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遠方的黑暗中,有人露出微笑。
“我們或許找到了,沒有跑錯地方。”
“要結束這場鬧劇嗎?”
“不,挺有意思的,時間還很早,我想看到謝幕。”
“謹遵您的意志。”
巨石陣内。
一時間克雷芒覺得這些同學陌生了起來,到底是自己太懦弱,還是他們太堅強?
優等生們讨論着突圍策略,一個個都英勇的像是歌劇中的大英雄,但沒人詢問自己的意見,好像他就是一個該被帶着跑的拖油瓶。
不如說,你們爲什麽沒考慮過丢下我,四個人合力突圍,會更快一點呢?
克雷芒想起那些死去的同學,不由得心生愧疚,他知道這些人或許是沖着自己來的,沖着自己這個假身份來的。
他很想對永夜教會大喊,自己就是守護者,放過他的同學們,隻殺掉自己就行了。
但可恥的是,克雷芒不想死,盡管已經到了絕境,他還是不想死。
他即唾棄自己的怯懦和卑劣,又渴望奇迹發生,最強的葉秋風能帶着他和尼爾福殺出去。
對了,尼爾福呢?葉秋風爲什麽不問尼爾福的意見?
克雷芒愣了下,轉身去看,結果哪裏有尼爾福的影子,對方沒有站在自己身後。
趁着月色的微光,他朝下看去,那裏趴着他的室友,那個偶爾很讨厭的家夥。
尼爾福背部有一個巨大的口子,自左厚肩直至腰部,他早已受了緻命傷,但還是陪自己殺到了葉秋風這邊。
原來……那個總愛挑自己毛病的,愛嚷嚷的家夥,不在了嗎?
陪自己殺到這裏的,是一個早已注定要死的人?
克雷芒覺得眼睛莫名的有些酸澀,他忽然覺得尼爾福還是很好的,起碼不會每天都嘲諷自己,生日的時候還給自己送過糯米糕。
“走!”
葉秋風拉了下克雷芒,敵人已經包圍過來了,他們沒有時間浪費。
克雷芒腳步僵硬,跟上葉秋風的步伐,而前面則傳來了羅斯福的咆哮聲。
他回神後定睛朝前去看,隻見那名高大魁梧的金發少年,手持獵刀撲向三名超凡者,隻攻不守,一往無前。
冰冷的刀鋒刺穿羅斯福的胸膛,但這個少年兇狠的朝前邁步,一刀砍斷了對方的頭顱,可他沒有能力出第二刀了,因爲他的左右臂被兩側的敵人給斬斷。
金發青年兇狠的咆哮,也帶着痛苦的哀嚎,用最後的力氣撞向左側的敵人,喉嚨沙啞道:“阿葉!”
葉秋風沉默着,沖刺,起跳,一劍削去兩名敵人的頭顱,落地時眉頭皺了皺,顯然腹部的傷口在不斷崩裂出血。
克雷芒被發生在眼前的一切震的說不出話,他心想,如果我勇敢一些,說我自己就是守護者,把自己“交出去”,這些同學是不是就不會死?
他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推了一把,身後傳來冷冽的女聲,“别發呆,跟緊他。”
克雷芒打了個激靈,求生的本能讓他緊追葉秋風的步伐,葉秋風不愧是被譽爲天才的人,即便身體素質略處下風,但一路過關斬将,連殺四人,竟真的帶他沖出了巨石陣。
克雷芒來不及爲“逃出生天”欣喜,他無法忍耐自己回頭的欲望,他還是回頭去看了。
拉拉提娜,這位英姿飒爽的銀發女孩兒,用鐵鞭和多名敵人周旋,且戰且退,最後退到了羅斯福的遺體旁,這個女孩兒不跑了。
她站在那裏揮舞鐵鞭,卻無法阻止敵人的進一步逼近。
幾道弩箭自黑暗中射出,刺穿少女的胸膛,手臂,大腿。
她失去力量,癱倒在地,顫抖着伸手去撫摸地上那瞪大雙眼而死的金發少年,又回頭看了眼逐漸跑遠的葉秋風和克雷芒,張了張嘴,那口型是:“跑快點。”
斷後的人是絕對走不了的,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而拉拉提娜并未受很重的傷,原本克雷芒是很奇怪的。
但此時他忽然明白拉拉提娜爲何要提出斷後了,他想起來了,拉拉提娜喜歡羅斯福,羅斯福作爲開路人活不了,那她就作爲斷後人陪他死。
克雷芒眼角淚水遏制不住的滑落,他忽然覺得,這裏的同學們都是很好的。
他們盡管有時候會調侃嘲笑自己的成績,但從來沒有侮辱過自己,每個人都有着優秀的閃光點。
在危難時候,強者會照顧弱者,就像葉秋風從不曾讓他去沖鋒。
回想往昔,他們剛剛來到這座莊園時,七八歲的男孩兒女孩兒們,那時候也曾共同經曆快樂的時光。
他想起尼爾福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想起羅斯福跟自己一起去食堂偷過面包,想起拉拉提娜給自己講過神學的經義,想起葉秋風和自己在球場上并肩作戰……
人往往在失去的時候,才會發現自己擁有過什麽。
克雷芒很後悔,原來這裏并不是囚籠和地獄,他有一群從小到大都生活在一起的同學啊,他們也曾有快樂的時光,有溫馨,甚至有愛。
“克雷芒。”
葉秋風忽然開口,打斷了奔跑中的寂靜。
“怎麽了?”
