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雪紅歎了一口氣,娓娓講述起自己的經曆來。
原來段雪紅和李自成一樣,也是陝西米脂人。崇祯二年,也就是1629年,李自成随當時的闖王高迎祥在陝西起義。自打義軍揭竿而起後,明朝政斧就一面派兵剿殺義軍,一面着力在義軍幾個主要首領的原籍地清除其鄉黨。段雪紅母親姓李,和李自成是遠房親戚,又和義軍走動頗頻,所以也受到牽連。不過當時段家在米脂很有勢力,所以明軍沒有即刻動手,而是從農業,商業等經濟方面對段家進行制裁,使段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僅過了一年,段家的勢力已經大不如前,而明軍在此時定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在段雪紅剛滿十四歲的那年冬天,段家全家被明軍抄斬。其間,義軍明知于此無力阻攔,卻也頗爲義氣地派來了救兵,畢竟段家多年來爲義軍提供了很多糧草資金,對義軍有恩。當時義軍解救行動的首領就是袁時中。當時的袁時中,年紀二十有九,正是大好年歲,意氣風發,魁梧帥氣,一柄大刀揮得風生水起,殺得明軍七零八落,不過怎奈義軍能力有限,在解救中隻搶出了段雪紅,最後不但段家其他人全部被明軍殺害,參與解救的二百義軍也殺得隻剩下了十幾人。被袁時中挾在腋下的段雪紅腦海中唯一存留的印象,就是當時雪白的雪地被鮮血染成了血紅色。自此,段雪紅受到了刺激,忘記了原先的名字,後來袁時中問她叫什麽名字時,她就順嘴說自己叫雪紅。雖然過了一段時間後,她的記憶恢複了,可這個名字卻一直叫了下來。
在那不久,闖王高迎祥戰死,李自成繼闖王位,正式接管了義軍。從此,義軍的隊伍不斷壯大,戰無不勝,聲名遠播,而袁時中也随之聲名鵲起,生活也曰漸安逸,少了剛入義軍時的成天厮殺。那時,剛剛情窦粗初開的段雪紅找了個機會對袁時中表達了愛意,确切的說,其實自打袁時中救了段雪紅後,她就深深喜歡上了這個男人。雖然當時段雪紅隻有十四歲,可是在古代,十三四歲的女孩出嫁大有人在,是很正常的事。可沒想到的是,袁時中卻告知段雪紅,他已經結婚了,雖然妻子已經過世,但是卻留下了一個隻比段雪紅小八歲的女兒——也就是袁莫晴,他曾經答應過妻子,要全心全意撫養女兒長大誠仁。不是沒有人勸袁時中續弦,不過都被他婉言拒絕了,所以對于段雪紅的愛意,袁時中也硬是回絕了。曾經有一晚,段雪紅跑到袁時中房裏,咬着牙脫光了衣服,赤裸身體跪在他身前,苦苦哀求對方要了自己,可袁時中卻仍巍然不動,硬是沒碰她一個手指頭,甚至沒正眼看她一眼。從那以後,段雪紅便戴上了鬥笠和面紗,她暗下決心,這一生,除了袁時中,她不會再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容貌和身體。後來,段雪紅又狠心修習武功,下定決心一輩子在暗中保護袁時中,不讓任何人傷害他。如果有人對袁時中有異心,甚至威脅到他的安全,段雪紅都會以命相搏。在她的心裏,她的人,她的心,她的身體,她的命,她的一切,都是袁時中給的,爲了這個男人,她會不惜一切,包括獻出自己的生命。
段雪紅說完了,袁晨和袁莫晴卻聽得癡癡傻傻,無法從中自拔。如此專一的愛情,她們隻在故事中聽過,盡管段雪紅的講述并無細節可言,卻還是深深地震撼了兩個女孩細膩的心。這個女子,竟然爲了心愛的男人付出了那麽多,包括那最美麗的十三年青春。
屋内靜了下來,隻有窗外的雨在滴嗒作響。良久,段雪紅長歎了一口氣,說:“唉,十三年都過去了,不要想那麽多啦!”
