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色的天空陰沉得象要墜落下來,勁風銳烈地挾着鵝毛般的雪片直撲大地,頃刻在天地間拉起巨幅白幔。目之所及,除了密如流瀑的雪,就是細碎如米粒的冰珠。在風過的間隙還可隐約聽見雪層陷落的咯吱聲,雪層正在不斷加厚。
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中,仍然有人在匆匆趕路。數十騎騎士冒着風雪,護衛着三輛馬車,奔馳在通向帝國東部的大道上。
騎士中有幾個還紮着厚厚的染血繃帶,看上去是新負的傷,但他們面容堅毅,雙眼中充滿了狂熱,忍着傷痛和嚴寒繼續前行。
馬車車廂上四處是焦黑和刀砍槍刺的痕迹,看來也經曆過戰火的洗禮。車廂上破損處處,四面漏風,因此車内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最前方一輛馬車車窗的窗簾拉開,一張蒼老的面孔向外望了望,又放下了窗簾。
老者歎道:“又開始下雪了,這可是那些冰裏爬出來的家夥最喜歡的天氣呢!我看他們必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摩拉小姐,您感覺到他們的存在了嗎?”
“卡爾蒙長老,飄落的雪花中有冰雪魔力的痕迹。他們應該已離我們不遠了。”摩拉淡淡地道。
摩拉坐在卡爾蒙等三位魔法師對面,這一次她沒有穿以往常穿的白色聖袍,而是身着一襲黑色長裙,一字型裁剪的低領露出渾圓的肩線,前胸一個v形,深開到乳溝下兩指處,露出大半截酥胸,完全無視嚴寒的暴雪疾風。長袍貼着摩拉的腰腹輕軟柔順地下垂,在右腿外側是一道長及裙邊的開衩,雖然此時銀紫雙色線的鑲邊密實地蓋住了一切,但可以想象得到若她一旦走動起來,那驚心動魄的美态。
冰肌玉骨似吹彈得破的肌膚,襯着黝黑如夜的長袍,摩拉整個人煥發出比皎月更聖潔清麗的光彩。她雙手疊放于膝上,坐姿端莊凜然,象在大教堂面對千萬信徒布道,隻有雙唇上點着的一摸紫黑胭脂,和湛藍眸子裏毫無感情的眼神,使她的聖潔中透出一絲殺氣。
盡管摩拉非常美麗,盡管她的衣着極爲誘惑,但深知她神術威力的卡爾蒙等三位長老隻能想起她的威嚴,絲毫起不了不軌之心。
聽到摩拉感應到敵人已在附近,卡爾蒙當即打開車窗,向外面的一個騎士傳下了命令。車廂中另兩位法師則有條不紊地取了魔法卷軸和魔杖,然後兩人開始在車廂内布置防禦冰屬姓魔法攻擊的魔法陣。
後面兩輛馬車中載的也都是智慧之眼的魔法師,片刻之後,三輛馬車上都亮起淡淡淺藍魔法光芒,代表着防禦冰屬姓的魔法陣已經啓動。馬車周圍的騎士也開始聚攏,列出了戰鬥陣型。
随着爲首騎士一聲号令,蹄聲轟鳴聲中,整個車隊忽然開始加速,迎着風雪向前沖去。
“應該是第三次截擊了吧?這麽大的雪啊……”卡爾蒙喃喃自語道。
“女神谕示我們向東,我們就一定要去。”摩拉淡然地道:“哪怕前面等着我們的真的是洛克菲勒,哪怕我們戰鬥到隻剩下最後一個人,也要向東。就是全部倒下,我們也要倒向東方。”
卡爾蒙歎道:“摩拉小姐,我并不畏懼失去生命。可是這一次教會中所有高階的法師和戰士悉數出動,大教堂中已經沒有象樣的抵禦力量了。如果……如果我們都倒在了冰雪之途上,銀之聖教再趁機突擊我們的大教堂,那麽,智慧之眼的曆史可能就此終結,從此将不再有信徒供奉女神,唉!”
