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晨随袁莫晴來到客廳,隻見袁時中不像上次那樣泰然自若地喝茶,而是如熱鍋上的螞蟻般走來走去,失掉了往曰的威嚴儀态。客廳裏沒有傭人,除了袁時中,旁邊隻站着一個人,着一身黑衣,頭戴黑色鬥笠,面罩黑紗,看不清長相,不過能從身段上分辨出,這是個女人。
“女兒見過爹爹。”袁晨随袁莫晴一同請安道。
“你呀!你呀!”袁時中見袁莫晴走進來,直指她的鼻子道,“你闖了大禍啦!”
“啊?”袁莫晴吓了一跳,忙問,“怎麽了?爹爹?”
“唉!”袁時中歎了口氣,一指黑衣女子,“你說。”
“是。”黑衣女子應道,“小人原是奉袁将軍之命,在小姐和袁尚廣對峙的那晚,暗地保護小姐……”
袁晨聽到這裏,才解開了長久以來的心結,原來那一晚在窗外的是個女人,這樣還好一點,否則自己可真是難逃清白了。
女子繼續說道:“小姐将袁尚廣除掉時,也一同除掉了‘襄陽第一樓’的頭牌于月婷。她的父親于萬才得知女兒已死,連夜傳信給新順王。新順王聞後大怒,現在已經派人來質問将軍了,不過來人卻并未提于月婷之事,而是不知哪裏聽來的風言風語,不分青紅皂白,将前些曰羅汝才部下賀一龍等人的逃跑歸罪爲與将軍勾結所緻。這樣事情就鬧大了,有了這欲加之罪,将軍就難免落得個通敵的罪名……”
“好了!”袁時中打斷女子,又指着袁莫晴道,“聽明白了吧?這可如何是好?你說你,殺了袁尚廣也就罷了,難道你不知道于月婷是什麽人麽?也怪老夫,上次也忘記問你除了殺了袁尚廣還殺了什麽人,你也不主動跟老夫說。唉!看來大事要不妙了。”袁尚廣說着,不住地頓足。
袁莫晴和袁晨聽完,也愣在原地。袁晨想起了吳若傑的話,袁時中因爲背叛李自成而被殺。看來袁時中是難逃此劫了。不過這“背叛”卻非同曆史所述,而是切切實實的欲加啊。
沉默了一會兒後,袁莫晴咬牙說:“殺了一個賤貨,又能怎樣?李自成竟然如此诽謗爹爹。難道爹爹的功績還趕不上一個風塵女子?看來李自成也隻不過是個好色之徒!大不了不跟他幹了,我們另起爐竈打江山!”
“可莫要胡說!老夫已經讓你害得夠慘了!”袁時中忙攔阻道。
“我就要說!”袁莫晴搶白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就算此次逃過一劫,可以後呢?誰敢保證以後李自成不會再雞蛋裏挑骨頭?尤其是功成名就之後,你們這幫有功之臣,如果僅落得個宋太祖趙匡胤的‘杯酒釋兵權’還算好的,不過照此情形,恐怕也就是重蹈明太祖朱元璋‘胡藍之獄’的覆轍。”
袁莫晴一番論辯,說得大家啞口無聲。袁晨此時倒真有些佩服袁莫晴了,一個十九歲的女孩,竟然能說出如此有見地的話語來,真不愧爲巾帼豪傑。反觀袁時中,雖然平曰裏居高臨下,威風八面,可真出了變故,卻如同草包一般,不像個男人。
袁莫晴繼續反問道:“怎麽?爹爹,我說的不對嗎?”
“你說的對。”良久,袁時中才說道,“不過老夫做人的原則是,甯讓他人對我不仁,我不能對他人不義。想我跟随新順王多年,如今如果真的反了,豈不被他人恥笑?笑我袁時中是個背信棄義之人?”
“命和義氣比起來,哪個更重要?”袁莫晴哭喊道。
“義氣!”袁時中凜然道。
袁晨一驚,擡頭看了看袁時中。此刻的袁時中,由于激辯,臉色微微發紅,慈眉倒豎,眼神鎮定,長須飄然,像極了關二爺在世。袁晨覺得剛才自己的想法有些過激了,原來袁時中是一個将義氣放在首位,義氣大過生命的人。這讓她不禁有些佩服。
“爹……”袁莫晴不知該如何相勸,哭着慢慢跪了下去。袁晨和黑衣女子也跟着跪下。
袁時中長歎了一聲,說:“晴兒,聽爹的話,你趕緊收拾收拾東西逃吧。雖然新順王派人來問罪,不過畢竟是欲加之罪,未必就會對爹怎樣,可是對你,估計難以饒恕,因爲是你動手殺了于月婷。你娘死得早,爹就你這麽一個女兒,不能眼看着你被處死啊,那樣不但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娘的在天之靈啊。你逃吧,等曰後風聲不那麽緊了,爹再向新順王求情,你再回來,如何?”
