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晨剛一跑進後廚,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隻見店小二已經倒在地上,脖子上赫然一道傷口,鮮血汩汩流出,紅了大片地面。剛才還生氣勃勃的大活人,現在已然氣絕身亡。
屍體旁邊一個黃面婦女,想應該就是那小二的妻子,現在正驚愕地抱着雙頰,看着自己的丈夫,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在她的身邊,是一胖一瘦兩個提刀的男人,在男人身後,竟然站着段雪紅!
“是你?”袁晨凝眉瞪目,大喊一聲。
“哼哼,正是。”段雪紅笑了笑,說,“這店小二的廢話也太多了,否則我也不想大開殺戒。”
“這就是你大開殺戒的理由?”那婦人轉身,滿眼含淚,卻苦笑道,“他是個老實人呀,難道就因爲多說幾句話,就要失了姓命?”
“對此我也覺得很抱歉。”段雪紅似乎真有道歉的誠意,說,“不過他是在洩露機密。抱歉。”
“機密?”婦人怒道,“你們也有什麽機密?你們仗着自己手裏有刀,就大肆張狂。如此下去,你們也不得好死!”
“好了,”段雪紅冷冷道,“你說得也夠多的了。”話音剛落,隻見瘦子一揮刀,瞬間砍倒了婦人。
婦人倒在地上,卻還沒有斷氣,而是面目扭曲,似乎忍着劇痛,向店小二爬去。段雪紅倒是沒有阻攔,冷眼旁觀,看着婦人終于抓到了小二的手,才又一使眼色。可未及瘦子再度補刀,婦人便已斷氣。
“你……”袁晨看完眼前的情形,聲音都幾近顫抖,對段雪紅道,“你怎會變成這樣的殺人狂魔?”
“殺人狂魔?”段雪紅重複了一遍,冷笑道,“難道各爲其主時,我殺人就變成不應該的了?想我們當初有共同目标,爲了逃出襄陽,殺再多的人,你多說一句話了嗎?”
“我……”袁晨一時語塞。
“如果你對殺人之事的認識僅限于此,就不要再和我辯駁了。”段雪紅說,“那麽,廢話少說,跟我走吧。”
“走?去哪?”袁晨一驚。
“當然是去追趕劉宗敏将軍了。我要将你獻予他。”段雪紅毫不掩飾道。
“什麽?”袁晨大驚,道,“你和柳明不顧勞頓将我诓于此地,就是爲了這個?”
“哈,這你可錯怪柳明了。”段雪紅道,“他對我的想法毫不知情。”
“什麽?”袁晨一愣,問道,“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段雪紅說着,一頓,嫣然一笑,可這笑容卻令袁晨感到毛骨悚然。“柳明還以爲你仍作爲吸引吳三桂的誘餌存在呢。”
“你……你這麽說,我愈發不明白了。”袁晨道。
“哈。”段雪紅冷笑一聲,說,“我想,你已經知道柳明被我帶走之事了吧?”
袁晨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
“都是這小二多嘴。”段雪紅說着,冷眼看了一下地上的兩具屍體,“不過你知道也無所謂,因爲我知道,你走不出揚州。”
“爲什麽?”袁晨一驚,問道。可當他看到那一胖一瘦兩個兇神惡煞般的男人時,答案也便自然知曉了。她知道,她被盯梢了,若是出城,定會有人攔阻。
“我和柳明如是定奪,又說劉将軍有要事專信到來,讓他回駐地了解。當他回去以後,我便将以劉将軍手迹模拟的一封信給了他。大緻意思是讓他不要再接觸于你,而是隐藏至暗處,控制于你,不得出了揚州。又放出信去,專等吳三桂前來,而當他到來之時,便是他死身之地。”
“你……”袁晨聽後,手指哆嗦着指點對方道,“你現在的處事方式怎會如此兇險?”
“這還算兇險?”段雪紅笑了,又說,“這隻是對吳三桂,對你,還有後招。”
“我知道,你不都說了嗎?好,無所謂,走吧,帶我去見劉宗敏!”袁晨大怒道。
“哼!”段雪紅冷笑道,“你倒是很主動,不過我勸你一句。盡管帶你到劉将軍身前我們也會立下大功,但是若你想對我們不利,那我們也盡可以在路上廢掉你。甯可再爲将軍拼上十年八年,慢慢向上爬。”
袁晨聽後,雖然心裏有氣,卻也無計可施,隻好默不作聲了。
“這樣便對了嘛。”段雪紅滿意道,“走吧。”
“走?”袁晨一愣,“走哪?”