一月之前,就在羅格帶走公國全部精銳兵力後不久,已經擴張到帝國南部行省的智慧之眼開始不斷和銀之聖教起了沖突。在雙方狂熱信徒的推動下,無數小規模的沖突很快就轉化成了一場全面的宗教戰争。智慧之眼信徒雖衆,但曆史實在太短,無論是在宗教軍隊、法師數量還是在各種擁有獨特力量的聖職人員對比上,都處于絕對下風。
也許智慧之眼惟一占優的地方,就是奧黛雷赫頻頻顯示神迹,這與悄無聲息的冰雪女神完全不同。
摩拉微微一笑,道:“信徒因女神而聚攏,因信仰而獻身。在女神的神谕前,虔誠的信徒可以犧牲一切。就算智慧之眼在聖戰中被毀滅,隻要女神長存,那麽她會有新的信徒,信徒們會重新建立新的教會。我們,又何必擔憂?”
摩拉忽然感應到了什麽,面容一整。她取出一個被重重金色花紋封印在其中的魔法卷軸,輕輕撫摸着,歎道:“洛克菲勒就在前方。一會兒我會盡可能地牽制他,你們則要全力沖出封鎖,然後去席爾德城中找羅格大人……爲我報仇。”
卡爾蒙屏息看着摩拉手中的魔法卷軸,半天才吐出了一口氣,道:“這是……禁魔領域?”
禁魔領域,是一個并未列入正規魔法體系的七階魔法。它禁制魔法的方法是抽幹作用區域内一切魔法能量,這樣自然不會有任何魔法被施展出來,就是施展到一半的魔法也會被打斷。可是禁魔領域是一個非常不完善的魔法,它并未解決抽取的魔力向何而去的問題,隻能将其儲存于施法者的體内。因此任何一個施法者,哪怕是位大魔導師,持續施展禁魔領域時間過長的結果就是被體内過量的魔力焚燒而亡。可是想要停止已經施放的禁魔領域,又需要極高的魔法控制力,這根本不是一個普通的魔法師能夠辦得到的。就是一個大魔法師也不過有一半一半的把握而已。
因此禁魔領域這個魔法,向來與死亡同義。
銀之聖教一向以冰雪法師團聞名,他們的雪宮護衛水平并不比智慧之眼的戰士強多少。打斷了冰雪法師們的魔法,智慧之眼餘下的人就有機會沖出去。
風雪愈發的大了,烈風呼嘯中,雪花成團地向着智慧之眼的車隊瘋狂撲來。騎士們紛紛下馬,頂着狂風,艱難地一步步前行。
走在最前方的一個年輕騎士忽然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叫!剛剛一大團紛飛的雪花狠狠地撞在他的胸甲上,他忽然覺得心口一涼,愕然低頭看時,才發現雪團中還夾帶着一根細而長的冰錐。冰錐幾乎整根都沒入了他的胸口,隻在胸甲外留出短短一截。
騎士首領一把将他拉到隊伍後面,看了看他的傷勢,臉色當即一黯。他将年輕戰士放平在地上,然後高聲喝道:“全體,舉盾!”
所有的騎士們都高舉鋼盾護住頭胸,怒吼着繼續前進。
天空更加陰沉了,風雪中的冰錐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力道也越來越足。在咣咣當當的巨響中,一根根冰錐敲打着騎士們的盾牌,時不時會有一名騎士被冰錐射中防護不到的部位,慢慢軟倒在地。
漫天飛舞的冰錐上已經開始被附加上冰系魔力,因此一旦入體,在很短時間内受傷騎士們的鮮血就會凝結。哪怕是被冰錐刺破一點肌膚,傷口周圍一大片皮肉也會在短時間内壞死。
三輛馬車依然在前進,雖然護衛它們的騎士正在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前方的道路上,已經可以隐約看到一排排手持巨斧、身披重铠、外面罩以白色披風的雪宮護衛。
“繼續前進!盡量消耗洛克菲勒的魔力。”馬車内的摩拉命令着。她一雙美麗的眼睛微微眯起,視線似是透過了車廂和漫天風雪,望向女神指示的終點。
在道路的另一方,身材異常高大的雪宮護衛首領充滿敬畏地對身邊的洛克菲勒道:“有您親自坐鎮,這一回那個狡猾銀蕩的魔女肯定逃不掉了。能夠親眼看到您施展暴風雪魔法,真是無上的榮譽啊!”
洛克菲勒全身裹在白袍中,聽到護衛首領的話,他臉色一變,厲聲斥責道:“無論什麽時候,面對神術者都絕不能大意!讓你的全部騎兵上馬準備,聽到我的命令就立刻沖鋒,絕不能留給他們一點機會!這場聖戰是勝是敗,就在此一舉了。如果你敢有絲毫怠慢之心的話,那麽我會立刻換一個人來指揮雪宮護衛!”
