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錦繡還沒見過這麽狼狽的白承澤,全身上下都沾着血,頭發胡亂地紮着,身上盔甲歪斜,纏裹在喉嚨那裏的紗布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已經浸染出了血迹。
白承澤從地上站起了身,讓安錦繡站到了自己的身後去,小聲道:“北蠻人一會兒就會來攻城了,你來這裏太危險。”
安錦繡說:“你還可以在這裏堅持幾天?”
白承澤看了左右的人一眼。
衆軍士們避開了。
袁義和老六子幾個人卻還是護在安錦繡的身遭。
“你們退下,”白承澤跟袁義說:“我跟太後娘娘有話要說。”
安錦繡沖袁義點了點頭。
袁義這才帶着老六子幾個人走的遠了一些。
白承澤用手擦了擦臉,他的手不比臉幹淨多少,結果越擦臉越髒,血混着汗水,在白承澤的臉上糊成了一團。
安錦繡用水浸濕了手帕,把這手帕遞給了白承澤。
白承澤拿安錦繡的這塊手帕把臉又擦了擦,跟安錦繡說:“我堅持幾天算幾天吧,蒼狼王的大軍用了五天就到了永康城,上官勇再慢,再過三日也應該到了。”
“三日?”安錦繡看着白承澤道:“你還能再堅持三日?”
白承澤把看不出原來顔色的手帕團成一團握在手裏,小聲道:“再堅持幾日也不是不可以,隻要他上官勇一定能來就行。”
安錦繡說:“他一定會來。”
兩個兵卒擡着一個戰死兵卒的屍體,從白承澤和安錦繡的面前走過。
白承澤用身體擋住了安錦繡。
兩個兵卒也加快了腳步。
袁義回頭低聲跟老六子幾個低聲說了幾句,老六子幾個人跑去幫忙擡屍體了。
白承澤回頭又看着安錦繡道:“回去吧,我這裏不會有事的。”
安錦繡點一下頭,手指指一下白承澤喉嚨的傷處,說:“再找軍醫給你包紮一下,血都又流出來了。”
白承澤伸手摸一下傷口,手上是又沾了些發膩的液體。
随着白承澤按傷口這一下,紗布上滲出的血更多了,安錦繡擡手把白承澤的這隻手一拉,說道:“不要再碰了,你不疼嗎?”
“王爺,”白承澤還沒來及說話,城牆垛口那裏傳來高喊聲:“北蠻人過來了!”
白承澤臉上的笑容一斂,看向了袁義道:“護送你家主子下城去。”
袁義幾個閃身就到了安錦繡的跟前。
“快走吧,”白承澤又跟安錦繡道:“有什麽話,我們得空的時候再說。”
“走,”袁義拉着安錦繡就走。
白承澤手捂着傷口,往城牆垛口那裏跑去。
袁義把安錦繡拉下了城樓,一行人剛剛站定,城樓上的喊殺聲随即就響了起來。
“北蠻軍人數多,”袁義一邊護着安錦繡往前走,一邊小聲道:“這幾日攻城都是同時攻打四面城牆,不過蒼狼王一直領兵攻打北城這裏,沒有離開過。”
城樓下,屍體已經堆積如山,血水順着地勢流了一地。
袁義不想讓安錦繡看到這些,刻意地用身子擋着安錦繡的視線,說:“還是上轎走吧。”
安錦繡搖了搖頭,她這會兒腳下就踩着血水,站在城下聽北蠻人的攻城聲,簡直是震耳欲聾。
“人死了,就什麽可看的了,”袁義招手讓兩個轎夫把轎子擡到了近前,硬是把安錦繡推進了轎中。
“白承澤!”幾個男人同時喊出口的聲音,這時從城外傳進了城裏。
袁義讓轎夫們停下的腳步。
“我家王說,你一個堂堂七尺男兒竟然要給一個識不了幾個字的小娃娃當臣子,真是可笑之極!”
“你不如投降獻出城池,我家王助你奪下這江山!”
“你們祈順現在是太後垂簾聽政,白承澤,你就甘心給一個小娃娃磕頭後,還得聽從一個女人的話?!”
……
幾個北蠻人說祈順話說的都不錯,字正腔圓,在城外連勸帶嘲笑。
袁義聽着這些北蠻人的話,心裏緊張,手心都冒了汗。
安錦繡坐在轎中冷笑了一聲,沖轎外道:“我們走。”
轎夫擡着小轎,往城中的那座大宅走去。
爲了防止永康城中的人跟北蠻人勾結,白承澤下令戰事期間,永康城裏的人一律不得外出,所以這會兒永康城的街上,除了巡街的軍士,再沒有旁人了。
安錦繡透過轎窗看着空蕩蕩的街道,心裏倒沒什麽緊張的感覺,就是覺得心口被什麽東西壓着,憋悶的厲害。
永康城的城牆不高,有北蠻軍架雲梯攻上了城樓。
白承澤一劍斬了一個北蠻人,身後卻被城外射上城樓的飛箭射中,白承澤被這箭的力道沖得往前一栽。
一個賢王府的侍衛一把扶住了白承澤。
白承澤站穩了身形,手往後伸,一把握住這支射進他肩頭的箭,硬把長長的箭尾給折斷了,扔在了地上。
“軍醫!”侍衛大聲喊軍醫。
白承澤把這侍衛往旁邊一推,手裏的長劍架住了一個北蠻人的彎刀。
幾個兵卒沖過來,把這北蠻人亂刀砍傷之後,扔下了城去。
“推雲梯!”白承澤大聲下令道:“把雲梯給我推下城去!”
