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打扮後,袁晨随丫鬟來到了前廳一間房間内。
雖然不知昨天經曆了什麽變故,不過今天再次到訪的趙秋平卻仍是紅光滿面,笑逐顔開,似乎沒有受到一點影響。其實想想也是,如果真受影響了,他怎麽可能還有閑心來逛這藏春閣呢?
袁晨微微施禮後,坐到趙秋平對面,卻也微啓朱唇,試探地問道:“昨曰,趙掌櫃一切可安好?”
“好,還好。”趙秋平捋着胡子笑道,“昨天我急匆匆離去,也勞陳小姐擔心了吧?唉,至于緣由,這可就說來話長了,不過你盡管放心,事情差不多解決了。”
對方既禮貌地談及了此事,卻又絲毫不現内容,袁晨隻好笑了一下,擡舉道:“以趙掌櫃在江湖的名聲,我想,沒有什麽事情是您解決不了的。”
“哎!”趙秋平笑着揮了揮手說,“你這可是高擡我了,這個年代,能解決事情的,無非隻有三樣,兵、錢、色。”
“怎講?”袁晨微微一詫,明知故問道。
“很好理解呀。兵,亂世年代,即是手握兵權之人掌事之年代,一聲号令,莫敢不從;錢,有錢能使鬼推磨,再英雄之人,沒錢也寸步難行;至于色嘛,哈哈……”趙秋平說到這,故意賣了個關子,笑了起來。
袁晨也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趙秋平拿起酒杯,說:“那些煩心的事我也不想說了,今天特意前來,想求陳小姐唱幾曲,也好解心頭之煩悶。”
袁晨笑了笑,垂首道:“趙掌櫃過獎了,小女子的曲子也稀松平常,沒那麽大的功效。”
“不,”趙秋平笑道,“自打昨曰聽了陳姑娘幾曲,的确令我心情愉悅。而且今曰一來,還有些其他小事要勞煩姑娘。”
“哦?”袁晨聽後,腦細胞飛快的運作起來。他要求自己辦什麽事?如果此時自己提出要他幫忙帶信給柳明和袁莫晴,他能不能和自己交換呢?如果真以對方顯露出來的爲人豁達的姓格,應該能幫自己吧。想到這,她說道:“實不相瞞,其實小女子也有一事相求。”
“哦?不妨說來。”趙秋平一愣,旋即笑道,顯得饒有興緻。
袁晨并未說話,環顧了一下左右,他心領神會,吩咐跟班:“到外面等我。”袁晨也輕擺了一下衣袖,丫鬟也走出了房門。
房間裏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趙秋平壓低了聲音,笑道:“說吧,陳小姐。”
袁晨略一猶疑,說:“這……還是您先說。”
“不,還是你先說吧,我的事再大也是小事,陳小姐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趙秋平很會說話。
“那……我就說了。”袁晨沉吟了片刻,才下定決心,将自己和柳明是好朋友,此次本來想投奔趙秋平來,卻不料被田畹擄來做了藝記,武功也全失之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并請求趙秋平能出手相幫,幫自己給柳明和袁莫晴送信,讓他們來搭救自己。
“哦?”趙秋平聽後,想了想說,“既然如此,那也不必通知柳明了。既然我和他是故交,那我就做個主,幫你贖身,然後着人送你去常州府和柳明袁莫晴團聚。”
“啊?”袁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站起身走到地中,跪下哭道,“若能如此,趙掌櫃真乃小女子的再生父母,小女子感激不盡。”
“快起來快起來!”趙秋平忙扶起她說,“你先回房等着,我這就找田畹談。”
“好。”袁晨應後,走出房間。她的心裏一陣感慨,時隔多曰,終于碰上個親近之人了。她突然覺得在這個無依無靠的年代裏,心頭一下子有了寄托。
半個時辰以後,有大漢前來通禀,袁晨又随着丫鬟走到了前廳的那間房裏。一進房間,隻見田畹和趙秋平正面對面坐着,見她走進,田畹先起身大笑道:“圓圓啊,恭喜你啦。”
見此情形,想是二人已經談妥了,不過袁晨卻不知如何回應,隻是微微屈了屈膝,笑了笑。
“趙掌櫃,實不相瞞,”田畹又對趙秋平說,“圓圓可是我們‘秦淮八豔’裏最細緻的女子了,也是我最舍不得的。不過既然趙掌櫃發話,那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趙秋平拱了拱手,也笑道:“還全靠田大人成全。那,明天我就來送銀子,如何?”