“雪紅姐,”袁莫晴悶了半天,終于開口說道,“我差一點點就要叫你‘娘’了。”
袁莫晴的話一下子逗笑了大家,是啊,如果袁時中真娶了段雪紅,那她可真就是袁莫晴的繼母了。
屋内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許多,賽金花也正好端着一大盆餡餅走了進來,見三人正在歡笑,問道:“什麽好事啊?笑成這樣?”
“是雪紅姐,”袁莫晴搶着說,“她戀愛了。”
“哦?誰家的小夥子這麽有福氣啊,被這麽一個如花似玉武功又好的姑娘看上了。”
“哈哈……”三個女孩聽後,更笑成一團,暫時忘記了逃亡的苦累危險。
雨一連下了六天,其間,老金頭兒來給段雪紅拆了線,又重新敷了藥,段雪紅的傷也就好得差不多了,每晚開始逐漸活動身體,有時還打幾套小拳。
正如賽金花所說,又是戰亂,又是陰雨,這些天客棧都沒來過客人,袁晨和袁莫晴每天隻是幫賽金花做飯,收拾屋子,她們很想出門逛逛,卻又被雨阻擋着出不去,隻好在做完活計後躲在屋子裏聊天逗樂,可笑過以後,更是無邊的孤寂。
到了第七天頭上,天終于放晴了,太陽難得的現出了笑臉,不過這明朗的陽光卻給三個女孩帶來了麻煩——襄陽的追兵來到了朱集鎮,并四處貼着懸賞告示。其中一些士兵在賽金花的客棧休息喝酒時,被賽金花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其中最令人震驚的一條就是——袁時中已被處決。
看着趴在床上痛哭的袁莫晴和站在窗前默默流淚的段雪紅,袁晨也不敢相信,對女兒那麽慈愛對朋友那麽講義氣的袁時中已然和她們陰陽兩隔。
哭了一會兒,段雪紅轉過身來,怒道:“我這就回襄陽去!我要爲袁将軍報仇!”
“我也回去!”袁莫晴也站起身,柳眉倒豎道。說完,二人便向門外走去。
“站住!”袁晨喊了一句,聲音不大,卻很有穿透力,二人聽後一頓,停在了門口。
“你們回去找誰報仇?憑你們倆,能殺得了一城的兵士?難道你們想白白送命嗎?袁将軍是因爲什麽死的?你們想讓袁将軍就這麽白白死了嗎?”袁晨一連串地問道。
袁莫晴和段雪紅的沸騰熱血稍微冷卻了一些,的确,袁時中爲了她們能逃出襄陽逃到江蘇,不惜留在城裏,現在他死了,她們若再回去送死,豈不是白費了他的心思嗎?
“那你說怎麽辦?”袁莫晴雙眼通紅,問袁晨道。
袁晨想了想說:“以現在的狀況,逃出鎮子都有點不現實,因爲現在鎮上已經布滿了士兵。即便我們幸運,沒有被堵截到,可是他們貼出了那麽多懸賞告示,如果被某個貪财的百姓發現了我們,說不定就會将我們出賣的,那樣一來,不但我們難逃一死,恐怕還會連累到花姐。最好的辦法,就是按兵不動,躲過這一個白天,等到天黑後再計劃如何逃走。”
袁莫晴坐回到床上,段雪紅也走回到窗邊,雖然誰也沒說話,但是她們都用肢體語言表示同意袁晨的計劃。
可是天色才不到中午,春曰漸長,等到天黑要很久,賽金花也忙着在樓下招待兵士們,順便攔阻他們上樓查房。當然,以賽金花的能力,将幾個士兵逗得找不到北是再容易不過了。
不過對于樓上的三個女孩來說,卻是度曰如年,悶得厲害。袁晨和袁莫晴傻坐在床上,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段雪紅站在緊閉的窗前,透過窗棂看着外面街道上亂哄哄的士兵和百姓。
突然,段雪紅向袁晨和袁莫晴招了招手:“快!快過來!”
袁晨和袁莫晴忙起身上前,問道:“怎麽了?”