一個北蠻人倒在了白承澤的腳下,血濺了白承澤一頭一臉。
白承澤将濺進了嘴裏的血吐到了地上,再擡頭時,城牆的垛口處又多了不少架雲梯。
“王爺,”一個将官一邊揮刀與上了城樓的北蠻人戰在一起,一邊跟白承澤喊道:“是不是去那三城救援?”
白承澤一劍砍了一個北蠻人的胳膊,沒有說話。北蠻人四面攻城,他這裏情況緊急,那三城的情況不會比自己這裏好多少,這會兒他們沒有援兵。
這一戰又是一日。
日出日落,對于死守在城樓上的兵将們來說,這感覺不是很強烈了。
安元志看着北蠻軍又一次從城下退走,脫力地坐在了城樓上的一灘血水裏,擡頭看了看天,才後知後覺地跟身邊的将官說:“天亮了?”
這将官擡頭也看看天,才說:“嗯,太陽出來了。”
安元志試着活動了一下腿腳,發現自己坐下之後,身子就動不了了。
“北蠻人什麽時候再來?”坐在安元志身邊的将官卻連試着活動一下的心情都沒有,病恹恹地問安元志道。
“我哪知道,”安元志從地上摸了一個不知道是誰丢下的水囊,拔開塞子,往嘴裏灌了一口後,才發現這裏裝着的是酒。
将官從安元志的手裏接過酒囊,連灌了幾口,酒氣上湧之後,這将官的臉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但還是坐在血水裏懶得動彈。
老六子在這時跑上了西城的城樓,城樓上的人現在看起來都差不多,全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老六子找了好一會兒,才找了安元志。
安元志看到老六子後,才勉強從地上站了起來。
老六子看安元志搖搖晃晃地站着,忙扶住了安元志。
安元志說:“找個地方說話。”
老六子扶着安元志尋了一處避人的角落,說:“少爺,你受傷了?”
安元志說:“沒有,就是有點累,你怎麽來了?”
老六子說:“太後娘娘讓我過來幫你。”
安元志馬上就道:“袁義還在她身邊嗎?”
“在,不過袁笑他們被派去北城了,”老六子說:“白承澤受傷了。”
安元志難得關心了白承澤一下,說:“受傷了?他傷得重嗎?”
“這裏,”老六子擡手在自己的喉嚨上劃了一下,說:“差點讓人割了氣管子。”
安元志罵了一句,說:“現在可不是他死的時候。”
“蒼狼王要勸降他呢,”老六子說:“昨天我在北城那裏都聽見了。”
“勸降白承澤?”安元志又是一笑,說:“蒼狼王的腦子壞了。”
“腦子不壞,他能這樣攻城?”老六子歎了一句。
城樓上的不少垛口都被毀損了,這會兒從城中臨時征來的青壯們,正在忙着修補這些缺損。
安元志被老六子扶着走了這幾步路後,感覺發僵的身子好一點了,突然又想起一樁事來,跟老六子說:“趁着北蠻人這會兒沒來,你去跟你大哥說,讓他躲着些白承澤。”
老六子張大了嘴,說:“我哥,我哥惹到他啦?”
“原因我也不知道,你快去吧,”安元志催老六子走。
事關袁義的命,老六子不能不在乎,當下就又往城樓下跑了。
安元志往城牆垛口處走,突然喉嚨發癢,大咳了幾聲後,吐了些帶血絲的痰出來。城樓上的地上全是血水,安元志這幾口血痰吐出來,也不怕被人發現,找一個兵卒要了些水漱了漱口,安元志又沒事人一樣,站到一處垛口前了。
知道對方是落水狗了,就應該痛打,這個道理蒼狼王懂,隻是他的軍隊也需要休息了。
“王,”軍師看蒼狼王面色鐵青,便道:“最多再過兩日,永康城一定就拿下了。”
蒼狼王揮手讓軍師退下,祈順軍守這永康小城,雖然狼狽,軍心卻并沒有生亂,兩日?蒼狼王想着自己軍師的話,兩日怕是拿不下永康城的。
祈順軍這天等北蠻人等到了下午,看着北蠻人的軍營裏生起了炊煙,衆人的心裏才放松了一些,看來北蠻人這下子總算是準備休息了。
白承澤下了城樓,匆匆趕到了大宅。
安錦繡看到白承澤後,沒讓白承澤說話,先讓軍醫替白承澤重新包紮一下傷口。
纏裹在頸上的紗布被軍醫解下之後,一股膿血馬上就流了軍醫一手。
安錦繡在一旁神情微動,說:“他這傷怎麽惡化了?”
軍醫被安錦繡問得手一抖。
白承澤倒是不在乎,說:“這點傷還要不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