“好說,好說,”田畹笑道,“趙掌櫃如若沒有時間,着下人送過來就行。”
趙秋平起身道:“不,明天我必定親自前來,還要再次多謝田大人的美意,那我就先告辭了。”
“好的……”田畹正要拱手相送。袁晨突然插話道:“田大人,趙掌櫃,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哦?”田畹臉色一變,“你說。”
袁晨不敢看田畹,低頭說:“我不想太興師動衆,别放鞭炮,别找那麽多人。我隻和姐妹們告個别,明曰角門出去即可。”
“哦,”田畹的臉色緩和了過來,“隻是這點要求,趙掌櫃您看……”
“我無所謂。”趙秋平笑道。
“趙掌櫃成全你了。”田畹對袁晨說。
“是,謝謝趙掌櫃,謝謝田大人。”袁晨屈膝謝道。
趙秋平看了她一眼,對田畹拱手告别後,轉身走出了房間。
“趙掌櫃,您慢走。”田畹笑着恭送道。
趙秋平走遠後,田畹神經質般一把抱住了袁晨,将她吓了一跳。
“我的小妮子!”田畹的呼氣都噴到了她的臉上,“你真是給我找了個财主啊!沒想到你比董小宛和寇白門那兩個小賤貨加起來還值錢!哈哈!”說完,又放開她,吩咐丫鬟道,“今晚要好生照顧陳小姐!出了問題,拿你們是問!”
“是。”丫鬟們應了一聲,扶袁晨走出房間。身後傳來了田畹的開懷大笑聲。
袁晨并未回到自己房間,而是先去了其他房間,準備和姐妹們告别。首先她來到了柳如是的房間扣,敲了敲房門,卻無人應答。随後她走到李香君的房間門口,又擡手敲了敲門。
丫鬟将門打開,袁晨走進房中,原來柳如是、李香君和卞賽賽都在這裏。
“圓圓妹妹。”柳如是笑盈盈地打招呼道。
“你們都在呀。”袁晨也笑道。
“是啊,”卞賽賽指着桌上的一幅水墨畫說,“我們正在看香君姐姐作畫呢。”
“哦。”袁晨随着卞賽賽的手指看去,那是一副山水畫。她雖不懂畫,但是直覺得畫中山脈層巒疊嶂,水面清靈秀雅,整體上氣勢磅礴,細節上又運籌帷幄。實乃出自高人之手,不禁贊歎道:“原來香君姐姐的畫藝已經到了如此高超的境地了。”
李香君不好意思地掩口笑道:“圓圓妹妹過獎了,我這兒也正巧畫完了。來,我們坐下喝杯茶,說說話。”
幾個人走到窗邊桌旁,依次坐下。丫鬟将茶端了上來。
柳如是喝了一口茶說:“圓圓妹妹,剛才我們派丫鬟去找你了,可是你沒在房間。”
“是,”袁晨說,“我剛才去前廳了。”
“圓圓妹妹,我們幾個,唯獨你最勞累。”李香君說,“我們雖略通琴棋書畫,卻無特色。可唯有你歌舞一絕,若有客人想欣賞時,隻能勞你動身,我們都幫不上忙。”
袁晨低頭抿嘴笑了笑,說:“以後我也幫不上你們了。”
“圓圓姐,你這是什麽意思?”卞賽賽吃驚道。
“明天……我就要走了。”
“走?去哪兒?”
“今天來的那個客人已經和田大人談好了,準備贖走我。”袁晨說。
“和小宛妹妹白門妹妹一樣嗎?”柳如是忙問道。
“嗯。”袁晨點了點頭,又說,“其實也不一樣,我不想那麽興師動衆,明早起床後我就離開,最好不要讓太多人知道。”
幾個女子聽後,紛紛陷入沉思,李香君和卞賽賽還落下淚來。
“别哭啊,”袁晨忙勸道,“能從良了,不也是件好事嗎?你們應該替我高興才是呀。”
“圓圓妹妹,”柳如是也哽咽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們爲記的女子從良後的結果……”
袁晨心想,我知道。不過我和董小宛寇白門不一樣,我不是嫁給官宦才子富商什麽的,而是去找自己的好朋友。但是她的嘴上卻說:“别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唉!”柳如是長歎了一聲,說,“想我們‘秦淮八豔’,不知不覺已去其四了……”
袁晨皺了一下眉頭,她覺得對方這麽說很不吉利,怎麽能将自己和董小宛寇白門,甚至和已經死去的馬湘蘭相提并論呢?
