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元志疼得這會兒都沒有知覺了,聽了喬大夫的話,咧了一下嘴,他都這樣了,還叫命好?
“瘸不了就好,安小先生你就放心吧,”範老漢跟安元志說:“在這裏安心休養,養好的身子再走。”
安元志說:“老丈喊我霜天就好了,我不是什麽先生。”
“嗯,”喬大夫說:“行商之人,喊一聲名字就行了。”
“喊我安小哥也行,”安元志這會兒又覺得自己的這個字,對于範老漢這一家而言,太文氣了,又改口道。
範老漢說:“那就喊你安小哥。”
喬大夫笑了一聲,眼神很玩味地看了看安元志。安元志說自己是行商之人,可是喬大夫看過安元志的手,從安元志手上的繭子,他就能看出安元志是個練武的人。行商的人練武也沒什麽稀奇,但安元志被救上來時穿的衣服,可不是一般行商之人能穿的衣服,那是行伍之人穿得衣服。範老漢一家人沒看出來,喬大夫可是看出來了。對救命恩人都能面不改色的滿嘴謊言,喬大夫對安元志本能的反感。
安元志也注意到喬大夫看他的神情不對,但安元志裝傻隻當自己沒看出來。
“喬先生,”範老漢看喬大夫停了手,就問:“他這會兒還發着熱,我要怎麽辦?”
喬大夫說:“讓你家紅橋丫頭燒些熱水,先給他擦擦身子。”
“丫頭!”範老漢忙就沖窗外喊道。
“哎,”一個女孩的聲音從窗外傳了進來,說:“我這就去燒水。”
安元志聽到這個聲音就是一愣,這個聲音他聽着竟有幾分熟悉,好像他已經聽了好些日子,這個叫紅橋的女孩兒難不成他認識?
“老二跟我回去取些藥,”喬大夫起身道:“這些日子不要讓他着涼了。”
範家父子三人一起送喬大夫出去。
安元志躺在床上,屋中寂靜之下,他的神智再次昏沉,眼皮打了一會兒架後,就再也撐不住的阖上了。
範家的小女兒端着一盆熱水走進了屋裏,看到安元志躺在床上好像又睡着了,忙走上前來,把熱水往地上一放,替安元志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怎麽又睡着了?這樣睡下去就不知道餓嗎?”
耳邊又傳來了讓自己感覺熟悉的聲音,安元志呼地一下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一隻拿着毛巾的手正放在他的額頭上。
“呀,”範紅橋被安元志的突然睜眼吓了一跳,手一松,毛巾掉落在了安元志枕着的枕頭上。
安元志眯了眯眼,這樣在昏暗的油燈下,他才能看清面前這個人的樣子。這個女孩長相一般,不是什麽傾城傾國的美人,有安錦繡這樣的珠玉在前,安元志看女人容貌的眼力自然比常人高上不少,這女孩臉上最讓人一眼難忘的,可能就是右眼角下,那顆小小的紅色淚痣了。
安元志方才那一眼目光淩厲,着實讓範紅橋半天回不過神來,她說不出安元志的這種目光有什麽不對,就是感覺害怕。
安元志眨了一下眼睛,嘴角帶上了笑意,勉強開口道:“吓到你了?你是範老丈家的小姐?”
範紅橋看安元志笑着說話了,這才回了神,後怕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爽快道:“我們這樣的人家哪有什麽小姐?我叫紅橋,是我爹和哥哥們救了你。”
範紅橋這麽輕易就告訴了安元志自己的名字,讓安元志有些回不過神來了,在他的認知裏,女孩兒家的閨名怎麽能随便告訴一個陌生男子?
“你醒了就好了,”範紅橋看不出安元志的心思來,跟安元志笑道:“喬先生昨天還跟我們搖頭來着,沒想到你竟然熬過來了。”
範紅橋的皮膚成日裏被太陽曬着,江風吹着,膚色深而且有些粗糙,笑起來牙齒就白得很顯眼。安元志看範紅橋笑起來的樣子,不做作,自然天成,這讓這個長相普通的女孩在安元志的眼裏,一下子明豔起來。
“你怎麽不說話?”範紅橋跟安元志說了幾句話下來,看安元志隻是看着她,便問安元志道:“是身上疼得厲害嗎?”
“還好,”安元志說道:“你的聲音我聽着很熟悉。”
“她這個傻丫頭,生怕你醒不過來,日日都要在你跟前說很久的話呢,”範家老大跟着範老漢走進了屋來,跟安元志說道:“你那時能聽到我妹子的話嗎?”