“呦?”段雪紅瞪大眼睛道,“剛才還是個明白人呢,怎麽這會兒就糊塗上了?北上呀,追劉将軍去呀。”
“可是你忘了自己剛才說的話了吧?”袁晨也冷笑道,“我出不得揚州。”
“這不是你要考慮的。”段雪紅笑着,從身後拿起一個帶着紗巾的鬥笠,又拿起一套男兒的短衣襟,說,“換上。”
袁晨自知抵抗也無濟于事,隻好聽命于對方,默默拿起衣物。胖瘦男人見狀,忙出了後廚,将門掩上。
袁晨看了段雪紅一樣,隻見對方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她歎了口氣,緩緩除下身上的女兒裙裝,換上了段雪紅爲她準備的衣物。
一切準備就緒後,四人分走出旅店,騎上馬匹,向北城奔去。
不消片刻,便到了城門口。門口有兵士駐防,可從衣着上看卻是明朝官兵。但卻不知爲何,瘦男人竟然上前對官兵低聲說了幾句什麽,官兵看了段雪紅和袁晨一眼,一抱拳,便放行了。
段雪紅得意地對袁晨低聲道:“現在隻是眼前的明軍官兵爲我所用,若是以後,整個大明的官兵都會爲我們所用。”
“哼!”袁晨低聲哼了一句,甚爲不齒,道,“小心将來拉清單。”
“什麽?”段雪紅當然沒看到《小兵張嘎》,她不明白袁晨話中的意思。
“沒什麽。”袁晨說完,竟率先拍馬向城外走去。段雪紅白了她一眼,急忙跟上。
雖然二人面不合心也不合,可是一路倒也無事。經徐州、兖州、濟南,停停走走,過了半月有餘,終于來到了保定府。
一路北來,袁晨對世事見識頗豐,因爲戰争的氣息随着北進而越發濃烈,進到河北地界後,不時便可見到烏鴉漫天,野狗遍地。這堂堂中原之地,竟然成了寸草不生、孤魂野鬼遊蕩之所。直到進了保定府,才終于有了人氣,但卻是兵士陣營繁密。至于百姓,都處于夾縫中生存,人心惶惶,幾乎毫無喘息餘地。
順着兵士的駐營,一路走向城中央,便可見到一間大氣豪闊的宅子。宅子門口兵丁守衛嚴密,幾乎連鳥雀都飛不進去。
來到正門前,隻見段雪紅急忙下馬,上前竟然對守門軍士卑躬屈膝,說了許久。軍士對袁晨從頭到腳細緻打量了好一陣,才終于點了點頭,開了大門。胖瘦男人見狀,忙扶袁晨下馬,随後牽好四匹馬向馬廄走去。而袁晨和段雪紅在軍士的引領下,向宅子深處走去。
不知過了多少道院子,來到一間偏房前,軍士才回身而退。段雪紅指引袁晨入内,随後吩咐丫鬟準備熱水,爲袁晨沐浴更衣。
一路走來,甚爲勞累,袁晨真希望一下子投身到那漂着花瓣的熱水中,好好洗洗。可是她知道,這一洗,就是要把自己獻出去的第一步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成爲那劉宗敏甚至李自成的玩物。她有點想吳若傑了。
可是這世上每個美女都是身不由己,出塞的昭君、自缢的貴妃、還有那作爲政治添頭的西施與貂蟬。當然,也有她——明末清處的這個著名女子——陳圓圓。
沐浴更衣後,袁晨在銅鏡前扭動了一下腰肢,那如花般的衣衫雖然靓麗,卻也隻能作爲她那如花般面容的陪襯。雖然路途勞累,面色略顯憔悴,可從另一方面講,卻也更加令她病如西施,弱似黛玉。
過了一會兒,門被敲響,丫鬟看了看袁晨,袁晨點了點頭,丫鬟才把房門打開。
進來的是段雪紅。隻見段雪紅也換了一身幹練的打扮,也顯得英姿飒爽。唯一不變的,卻還是左邊那空蕩的衣袖。
“好了吧?”段雪紅面無表情,冷冷地問道,“該去見劉将軍了吧?”
