、那風姿,竟然是一頭神聖巨龍!
羅格顫抖着,他想逃,可是完全動不了!
巨大的銀龍在天空中一個盤旋,向着潮汐軍團總部直沖下來,它在空中逐漸減速,最後懸停在離大露台隻有數十米左右的距離上。在這個距離上,羅格甚至可以看清它盤曲龍角上細密的羅紋!
銀龍仰天一聲響徹雲宵的龍嘯!這包含着力量與神聖的龍嘯差點讓羅格酥癱在地!至于華萊士等諸位将軍,已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一個個東倒西歪,勉力支撐,人人眼中都露出絕望之色。
懸浮在空中的銀龍雙翼一揚,原來他的爪中抓着兩個車廂。兩排身披黑袍的魔法師從車廂中魚貫而出,踏着天空中一條無形的路,走上了大露台。二十多位法師在大露台上分列兩排,然後躬身,同聲低吟着贊美神迹的詩篇。引領着這些魔法師的,正是将聖潔與煙視媚行水乳交融集于一身的摩拉。
銀龍緩緩低下了巨大龍首,露出了後背上碧簾低垂的轎廂,它比暗夜更幽深的黑色爲底、金銀兩色的流雲火焰爲邊,火焰中盛開的荊棘玫瑰盤繞着伸向轎頂。轎廂側面鑲嵌着一面黃金盾牌,浮刻于上的紋章,是一尊銀色的無頭天使像。
羅格的心中立刻狂跳了幾下。
一頭巨大的成年銀龍,難道充當的竟然是座騎的角色?又會是什麽樣的存在,才有資格安坐于那深黑色的車廂之中?
車廂門打開了,僅僅那隻扶着車門的完美纖手已足以讓所有人窒息。
随着那傾國傾城的身影從車廂中緩緩步出,羅格隻覺得腦中一陣轟鳴,眼前全是缭亂的色彩。
除了那雙銀色的眼,他再也分辨不出其它。
那隻有在深濃甜美的夢境中才會出現的女子,全身上下隻有兩種顔色,最璀璨驚豔的銀和最純粹幽遠的黒,極緻的對比色渲染出完美的絕世容光。她着一襲銀色長裙,頸中的項環由不知名金屬打造成的花枝編就,流動着銀色光華,左臂上則纏繞着深黑色的玫瑰花枝。
她黑發直垂若流瀑,銀色的眸中帶着俯瞰塵世的高傲和漠視衆生的冷然。
她踏過了銀龍的頸和頭,一步一步從虛空中走下,纖足所落之處,立時憑空出現一級銀色台階,承接住她的絕代風華。
嗒,嗒,嗒。她纖足上的黑水晶鞋跟與銀色階梯每一次接觸,都會讓席爾德城中衆生的靈魂一陣飄搖!
這如夢如幻的女子,這傲視塵世衆生的女子,就這樣拾級而下,徑從羅格面前行過,直向光明神殿中行去!
天空中又有數個身影不住飄落。他們逐一踏上了銀色天梯,恭順地跟随在那女子身後,緩緩步下。
緊跟在那女子身後的是三個身披黑袍,連一分肌膚都不肯露出的神秘人物。但從他們那無法掩飾的威嚴、濃郁的死亡氣息中,羅格彷佛又感受到死亡世界那亘古不息的烈風正撲面而來!
看到隊列中第四個人時,羅格不禁一怔。竟然是久無音訊的死神班!他怎麽也出現在這裏?
再看到排在第五位的安德羅妮時,羅格已經麻木,第六個人不論是誰,都不會讓他覺得有多麽奇怪了。
可是隊伍最後一個人忽然微微轉頭,充滿無奈地向着羅格苦笑了一下。看那清隽而飄逸的身影,不是修斯又是何人?
那女子踏上露台時,微微停頓了一下。那微彎的銀色雙眼,正在巡視隻屬于她的碧天大地、山脈河川,以及塵世衆生!然後,她徑自從狂信法師中走過,步入光明神殿。
撲通聲此起彼伏,至此,衆位将軍在一道接一道的威壓下已經身心俱疲,到達了能夠承受的極限。他們紛紛倒下,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隻有華萊士以劍拄地,才能保持半跪的姿勢。玫則完全雙膝點地,撐地的雙手也不住顫抖,時刻都有可能完全栽倒。
隻有羅格還站着。
胖子忽然覺得,塵世間種種光怪陸離,實在是宛如一場大夢。他禁不住呻吟起來,又有些想放聲大笑。
‘羅格大人……‘華萊士聲音有着抑止不住的顫抖,‘剛才……我是不是看到了五個聖域?‘‘七個。‘羅格木然地道。
‘可是……最後面那個明明不是聖域。‘‘你錯了。那個老東西,至少可以算成兩個。‘引領着這些狂信魔法師的,正是已将聖潔與煙視媚行融集于一身的摩拉。她也向光明神殿中行去,隻是經過羅格面前時,輕輕地道了句:‘羅格大人,請随我進去。‘神殿大門洞開,那幽深陰暗的殿堂,似是一頭随時會擇人而齧的怪獸。
羅格渾身一顫。他忽然拍了拍華萊士的肩膀,苦笑着道:‘老兄,今後……一起奮鬥吧!‘胖子不再理會一頭霧水的華萊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忽然大步向前,帶着一往無前的豪勇,頭也不回地跟着摩拉進入了神殿!
在一聲沉悶的轟鳴聲中,神殿的兩扇大門重重地關上了。
超過二十位的狂信魔法師在神殿門口列成了一排,冷冷地盯着任何有接近意圖的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