安元志不記得這個女孩兒跟自己說過什麽,隻是這個聲音他的确是熟悉,便笑道:“我記得小姐的聲音。”
“我叫紅橋,”範紅橋看安元志還是叫她小姐,又跟安元志強調了一句。
“去給安小哥熱些吃的來吧,”範老漢往外趕女兒道。
範紅橋這才答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範老漢跟大兒子兩個替安元志擦身子,一邊跟安元志道:“漁家女懂得規矩不多,安小哥不要見怪。”
“沒事兒,”安元志忍受着身上傷口被碰到的疼痛,跟範老漢說:“小姐看着就是一個爽利的人,這些天麻煩你們一家了。”
“這點小事,安小哥就不要放在心上了,”範老漢搖頭道:“給你用的藥都是喬先生自己采得藥,我們家裏也沒花什麽銀兩,等安小哥傷好了,得去謝謝喬先生。”
安元志答應了一聲,随即就死死地閉上了嘴,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又會出聲喊疼了。
範老漢跟範家老大沒有伺候人的天分,小心再小心了,擦個身子還是把安元志弄得,險些又疼出了一身汗來。
等範紅橋端了一碗打了蛋花的稀粥來,安元志已經又力竭地昏睡了過去。
“放在竈上替他溫着吧,等老二拿了藥回來,讓他喝了藥後再吃東西,”範老漢把手裏的毛巾丢進了木盆裏,看着安元志歎氣道:“他這個樣子,以後還有罪要受呢。”
範家老大的手上還沾了一點安元志傷口上的血,把手伸進盆裏一邊洗着,一邊說:“我看他也不是個壯實人,不知道他能不能熬得下去。”
範老漢搖頭道:“聽天由命吧。”
範家老二不一會兒拿了幾包草藥回來,範紅橋熬好了,讓自家二哥把安元志喊醒。
安元志不想睜眼,全身刀割火燎一般的疼痛,讓他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
範家老二想喂安元志喝藥,結果安元志張了嘴,他也把前面的幾勺藥喂到安元志的脖子裏去了。
安元志不得已睜開了眼,說:“我自己喝吧。”
範家老二想把藥碗交到安元志的手上,這才跟安元志一起發現,安元志這會兒連手都擡不起來,還怎麽拿這個用大海碗裝的藥?
“我來吧,”範紅橋看不過眼,拿過自己二哥手裏的藥碗,說:“二哥,你去看看爹跟大哥吧,他們在外面弄子,也不知道弄好了沒有。”
範家老二也是個爽快人,二話不說,擡腿就走了。
“這藥苦,”範紅橋盛了勺藥送到了安元志的嘴邊,說:“但我聽喬先生說,良藥什麽來着的,人生病了就得吃藥。”
安元志的眼睛都閉上了,被範紅橋這話說得一樂,又睜開眼睛,說:“良藥苦口。”
“嗯,”範紅橋說:“就是這話,我一直記不住。”
安元志喝完了這碗藥,被這藥的味道惡心地想吐,臉上卻看不出來。
“苦嗎?”範紅橋用毛巾替安元志擦着嘴角問道。
“還好,”安元志勉強道,然後一個小糖粒子被範紅橋塞進了他的嘴裏,這點甜味,蓋不住滿嘴的苦味,但安元志還是感激地沖範紅橋一笑。
“家裏沒有糖了,”範紅橋卻說:“明天等我爹打漁換了錢,我再讓他去買點。”
安元志想起自己喝的那一碗糖水來了,看來那是這個家裏最後的一點糖了。
“喬先生說你得吃點好的,”範紅橋說:“隻是我們家裏,也沒有什麽好東西能讓你補補。”
“謝謝你,”安元志說道:“我不用吃糖的,這藥不苦。”
範紅橋臉上的神色苦怪起來,說:“這藥我嘗過,你說不苦?”
安元志提了一口氣,說:“這藥什麽味?”
範紅橋一臉嫌棄地道:“一股雞屎味。”
安元志想笑,隻是這會兒他不能笑,怕一笑身上的傷口又要疼,說:“雞屎是什麽味?”
“我以前跌過跟頭,”範紅橋說:“跌進了雞窩裏,安小哥,我跟你說,這藥味就是雞屎味!”
安元志想笑又想吐,忍了半天才說:“原來這就是雞屎味,人間百味,我又知道一種味道了。”
“你讀過書吧?”範紅橋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看着安元志道。
“讀過一些,”安元志說:“你問這個做什麽?”
“聽你說話就知道了,”範紅橋替安元志把被子的邊角又壓了壓,說:“我們村子裏,就喬先生一個人識字,我爹說過,讀過書的人都是要做老爺的人。”
範紅橋說話的聲音對于安元志來說,有種催眠作用,聽着這個女孩兒在自己的耳邊絮絮叨叨地說着家常話,安元志很快就睡了過去。
範紅橋看安元志睡着了,才閉了嘴,望着安元志的臉望了一會兒,這個男人長得很漂亮,整個漁村也找不出一個能跟這個男人比的英俊後生來了。看了一會兒後,範紅橋輕輕念了一聲安元志報給他們家的名字:“安霜天。”
睡夢中的安元志可沒有佳人相伴左右的惬意,雙眉不知不覺就緊鎖了起來,傷口的疼痛如影随形,就算在夢中,他也擺脫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