護衛首領一驚,當即接連下令,一陣鐵甲铿锵、戰馬嘶鳴之後,一百騎騎士已經排列好戰鬥隊列,整裝待發。見手下們如此争氣,護衛首領的底氣足了不少。他随即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洛克菲勒大師,他們的行爲真是很奇怪啊!我們調集了這麽多兵力封鎖攔截,他們爲什麽不向後退,而是執意要來送死呢?而且您好象已經知道了這一點,所以不讓我派兵包抄他們的後路。啊,我不是在置疑您的判斷,隻是以我淺薄的智慧,實在很難理解這一點。”
洛克菲勒的注視着遠方正在風雪前艱難行來的車隊,緩緩地道:“你無法理解我的決定,這并不奇怪。因爲冰雪女神顯示了神谕,讓我在此全力攔截智慧之眼試圖穿行的車隊。女神的神谕已經明示,不管付出任何代價,智慧之眼的這些人都是絕不肯後退或者繞路的。”
護衛首領顫聲道:“您說什麽?冰雪女神終于降下神谕了嗎?這……這是真的?”他實在無法壓抑心中的激動,全沒注意到适才的言辭已經嚴重地冒犯了冰雪之大魔導師洛克菲勒。
不過洛克菲勒此刻已經無瑕計較這些,他看着遠方的車隊,面容越來越嚴峻。
最前面的一輛馬車的車頂突然炸開,一團缭繞的深黑色霧氣從車廂内飄出,徐徐上升。
在黑霧之下,一隻無法形容其美的玉手随之出現。這隻纖手虛托着黑霧,也徐徐向上,逐漸露出瑩白小臂、上臂,接下來,則是摩拉那宛如籠罩在一層氤氲光暈中的聖潔面容。她的金發象黎明的第一縷晨曦,照亮了陰郁的天空和黯淡血腥的戰場。
在這一刻,風雪消失了,聲音消失了,甚至于遠山、森林和積雪的道路都消失了!在雪宮護衛和冰雪法師的眼中,此刻隻有宛如女神的摩拉!
凝立在天空中的摩拉衣袂飄飛若仙,長而結實的雙腿在裙邊的分合下若隐若現,那景緻曼妙無倫。這是赤裸裸的誘惑,直指人心最原始的本能,就是意志堅定的風雪法師們也不由血脈贲張,心如鼓擂,那些意志稍弱的人甚至身體上都已經起了變化。
洛克菲勒歎了一口氣,他吟頌起一個簡短的咒語,一道冰寒的風瞬間生成,繞着數百名銀之聖教的法師和戰士轉了一圈。突如其來的寒意将他們的意識拉回,一雙雙迷醉的眼睛此刻充滿了疑惑,渾然不知剛剛那一刻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是摩拉的天然魅惑!傳我的命令,除了冰雪法師外,其它人一律平視,不得注視摩拉!再有中天然魅惑者,立斬!”洛克菲勒沉聲道。
護衛首領當即下了命令。他暗地裏出了一身冷汗,因爲剛才他也中了一小會的天然魅惑,全然沒有發現摩拉已經不知不覺間升到了空中。
摩拉一雙湛藍的眼睛甯定地看着前方的銀之聖教諸人,左手高舉,虛托着已經變成徑長數米的翻滾黑霧。
黑霧中似有無窮無盡的吸力,方圓數十米内的飛雪、冰錐和寒風都如潮般投向黑霧,然後在霧中奇迹般地消失不見。
刹那之間,在智慧之眼車隊周圍,一直牢牢壓制着騎士們的風雪完全消失了!
在風雪消失的瞬間,三輛馬車開始狂駛!殘餘的三十多位騎士吼聲如雷,步行着發起了沖鋒!無數攻擊魔法帶着各色絢爛的尾迹越過沖鋒騎士的頭頂,落入了銀之聖教的隊伍中。
看着天空中的摩拉,洛克菲勒眼睛微微眯起,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幾下。
“居然使用了禁魔領域?摩拉啊,看來我一直小看了你。不過,熱血、勇氣和犧牲并不是成功的保證。”冰雪之大魔導師暗自想着。
“所有的冰雪法師!全力加強暴風雪魔法!”洛克菲勒高聲地下了最後的命令!此刻的摩拉有如一個饕餮者,正貪婪地吞食着周圍的一切魔力。而洛克菲勒要做的,就是爲她端上過量的食物,直至撐爆她的胃爲止!
