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義帶着一個宮人走進偏殿的時候,白承意正坐在安錦繡的身旁,給安錦繡念書聽呢。小皇帝現在斷文已經斷得很好了,所以讀起老師們教過的詩文,可以讀得很通順流利。
聽着兒子抑揚頓挫的讀書聲,安錦繡的臉上帶着笑容,不時點一下頭,看不出一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看着袁義給自己行禮了,白承意放下了手裏的書,看一眼宮人手裏捧着的衣衫,問袁義道:“怎麽去了這麽久?”
安錦繡笑道:“袁義會武功,可這小宮人不會啊。”
白承意這才作罷,跟安錦繡說:“五哥是不是快進宮來了?”
安錦繡一語雙關地道:“隻要他在府中,就應該快到了。”
白承意哦了一聲,問安錦繡道:“母後,你要在這裏跟朕一起等五哥嗎?”
安錦繡伸手點一下白承意的鼻尖,小聲道:“用晚膳之前,吳大人要給聖上上一節課的,聖上忘了?”
白承意的小臉一苦。
安錦繡問袁義道:“吳大人是不是已經到了?”
袁義躬身道:“是,吳大人已經候在殿外了。”
“去吧,”安錦繡看着白承意道。
“好吧,”白承意從坐榻上跳了下來,跟安錦繡說:“那就勞煩母後見五哥了。”
袁義送白承意去禦書房聽課後,安錦繡在這偏殿的格間裏,也不用那宮人伺候,自己匆匆換了衣。
袁義聽着禦書房裏傳出講課聲後,才回偏殿來見安錦繡。
小宮人這時候在偏殿門外,見到袁義後,把頭一低。
袁義問這小宮人:“主子更好衣了?”
小宮人說:“主子沒讓奴婢伺候,奴婢不知道。”
袁義隻得提高了些聲音,沖殿門道:“主子?”
“進來,”安錦繡在偏殿裏應聲道。
袁義推門進了偏殿,随手就把殿門給關上了。
“平安怎麽樣了?”安錦繡這一回看見袁義後,馬上就問道。
“向大人說他無性命之憂,”袁義走到了安錦繡的跟前,小聲說道。
“那他傷哪兒了?”
“傷,”袁義遲疑了一下。
“傷得再重,你也得告訴我啊,”安錦繡看着袁義說道,她看袁義的樣子就知道,平安傷得不會輕。
“胸骨斷了,内髒也傷了,”袁義說:“不過有向大人在,小王爺,我是說平安少爺不會有事的。”
“你喊他平安就好,”安錦繡這個時候了,還不忘跟袁義說了一句,不讓袁義自貶身份的話。
袁義伸頭看了一下安錦繡的後頸,衣領把安錦繡的脖頸嚴嚴實實地包裹住了,袁義沒能看見安錦繡後頸上的傷。
“沒事了,”安錦繡說:“沒出血。”
“不疼?”袁義問。
安錦繡搖搖頭。
“少爺看過平安的胎記了,”袁義這才又跟安錦繡道:“他真是平安。”
安錦繡的神情也有些古怪了,說:“元志扒了平安的褲子?”
袁義說:“少爺讓向遠清也驗過那胎記了。”
“向遠清也看了?”安錦繡瞪圓了眼睛。
看安錦繡狐狸眼都瞪成狸貓眼了,袁義把那句他還摸了的話咽肚子裏了,點頭說:“看了,真的是胎記。”
“他是我兒子,”安錦繡嘀咕了一聲。
袁義說:“将軍去哪兒了?”
“去找慶楠了,”安錦繡又坐在了坐榻上。
袁義想都沒想就說:“将軍親自去殺白承澤了?”
安錦繡看着袁義,搖了搖頭。
“什,”袁義想叫,但叫了一個字後就壓低了聲音,說:“他去催慶将軍再派人馬?”
“白柯沒罪,”安錦繡說:“那白承澤也就沒有死罪了。”
袁義氣了一個倒仰,說:“就爲了這個?”
等安錦繡把事情跟袁義分析了一遍後,袁義不吱聲了。
“我該怎麽去見平安?”安錦繡坐在坐榻上躇躊再三後,拿不定主意,問袁義道。
袁義說:“你是他娘親,走去見他就是。”
安錦繡的神情變得沮喪,說:“他恨我。”
袁義一時無言。
安錦繡也坐着發呆,這會兒她根本沒有勇氣去見平安。
“你方才的膽子怎麽那麽大?”袁義想了半天,開口跟安錦繡道:“将軍那刀都往下砍了,你怎麽能拿身子去擋呢?你喊一聲就是,将軍有本事撤刀的。”
安錦繡笑還不如不笑地跟袁義道:“我那時喊不出聲。”
“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麽,你也救了平安,”袁義說:“我看平安也不是個笨小孩,他會想明白的。”
安錦繡搖頭,“他是被白承澤養大的,白承澤還很疼他。”
袁義氣道:“他讓他殺父!還,還兩回了,上一回不是平甯,将軍就死了,這也叫疼?”