“看那個人。”段雪紅指着樓下的一個人道,“怎麽總是指着我們店?好像在對旁邊的士兵說着什麽。”
三人順着手指向樓下看去,隻見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邊指着店裏邊對着身邊的兩個士兵說着話。
“這個人,我好像在哪裏見過。”袁晨自言自語道。
“哦?你以前來過朱集鎮?”袁莫晴問道。
“沒有啊,和你們一樣,那天晚上才來。”袁晨回答道。
“不對!”她想了想又說,“我比你們早來了一會兒,是替雪紅姐來找大夫。我想起來了,就是那時,我見過這個男人,他好像是花姐的鄰居,好像叫侯……侯二。”
“什麽?他是花姐的鄰居?”段雪紅聽後一驚。
“是啊。怎麽了?”袁晨問道。
“他爲人如何?”段雪紅又問。
“這我可不知道,但是聽他說話好像不太正經,像個小**。”袁晨想了想,說。
“怕的就是這樣的人,如果他爲了賞金,将花姐和我們出賣了,那就壞了。”段雪紅說。
袁莫晴面露愠色:“花姐這麽好的人,怎麽會有這樣的鄰居?要真是這樣,我饒不了他!”
“還是先看看再說吧,要真是那樣,我們跑都來不及,估計你也沒什麽機會教訓他了。”段雪紅說。
三人說着,繼續看去。隻見侯二和士兵說了幾句話後,帶着他們走進了客棧。
“快去看看,千萬别出什麽事。”段雪紅說着,忙快步走到門邊,側耳傾聽一樓的動靜。
袁晨她們所在的房間在二樓最裏面拐角處,因此聽不太清樓下的說話聲,不過片刻後,隻聽得傳來了“轟”的一聲,似乎樓下的桌椅被人一腳踹翻了。
“不好!”段雪紅一驚,輕輕打開門,三人摸到了樓梯口,向樓下偷偷看去。
隻見一張桌子已經翻倒在一旁,桌腿已然折斷,正吃飯喝酒的五六個士兵都已站起身來,圍在一邊。後進來的兩個士兵手持刀槍,直指賽金花。在這兩個士兵的身後,站着侯二。
“你們到底想幹什麽?”賽金花雙手叉腰,杏眼圓睜,高喊道。
“花姐,你就承認了吧,難道那天你身後跟着的那人不是告示中的一人嗎?”侯二畏畏縮縮地站在後面,冷笑道。
“侯二!你放屁!我都跟你說了,那是我侄子,是男的,到我這兒走親戚來了。那天他正好感冒了,我就去找老金頭兒抓點藥,不行嗎?”賽金花指着侯二,大罵道。
“那你侄子現在在哪兒?”一個士兵提刀指着賽金花,問道。
“走了呗!怎麽?”賽金花一斜眼,反問道。
另一個士兵又問:“前幾天一直下着雨,你侄子冒雨走的?”
“他願意冒雨走,我又攔不住。難道下雨不能走人?”賽金花又反問道。
“你總在反問我們,說明你心裏有鬼!”提刀的士兵又厲聲道。
“我心裏有鬼?你可以當街打聽打聽,我花姐是不是心裏有鬼的人。”
“不用問别人,去問問老金頭兒就行,如果他們倆的話能對得上,那就說明沒有說謊。”侯二對士兵卑躬谄笑道。
“好主意,你們倆,”提刀士兵一指兩個士兵道,“帶侯二去找老金頭兒,看看他怎麽說,如果說的和這個女人不同,就當場處死!”
“是!”兩個士兵應道。
“慢!”賽金花忙攔道,“老金頭兒知道什麽?他什麽都不知道,我那天就是抓了點藥,他隻是個賣藥的,怎麽會知道我抓藥給誰吃呢?”
“潑婦!”提刀的士兵怒罵道,“别找借口了。我看你們就是那三個流寇的同黨!我勸你最好盡早招了,免得受皮肉之苦。”
“呦?你一個義軍,還敢打罵百姓不成?你們不就是爲了我們普通百姓打天下的嗎?”賽金花叉腰諷刺道。
“那也得看是什麽樣的百姓!”士兵說完,收刀入鞘,一步上前,抓住了賽金花的頭發,左右開弓,狠打了她幾個耳光。
賽金花被打得鼻口竄血,跌坐在地上。士兵又走上前去,正準備繼續毆打,突聽得樓上大喝一聲:“住手!你們要找的人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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