克雷芒看着黑暗中的背影。
“我估計快不行了,再跑一分鍾,我留下來斷後,你繼續跑,要相信教會,等待救援。”
葉秋風的聲音顯得有些虛弱,如果此時有晨光照耀,就能看清他的褲子已經被血染透,劇烈的跑動中,他腹部的傷口在大量出血。
“再堅持一下啊,要斷後也是我來!”
克雷芒大喝道,也不知何來的勇氣如此發話。
“不,你沒有傷勢,能跑的更遠,論長跑,你應該是最擅長的,畢竟一燈大師經常罰你。”
葉秋風的聲音越來越低。
克雷芒忽然很讨厭這種對話,或者說他很讨厭自己,“……我能問問,爲什麽嗎?”
“什麽爲什麽?”
葉秋風的速度開始變慢,顯然承受不住奔跑了。
“你們爲什麽要護着我,就因爲我是最弱的那個嗎?”
克雷芒問出内心的疑惑,他在想,如果不是爲了照顧自己,尼爾福或許也不會死。
“我們讀過的經義中不是常說嗎,強者掌握了力量,總要照顧弱者,這樣世界才會美好善良。”
夜風中,少年的聲音帶着感慨。
“就因爲這樣?”
克雷芒張了張嘴,還想問對方是不是知道自己“守護者”的身份,難道是一燈大師向其他同學透露了消息?
但葉秋風的回答更快,沒等他問出下一句,就說道:“不是的……這隻是一小部分原因,大家願意照顧你,因爲我們是朋友啊。”
葉秋風停下腳步,扶了一下克雷芒的肩膀,苦笑道:“你耐力是真好,繼續跑吧,我應該能爲你再争取一分鍾。”
克雷芒沉默了下,超前跑去。
“對,跑快些,我最後的……朋友啊。”
葉秋風看着克雷芒的背影,輕聲自語,轉身看向追來的永夜教會三等祭祀。
這麽死,有些許,不甘心。
可他希望朋友們的犧牲是有意義的,起碼要讓守護者活下來,就算多争取一分鍾也好。
風聲響起,葉秋風呆呆的看着折返回來的克雷芒。
“别殺他,你們的目标……”
克雷芒大喊,可他的話語未落,自己身旁的葉秋風就爆成了一團肉醬。
炙熱的血雨灑在他臉上,一時呆愣在原地。
啪啪啪——
黑暗中傳來一陣拍手聲,如同觀看一場大戲謝幕後,有禮貌的觀衆。
月光下,一個身穿紅色西裝的男人走來,“看來是你沒錯了。”
砰——
沉重的落地聲響起,煙塵彌漫,在克雷芒身邊不遠處,一名老者顫巍巍的起身,衣衫褴褛,正是一燈大師。
一燈大師看着克雷芒身邊葉秋風的遺體,歎了口氣。
他目光轉向那個穿着紅色西裝的英俊中年男子,“我能問下,你是哪位大罪司教嗎?”