“我們這麽想沒用啊,”安錦繡坐了這一會兒了,還是沒勇氣去見自己的長子,跟袁義歎道:“要平安自己也這麽想才行啊。”
“不管怎麽樣吧,”袁義說:“不能再讓他回白承澤那兒去。”
“是要慢慢磨嗎?”安錦繡低語了一聲。
袁義站在安錦繡的身旁默然無語,不磨還能怎麽辦?
上官勇這時坐在慶楠的營房裏,手邊上放着慶楠給他倒的酒。
“一會兒要殺,一會兒又不能殺,”慶楠把第二撥人派出去後,跟上官勇抱怨道:“這命令下得也太朝令夕改了吧?”
上官勇說:“事情有變,命令當然也得變。”
慶楠扭頭看着上官勇,說:“大哥,你這是怎麽了?”
上官勇自己是沒有察覺,不過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上官大将軍這會兒情緒低落,魂不在身上。
“要不你跟我說說,白承澤爲什麽不能死吧,”慶楠說道:“死一個白承澤能有多難?趁着他現在還沒有拉起反旗來,殺了算了!”
上官勇突然就哀聲歎氣起來。
慶楠吓了一跳,說:“真出大事了?”
“白承澤是個混蛋,”上官勇跟慶楠說了一句。
“這個我知道啊,”慶楠說:“龍生九子,到他這兒直接就成畜生了。大哥,這一回他又做了什麽?”
上官勇抿了一口酒,烈酒入喉之後,一股辛辣直沖腦門,卻沒有讓上官勇心裏好過一點。上官大将軍看着手裏的酒杯,難得有文人氣質地想到,這就是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滋味吧。
慶楠把下酒的花生米往上官勇的跟前推了推,說:“我也不問出什麽事了,大哥,你就告訴我,你現在好與不好吧。”
“沒什麽,”上官勇放下了酒杯道:“白承澤逃得了今天,我遲早一日收拾了他。”
慶楠把身子探向了上官勇,小聲道:“太後娘娘畢竟是個女人,想事情有的時候不幹脆,我們明着不能殺白承澤,那暗地裏呢?”
上官勇說:“暗地裏我們連殺木方藝,都沒找到機會下手,我們怎麽暗地裏去殺白承澤?”
“木方藝那是躲在軍營裏不出來,”慶楠說:“白承澤可是天天往外跑的人,人的死法那麽多,随便找一種啊。”
“你的意思是?”
“不是派人去追了嗎?”慶楠說:“讓他出個意外死啊。”
上官勇說:“你想讓他出什麽意外?”
“馬驚了,他掉下馬來摔死,”慶楠道:“他自己死的,能怪得了誰?”
上官勇認真想着慶楠的話。
慶楠說:“哥,想太多辦不成事,我們這幫人跟白承澤玩什麽腦子啊?動手才是正經啊。”
上官勇說:“你未必能讓白承澤出意外死。”
慶楠幹脆坐上官勇面前來了,說:“不試,我們怎麽知道他白承澤命有多大?我看這麽着吧,等我的人找到白承澤,押着白承澤回來的時候,我去一趟,總之我想辦法弄死這個混蛋。”
上官勇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
“你看這樣行不行?”慶楠問上官勇。
“他的背後現在站着李鍾隐,”上官勇低聲道。
“李鍾隐?”慶楠說:“他跟着白承澤混了?”
上官勇點點頭。
“那我們就更得早點弄死白承澤了,”慶楠說:“不然等他帶着李鍾隐起兵造反了,我們不自找苦吃嗎?”
上官勇把酒杯輕輕放下了。
慶楠站起了身。
“你去辦吧,”上官勇也起身道:“殺不了也不要勉強。”
“行了,”慶楠沖上官勇點頭道:“我辦事大哥你還不放心?我早就想收拾這個王爺了。”
“小心一些,我進宮去了,”上官勇拍下慶楠的手臂,大步往營房外走了。
慶楠送上官勇出了朱雀大營,随即就又派了四個傳令兵,分頭傳命去了。
上官勇騎馬走在路上的時候,還是感覺頭昏腦漲。白柯拿着杯毒水讓自己喝的樣子,上官平甯小眼睛腫成爛桃的樣子,白柯手裏拿着那把淬毒匕首的樣子,最後上官勇腦中的畫面定格在,自己揮刀斬向白柯的樣子。
如果那孩子真是平安,自己該怎麽去面對這孩子?
上官勇心亂如麻,最後心中就剩下一個聲音在叫着,白柯怎麽可能是平安呢?
大街上行人如織,正是秋高氣爽的天氣,熱鬧的街市,喧嚣的人群,上官勇行走在其間,卻與自己身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如同獨行在隻有漫漫黃沙的荒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