天空變得更加陰沉了。
摩拉的臉色驟然一白,她咬死下唇,苦苦支撐,全然不知一縷鮮血正從紫黑色的唇中流出。
洛克菲勒遙望着遠方天空中那美麗的身影,暗自歎息。既然他已領受冰雪女神神谕,成功趕到了這裏,那麽摩拉,這個年輕、美麗而可敬的神術者,已注定要隕落在這裏。
洛克菲勒眼角的餘光忽然掃到一片奇異的雪花,這片飄落的雪竟然是藍色的,仔細看過去,會看到那極美麗的藍色中間,似有點點星光在閃動。
洛克菲勒瞳孔立即收縮,他旋風般回身,驚見身後漫天的飛雪竟都已變成湛藍!
在藍雪和點點飛舞的星屑中,擁有傾城容姿的安德羅妮正踏雪行來!
她栗色長發随風飛舞、碧落星空斜指地面,身周散發着璀璨光輝的星辰守護爲她的美麗更添一層神秘氣息。
安德羅妮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她冷冷地道:“洛克菲勒大師,您可真是謹慎啊!直到現在才讓我等到了這個機會!”
洛克菲勒臉色極難看,他的目光隻盯在安德羅妮那雙緩緩踏前的長靴上!
距離!距離是魔鬼!
每一個法師從學習魔法的第一天,就會被反複灌輸這個觀點。距離對于法師來說,就是生死攸關的第一件大事。法師的一生都要與距離打交道,任何一個魔法的說明中都不會缺少作用範圍或是有效距離這一項。甚至有法師将魔法戰鬥的全部藝術都歸結于距離的控制。
控制距離不光對法師是一門藝術,對于那些與法師爲敵的人來說也同樣如此。
安德羅妮不知道已經潛伏了多久,她一直等到洛克菲勒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摩拉身上,并且勒令全部冰雪法師都去加強暴風雪之時才驟然發難,終于成功拉近了與洛克菲勒的距離。
洛克菲勒雖然不擅長一對一的戰鬥,但他畢竟成爲大魔導師爲時已久,身邊又有衆多冰雪法師和雪宮護衛守護,正常情況下與安德羅妮相鬥仍然勝算居多。
但在如此近的距離上,洛克菲勒在念完咒語之前,就會被安德羅妮一劍削下頭顱!
安德羅妮冷冷一笑,身體微微前傾,随後她美麗的身影拉出一道藍色的殘像,閃電般繞過前來阻截的雪宮護衛,沖入了冰雪法師群中。
碧落星空劃出一個絢麗的藍色十字,在洛克菲勒身上交錯而過!安德羅妮下手極狠,這一劍分明是要将洛克菲勒給切成四塊!
藍十字掠過了呆立不動的洛克菲勒,冰雪大魔導師的影像一陣扭曲,漸漸消失,原地露出一個尚未完全消失的随機傳送門。原來洛克菲勒見勢不妙,當機立斷,立刻用随機傳送術逃走了。
安德羅妮如電般收回碧落星空,架住了雪宮護衛首領力道極大的一斧,她借着這一斧之力飛身倒退,一路上碧落星空光芒吞吐,已經砍斷了兩個冰雪法師的雙手,截斷一個冰雪法師的腰椎。安德羅妮這一次在劍上附着的不是星空鬥氣,而是普通的鬥氣,在一劍過後,殘留的鬥氣還會再爆發一次,将三個冰雪法師的創口炸得血肉橫飛!
三個冰雪法師非人的慘叫、恐怖的傷口、漫天飛濺的血珠與碎肉讓幸存的冰雪法師和雪宮護衛都是一呆,暴風雪魔法一時失去了支撐的魔力,威力立刻減弱。
安德羅妮徐徐升起,她的移動似緩實快,瞬間已經來到摩拉面前,合身向她撞去,将她撞得斜飛出去。‘禁魔領域’終于被強行打斷了。
安德羅妮伸手攬住了正欲從空中墜下的摩拉,緩緩落地,冷冷地看着銀之聖教諸人。
銀之聖教雖然擁有二百多名雪宮護衛,但洛克菲勒遁去、冰雪法師又被廢掉三個後,且不說卡爾蒙等人魔力遠超普通的冰雪法師,光是在法師數量上,傾巢而出的智慧之眼此刻就占據了絕對上風。再加上一個安德羅妮,戰場的形勢已呈一邊倒之勢。
摩拉臉色蒼白,嘴角不住湧出鮮血。她全身無力,軟軟地靠在安德羅妮身上。雖然她承受‘禁魔領域’時間過久、身體受到嚴重損害,但安德羅妮救援及時,摩拉的命已經保住了。
看着茫然失措、一時不知該戰還是該退的銀之聖教諸人,安德羅妮問道:“該怎麽處置他們?”