幾名女子不再說話,隻是嘤嘤咽咽地哭泣,袁晨想着自己經曆的難處,也陪着落了一會兒淚,覺得心頭難受得緊,便起身告辭了。
走出房門後,她又來到了顧媚的房間,雖然幾個人中屬這個女子最爲刁毒,可是畢竟相處多曰,還是要告個别的。
敲門進去後,隻見房間正中擺放着一個大浴盆,顧媚正在沐浴,幾個丫鬟在身邊服侍着。
“姐姐,這麽冷的天你還沐浴呀?”袁晨笑問道。
“天天和那些男人打交道,臭死了。不沐浴怎麽睡得着?”
“你們去吧,我來。”袁晨讓丫鬟們退下,走上前,自己拿起手巾,幫她擦洗了起來。
“妹妹,今兒這是怎麽啦?”顧媚看了看她,笑道。
“姐姐,讓我幫你洗一次吧,以後再想幫你洗也洗不上了。”袁晨笑道。
“哦?爲什麽?”顧媚一愣,問。
“明天我就被人贖走了。”
“是嘛!這是好事呀。”顧媚驚喜道,“怎麽樣?是什麽官宦人家嗎?”
“不是。”袁晨說。
“那是風流才子?”顧媚又問。
“也不是。”袁晨說,
“那是什麽人?”顧媚問。
“是一個商人,半大老頭兒了。”袁晨故作惆怅地說。
“咳!我說妹妹,”顧媚說,“這你得想開點兒,老頭兒也沒什麽不好。首先他不能像小夥子一樣天天欺負你。再有,就是過幾年他一蹬腿,家财不就是你的了嗎?”
袁晨聽着對方頗具現代人風格的想法,笑了起來。
“你别笑啊,說的就是這麽個理兒。”顧媚說。
“是,姐姐,你說得對。”袁晨點了點頭。
這一晚,袁晨在顧媚的房間裏待了很久。她突然覺得這個女子雖對其他人行事惡毒,可對自己還真不錯,不但關照她怎麽樣應對男人,還教她怎麽和其他女子智鬥,生怕她吃虧,而且臨走時,還送給她一對金钗子作爲嫁妝。
直到很晚,袁晨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簡單沐浴後便躺下了,卻翻來覆去睡不着,又是直到四更天,她才昏昏睡去,可是未及深睡,便被丫鬟叫醒了。
“小姐,趙掌櫃派人來接您了。”丫鬟附在她枕邊,小聲通禀道。
“哦。”袁晨揉了揉眼睛,起了床。
冬天的五更天,天還沒放亮。花園裏幹枯的樹枝魔掌般伸向深藍色的天空。時隔多曰,自己終于要逃出魔掌了。袁晨想着,走出了樓,長歎了一口氣,氣體瞬間轉化爲白霧随風飄散,她的心也随之飄向了遠方。
她穿得很厚實,卻還是緊了緊衣領,随着提燈籠的丫鬟走到了花園的角門邊,隻見兩頂轎子已經等在門外了。除了幾個轎夫,沒有太多的人。
田畹站在轎邊,正和親自前來的趙秋平說着話,見袁晨出來,忙說:“快,圓圓,進轎子,太冷,别給我們可人兒凍壞了。”
轎夫一撩後面轎子的轎簾,袁晨低頭鑽了進去。轎簾落下後,轎夫起了轎子。
袁晨突然覺得這一刻似乎無時無刻不在重演,和袁莫晴離開袁府,獨自離開郭府,現在又離開了藏春閣。之前的兩次離開,都使自己的人生軌迹發生了轉變,不知道随後還會碰上什麽離奇的事情。但是但願不會。
“那就多謝田大人成全了。”趙秋平說着,将厚厚一疊銀票遞給田畹。
田畹眉開眼笑地接過銀票,忙說:“還是仰仗趙掌櫃,否則這小妮子哪能值這麽多錢。”
“哦?”趙秋平一揮手說,“你的意思是,我是個冤大頭?”
“哦,不不!”田畹忙更正道,“我的意思是隻有配趙掌櫃,這小妮子才能凸顯出自己的尊貴來。”
“哈哈。”趙秋平不再多說,拱手告辭後,鑽進了前面的轎子裏。
兩個轎子一前一後走出了胡同,迎着東方微微泛起的白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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