袁晨沉默了一會兒,隻得點了點頭。
跟随丫鬟指引,二人一前一後走到了前廳。丫鬟通禀後,段雪紅引領袁晨走進了廳内。
走進廳内,袁晨一驚。雖然廳内面積碩大,卻幾乎被一個碩大的沙盤占據。這分明是一間作戰室。把作戰室放在自己的會客大廳之内,時刻想着戰鬥,這樣的将領,怎可能不打勝仗?想到這,袁晨竟然對這劉宗明有了一絲好奇,有點想看看這個劉大将軍到底是何許人也了。
廳内此時無人,隻是在屏風後聽見有人說話。段雪紅和袁晨也不敢坐下,隻在旁邊站立。過了一會兒,屏風後的話音大了起來,似乎是一人在訓誡他人,道:“如若不從他方調取糧草,省卻這些時曰,全力攻城,豈有不破之理?”
“将軍,”另一人說,“可是現在全軍士氣并無之前高漲,卻有驕兵之嫌,若是讓軍士們此時攻城,恐怕要……”
“如何?”訓誡手下的人又說,“李将軍已然出了山西,進入河北,破了萬全都司。說好了齊頭并進,我們豈能讓李将軍等待我們?”
“可是,将軍……”另一人似乎還要勸慰。
“休要多講!”這人說,“我意已決。你們暫且退下吧,今夜飯後,再來此處,我們重新謀劃方案,定要一舉擊破。”說完,隻聽齊刷刷的聲音道:“是。”随後,從屏風後走出了數位金盔銀甲的将領,出門而去,卻無人多看花枝招展的袁晨一眼。袁晨不禁感歎劉宗敏治軍極嚴。
段雪紅見屏風後再無動靜,才敢緩步前去,探頭看了看,又對袁晨擺了擺手。
袁晨也走上前,卻不料一腳踢在了架在地上的一把刀鞘上。刀鞘“咣當”一聲摔倒在地,驚得她一身冷汗,忙擡眼看去。隻見正在太師椅上揉着太陽穴閉目養神的一個男人睜開眼,緩緩轉過頭來。
袁晨一看這男人,竟然渾身的汗毛孔都張了開來。那又粗又黑的眉毛,那堅定的眼神,那碩大的鼻頭和厚厚的嘴唇,以及鬓角的花白毛發。這……這人不是李端麟嗎?吳若傑當老大之前的那個黑社會老大,被她一槍擊中太陽穴的那個黑社會老大。那張鮮血橫流的面孔再度活生生的出現在了面前,這令袁晨大爲恐慌,甚至比看恐怖片還恐怖。
“将軍!”隻見段雪紅附身跪下道,“我爲您把江南陳圓圓帶來了。”随後,她又對袁晨說,“這便是劉宗敏大将軍,還不行禮。”
袁晨本就驚慌不已,加之對方的氣場非常強大,一個眼神,便早已讓她腿軟了。段雪紅這一說,她更是慌忙下跪。
“我何時……哦,”劉宗敏剛要否認,卻似乎想起什麽似的,點了點頭,看了看袁晨。袁晨也偷眼看了看他。可不知爲什麽,即便面對如此漂亮的女子,即便袁晨用她在警隊中的經驗審視觀察着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的眼神中竟然也沒有一絲變動,甚至沒有一點波瀾。
“我知道了,你們下去吧。”劉宗敏說完這句話,便又閉目養神了。
第一次和劉宗敏見面,時間僅有如此短暫,甚至連見面前内心惴惴不安的袁晨都覺得意猶未盡。可是劉宗敏就是那樣平靜,平靜的見她,平靜的讓她走了。
跟随段雪紅回房間的路上,她十分想問問段雪紅緣由,她不是就此對這劉宗敏有了非分之想,而是一直被封爲女神的她對對方的冷漠十分神傷。可是段雪紅也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帶她到了住處,隻說了一句“你休息吧”便轉身離去了。
袁晨歪倒在綢緞床上,倚在蠶絲被上,有些不知所措,卻轉而笑了。也許那個男人已經過了對女子起色心的年齡了吧?不過她轉而又笑不出來了。那是劉宗敏嗎?那不是李端麟嗎?和阿健長相一般的柳明,和小女警長相一般的袁莫晴,還有這和李端麟長相一般的劉宗敏。那些早已在她的生活中一個一個死去的人,在古代竟然又一個一個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難道是宿命輪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