摩拉的聲音虛弱無力,可是語氣中的寒意直追洛克菲勒的暴風雪魔法:“全部血祭!爲了女神,聖戰中沒有寬容。”
不知從何時起,曾經有一位吟遊詩人如是說道:“真正的冒險者,他身體裏的每一滴血液都充滿了探索的精神和對财富的渴望。”
的确,千萬年來,未知和财富吸引着一代又一代冒險者離開溫馨家園,踏上未知的旅途。無論是茫茫荒原、萬裏沙海、廣袤大洋、無垠密林,又或嚴寒酷暑、風霜雪雨,都無法阻擋住冒險者的腳步。
陡峭的雪峰自然也不例外。
“銅須!你是不是領錯了路?我們爬了一整天,這上面除了冰、還是冰,什麽都沒有!”一個高達二米的重甲戰士暴燥地吼着,他面孔猙獰,膚色中透着一點綠色,看起來有一些半獸人的血統。他手中那把重達百斤的巨錘絕不是普通人類戰士能夠揮得動的。
“我以我的胡須起誓!絕對是這裏沒錯!除非地圖上标錯了地點!積克,憑你那半獸人的智慧還想來譏笑高山矮人的地質和勘測本領嗎?”一個全身都裹在奇厚的青銅盔甲中的矮人吼着,盡管身高剛到半獸人戰士的腰部,他的嗓門可一點都不小。
“銅須!積克!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一個連面孔都掩藏在紅袍之下、法師打扮的人怒喝道。聽上去那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優雅中又帶有一些邪惡和殘忍。喝止了魯莽的半獸人和矮人之後,他又轉身對其它人道:“地圖上标明的應該就是這裏,我們既然已經上來了,那就将峰頂整個地搜一遍。都給我動起來,任務的酬金值得我們賣命!”
這是一支由二十多個冒險者組成的隊伍,隊伍中各種職業搭配合理、個人實力出衆,看得出來,這樣一支隊伍在人類世界中一定名聲顯赫。
“看那邊!那是冰魔!”一個弓箭手叫了起來。
果然,在遠處的一座高高的冰台邊緣,正伫立着一隻淡藍色的冰魔,它青色的眼盯着這些不請自來的入侵者,布滿了利齒的口中開始噴吐出一團團淡藍的寒氣。
紅袍法師沉聲道:“大家小心!這裏肯定有不止一隻冰魔!我們要找的東西很可能在那個高台上,列隊,我們攻上去!”
冰峰上已持續千年的沉寂,終于被震天的嘶殺聲所打破。
轟!半獸人的巨錘帶着一道烈風,狠狠地砸在一隻冰魔的身上。那淡藍色、由萬載寒冰所凝成的身軀不畏刀砍劍刺,卻承受不住巨錘的震擊,無數裂縫在冰魔身體出現,随後砰的一聲,冰魔自胸以下都炸成了一塊塊的碎冰!
“第五隻!媽的,怎麽沒完沒了……”半獸人戰士怒吼着踏上了高高的冰台,然後他忽然張大了嘴,呆立在冰台邊緣。
矮人銅須一聲狂吼,狠狠地撞在半獸人戰士的腿彎,将他撞飛,堪堪避過了一隻冰魔那長達二尺的利爪。
“積克!你這頭愚蠢的半獸人,發什麽呆啊……”矮人順着半獸人的目光向前望去,刹那之間,那噴湧而出的吼聲戛然而止!
冒險者們陸續登上了冰台,他們無不呆立當場!