紅衣男子如同舞台演員一般,手放在胸前,彎腰行了個禮節,“永夜教會,傲慢大罪司教,費**.阿斯頓,很榮幸見到您,一燈大師。”
一燈大師雙手合十,“你們什麽都得不到,而即便是你,沾染上了我的怪異本源,也會被裁判長大人追殺至死。”
“是嗎?我倒是很想知道,季無咎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
而下一刻,一道溫柔的女聲在夜幕中響起,讓一燈大師和阿斯頓同時色變。
一燈大師先是震驚,後是歎息,“看來你們的情報很準确。”
阿斯頓面容嚴肅的向黑暗中的一個方向行禮,“見過教宗冕下。”
在場的祭司們紛紛單膝下跪,“見過教宗冕下。”
那道聲音的主人由遠及近,月光下照耀出她的真身,那是一名穿着黑色長裙的女人,身姿窈窕,腰肢纖柔,踩着一雙漆黑的高跟鞋,款款而來。
黑夜宛若她的面紗,令人看不真切她的容貌,隻給人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醉人微醺。
克雷芒看到對方,愣了下一下,他感覺這個女人很熟悉,自己似乎在哪裏見過。
女人的步伐詭異,明明走得那麽慢,卻一步之間就來到了克雷芒身邊。
她擡起帶着黑紗的素手,輕柔的摸了摸克雷芒的腦袋,“我的小克雷芒,你理應獲得自由,獲得你應有的榮耀,獲得你應有的……愛。”
“克雷芒!?”
一燈大師震驚的看着這個少年,對方的眼神變換,讓他明白克雷芒是見過這個女人的。
“你……”
克雷芒張了張嘴,又沉默了下來。
“一切都會有的,你今晚可以不用死,隻要你……”
女人的朱唇輕貼克雷芒的耳畔,手指向一燈大師的方向,“殺了他。”
克雷芒眼中滿是驚駭,大腦一片混沌。
而一柄他見過的匕首被遞到他眼前,女人的聲音自耳畔傳來,“很簡單,将它插入那位老先生的胸口就可以了。”
克雷芒呆呆的接過匕首,看向一燈大師。
一燈大師神情不斷變換,他的力量已經幹涸了,如今有這位天下第二恐怖的強者在這裏,他确實掀不起風浪了。
“想想他過去的所作所爲,我的小克雷芒,你真的有必要猶豫嗎?”
女人低語道。
沉寂良久,克雷芒邁動腳步,走向一燈大師。
一燈大師看着少年的眼睛,最終雙手合十,“你要背棄黎明,擁抱黑夜嗎?”
克雷芒不語,眉眼低垂,沒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情緒變換。
最終,他擡手,将匕首插入一燈大師的心髒,感受着這位老人漸漸停止的生機。
抽出匕首,轉身,不再看躺在地上的一燈大師。
克雷芒沖站在對面的女人笑了笑,“我自由了?”
女人點頭,面紗下露出溫柔的笑,點頭道:“當然,歡迎你,我們的聖子殿下。”
…………
夜幕下,圍繞着這座規模不小莊園的,是一堆堆篝火,将這篇區域照的燈火通明。
空氣中彌漫着沉重的怪異氣息,即便是那些強者們出手的殘留,也令人心顫。
負責維護現場的守夜人最低也是危險級的,可即便是他們,耳邊也會不時聽到令人頭皮發麻的低語聲。
而比這些殘留怪異氣息更加令人擔憂的則是,在海北省他們已經是現存最強的一批守夜人了,而永夜教會這次來犯的人中應該有着特級中的特級。
對于現場的守夜人們來說,他們隻知道這是一次永夜教會發動的襲擊,但并不知道眼前建築的含義。
夜幕下,狂風聲響起,在大地上似乎有一陣潮流奔騰,讓那些看守現場的守夜人更是心驚膽戰。
做守夜人的,多半都不會是膽小鬼,可他們即便不那麽怕死,也不想死的沒價值。
如果是永夜教會殺個回馬槍,他們在特級之上的強者手中,死的毫無意義。
狂風停歇,周遭的篝火一陣傾倒,好在來者在抵達目的地前減慢了速度,否則現場将重歸黑暗。
借着篝火的光芒,人們終于看清了來者,那是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年輕男人,一頭黑色短發,渾身帶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血煞之氣。
一時間,所有守夜人都握緊了自己的武器,盡管對面沒有出手,但他們不覺得這會是自己人。
陸晨看着現場十幾位警惕的守夜人,皺了皺眉,從胸前取出宗教裁判所的身份令牌,“自己人。”
凜冬散盡,星河長明,祝家人們新的一年,萬事順遂,虎虎生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