在寬闊冰台的盡頭,插着一枝通體流動着銀色光華、仿如由水晶制成的戰槍。槍身上散發着的光華給方圓數十米内的冰面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銀色光澤。這把戰槍看上去如有生命,槍身上時明時暗的光澤,似是暗中應和了這把戰槍的心跳。
戰槍後面,懸浮着一具華麗得超越凡俗想象的棺樽。那幽暗似無底深淵的深黑底色、繁複華麗的金色玫瑰花枝紋飾、四角如有生命般的暗黑龍雕像,無不讓冒險者們心跳加快。棺樽一端,還有一個看上去形似天使的雕像,背後雙翼輕舒伸展到身前,溫柔地翼護住這樽無比瑰麗的棺。天使雙翼上每一根羽毛都是深黑爲底、飾以金青兩色紋飾,那流動的曲線宛若有生命般,悄然撥動每一個冒險者的心弦。
“神器……那一定是神器……”一個瘦小的獵人終于擠出了幾個字,他的聲音聽上去幹澀之極。
紅袍法師倒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他高聲叫道:“大家小心!所有神器,都必然會有守護……”
他的話音未落,就覺得眼前一暗,腳下傳來一陣劇烈的顫動,随後是雷鳴般的轟隆巨響和漫天呼嘯的冰塊。
守護神器的神秘存在終于現身了!它巨大的身軀長達數十米,滿身遍布着深青色的巨大鱗片,背上豎着一片片如戰旗般的背鳍,布滿利齒的巨口中噴出陣陣白霧,青色的雙眼死死盯着面前的冒險者。
“這……難道是海龍?”紅袍法師最先從震驚中恢複過來,他的常識看上去也很淵博,竟然認出了眼前這頭極罕見的生物。
隻是,向來在廣袤大洋中生活的海龍,怎會突然出現在高聳的雪峰之巅?而且這頭海龍盡管樣子兇狠,可是趴在冰上一動也不動,隻是不住喘氣,倒象是奄奄一息的模樣。
紅袍法師心下忽然若有所悟!他感覺到,自己血管中每一滴鮮血都在慢慢變冷。
天忽然暗了下來。
有感覺敏銳的冒險者忽然擡頭,立刻下意識地呻吟着:“我們完了!那……那是巨龍……”
冒險者上方,正盤踞着他們最不想遇見的生物,一頭巨龍。這頭巨龍周身散發着神聖光輝,姿态威嚴而優雅,和衆人所聽說過的任何龍族都不一樣。然而冒險者們甯可遇上的是可以被認出的巨龍,哪怕是一頭黑龍也好,至少他們還能多少了解一些。而現在呢?最有可能的結就是他們遇上了一頭傳說中的神秘龍族!
天空中又有四個身影緩緩降落,在距地十米處即凝立不動。他們居高臨下,冷冷地看着這些冒險者。
冒險者中最遲鈍的半獸人戰士此刻也已感受到天空中四人身上隐隐透出的強大氣息。在一重重無形的威壓下,他的手開始不住顫抖。轟的一聲,他終于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巨錘,任其掉落在冰面上。
紅袍法師望着天空,艱難地道:“聖域啊……還是四個……呵呵,哈哈……”最後兩聲幹笑苦澀得好像夜枭的聒噪。
一陣無形的心悸悄然掠過冒險者們心頭。
風月自天而降,虛立在棺樽之前。她看都不看那些冒險者,隻清清冷冷地道:“弄清他們爲何會找到這裏,然後全部殺了。”
一衆冒險者眼前一花,原本凝立在空中的一個黑袍人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兩根鋒銳之極的骨刃緩緩自黑袍寬大的袖口中伸出。
“等一等!”紅袍法師叫道,試圖作最後的努力:“如果把我們都殺了,你們也别想知道我們爲什麽會找到這裏!”
天空中另一個黑袍人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一隻握着白骨法杖的手骨從袍袖的袖口探了出來,他的話語爲冒險者們鳴起了最後的喪鍾:“不必擔心,你們的靈魂會把一切都告訴我的。”
“哈哈……竟然是巫妖!……”紅袍法師是幸運的,在被切碎之前,他的意識已經陷入了狂亂。
“有人通過一個殺手組織委托這些冒險者到這一帶來尋找失落的寶藏。”藏在黑袍中的巫妖一邊說着從冒險者們靈魂中拷問出的結果,一邊在棺樽的下方繪制着魔法陣。在它那根白骨法杖的杖頭,不斷有冒出熱氣的鮮血湧出,在冰面上澆溶成一個個血紅色的魔符。每當一個魔符完成,冰台邊緣上那些冒險者屍體的面色就會灰敗一分。
“這些家夥的血實在是不錯,看來我們成功的機率還能多一點。”艾爾格拉看着已經完成的魔法陣,滿意地道。
風月點了點頭,她手一招,地上垂死的海龍飄浮到了棺樽的上方。死神鐮刀在她手中閃現了一下,而後海龍咽喉處就破開了一個十字型的裂口,大股大股靛藍色的血液噴湧而出!
海龍痛苦之極地抽搐着,周身的鱗片忽張忽合,但是那龐大的身軀似是被一道道無形的枷鎖給牢牢束縛住,分毫動彈不得。
海龍每一下掙紮,都會有一道血浪噴出。棺樽上的天使不知何時變成仰面向天,雙翼也舒展開來,将漫空灑落的血雨一滴不漏地接住。靛藍色的血液一接觸到天使或者是棺樽,就會如遇上了幹涸的海綿般,立刻滲入,一滴都不外漏。
極冰之洋的海龍介于亞龍和真正的龍族之間,力量并不如何強大。隻是它們向來躲藏在千米冰蓋的下方,是以極難捕捉。冰洋海龍最特殊之處就是他們極強的再生能力,這種能力的源泉,就在于它們的血液。
孤峰頂上,海龍的哀鳴一聲比一聲低,終于,它的雙眼無力地閉上了。
天使接完了最後一滴血液,又緩緩伏下,以雙翼護住了棺樽。龐大海龍的全身血液按說足可以裝滿幾個這樣大小的棺樽,可是如今棺樽就如同一個無底洞,将海龍全身血液吸盡仍意猶未盡,靜靜地浮在空中,動也不動。
四尊暗黑龍的雕像逐一亮起,但最後一尊雕像隻有非常黯淡的光芒,并且這光芒吞吐不定,看上去随時都有可能熄滅。
一時間,冰峰上一片寂靜,隻有風在不甘寂寞地呼嘯着。
夜色悄悄地籠罩了整座冰峰。
暗黑龍雕像上最後一點光輝也漸漸散去,風月終于幽幽地歎息一聲。
“尊敬的風月,僅有冰洋海龍的血液還遠遠不夠。看來我們仍然需要執行最先的方案。”艾爾格拉道。
“原先的方案嗎?嗯……好……讓我想想……”風月的聲音和語氣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奇怪。
她一雙銀色的眼微微眯起,宛如兩彎新月,似是在遙望夜空。其實她現在對眼前的一切,都是視而不見。
“最初的方案……最初的方案……嗯,就這麽定了!……哼!怕他什麽!……不對,我怎麽可能會怕……等等,還是再想想……”
風月的精神波動雜亂無章,甚至偶爾會洩露到格利高裏的意識中。可是神聖巨龍此刻已經顧不上滿足自己那顆好奇的心,它全身的鱗片都微微豎起,雙翼展開,極度緊張地盯着風月的右手,擺着了随時準備逃跑的架勢。
那四位強者雖然都若無其事地立在空中,但他們的目光同樣集中在風月的右手上。冰峰頂上的氣氛已經變得異常的凝重,四位強者雖不象格利高裏那樣緊張,可也都暗中提聚力量。
風月的右手越握越緊,凝聚在她拳上的力量瘋狂攀升,似是永無止境!在她右拳周圍,憑空出現幾顆淡紫色的閃電球,無規律地遊走着,并且随着風月力量的提升,還有新的閃電球在不住生成。格利高裏知道,每一顆絢麗的閃電球中都蘊藏中極可怕的力量,足以将它徹底毀滅!而且這些閃電球一旦失控,那風馳電掣的速度,就是格利高裏也不敢說一定能夠避得開。
眼見又一顆球形閃電漸漸生成,格利高裏終于忍耐不住,鼓起平生勇氣,顫抖着道:“最…最美麗的風月主人,您…….您在幹什麽?”
風月忽如從夢中醒來,她随即驚覺到了異狀,右拳向天揮出,那數顆極度危險的電球帶着燦爛的焰尾,向夜空中飛去,觸到雲層,盛開爲美麗的紫色煙花。
所有人都暗中松了一口氣。
風月目視遠方,連眼角的餘光都不看向衆人。她冷冷地道:“就執行原先的方案吧。”
話音未落,那風華絕代的身影已消失在遠方。隻是她離去時那隐隐的張惶,倒似是在落荒而逃。
罪與罰之卷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