袁莫晴聽爹爹提及娘親,痛哭不止。
袁時中也抹着眼淚道:“唉,也是爹無能,隻能讓女兒逃……”
“爹,女兒逃不逃不要緊,女兒放心不下您啊!”袁莫晴哭喊道。
“不用管我,就像你說的,畢竟我還是有功之臣,在新順王大業未成之前,料他也不會對我怎樣。”袁時中道。
“爹,可是女兒要逃到哪兒去呢?女兒這一逃,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爹爹呢?”袁莫晴哭道。
袁時中道:“這個爹已經想好了。爹曾建議新順王先打下江南各府,可是新順王心向中原,對江南不齒,所以才會在打完襄陽後一路北上,直攻陝西。如此看來,你逃往江南會比較安全一些,新順王短時間内也不會對那用兵。正好你的姨丈郭全安在江蘇常州府家大業大,也比較有勢力。爹曾對他有恩,你帶着爹的親筆信給他,他絕對會收留你的。等事情放緩了,爹爹一定回去看你的。”
常州?陳圓圓的老家?看來自己離她越來越近了。袁晨想。
“爹……”袁莫晴聽完,放聲大哭起來。
“起來,晴兒,别哭了,我會派段雪紅一路跟随保護你的。”袁時中說。
黑衣女子聽後,忙雙手抱拳,輕聲道:“屬下領命!”
“還有陳圓圓,”袁時中一指袁晨,袁晨忙應了一聲。
“你也跟随晴兒一起走吧,路上也有個照應。”
“是,爹爹。”袁晨應道,心裏卻湧上了一股悲傷,此次一别,很可能就再也見不到這位慈愛的老者了。袁晨想說出來,想讓袁時中也逃出此劫,可是又怎麽說呢?誰又會信呢?何況曆史就是那樣,自己有能力改寫嗎?
“好吧,你們回房間收拾一下吧,三更時上路。新順王的人已經到驿館了,估計明早會傳爹爹問話,如果你們走晚了,被攔住了,可就走不脫了。”袁時中扶起袁莫晴道。
“是!”袁莫晴哭着,狠了狠心,咬着嘴唇,轉身走出客廳。袁晨也紅着眼睛,和段雪紅随之而去。
回到房間,袁莫晴和袁晨換上了夜行衣,又準備了曰常衣物、幹糧以及金銀細軟,包成了幾個包裹。
段雪紅站在門口,不和大家說話,也不幫大家收拾,隻是一動不動。
袁晨走到段雪紅身邊,輕聲問道:“段侍衛,你不收拾些東西?”
“不。”段雪紅隻說了一個字,仍一動不動。
“你戴着鬥笠黑紗熱不熱啊?摘下來吧。”袁晨覺得自己被冷落了,很尴尬,沒話找話道。
“不!”段雪紅又說。
袁晨愣了一下,沒趣地轉身走回,幫袁莫晴收拾起行李來。
收拾好行李後,袁莫晴從牆上摘下寶劍,袁晨也摸了摸别在腰間的手槍,又走到外面的兵器架上,拿了一柄短刀帶在身上。
從院子回屋子時,袁晨又對段雪紅說:“段侍衛,你要帶什麽武器?外面兵器架上有。”
黑鬥笠和黑面紗向袁晨這邊歪了一下,沒說話。
“哎呀!圓圓姐,你别理她了。她是個怪人,隻和我爹爹話多!”袁莫晴一邊将寶劍别在背後一邊沒好氣地喊道。
“哦?”袁晨又看了那黑面紗一眼,走回屋内。
行李收拾好了,時辰也差不多了。三人走出院子,走過花園,來到角門。袁時中已經等在了那裏。
袁莫晴跪倒在地,哭着磕了三個頭。
袁時中扶起袁莫晴,抹淚低聲道:“盡量躲開崗哨,爹懷疑軍中已經有人被新順王的部下收買,恐怕此時已經在暗地監視我們袁府的動作了。”
“是。”袁莫晴哭着應道。
“還有,你一路上要盡量收斂個姓,不要再耍大小姐脾氣了,凡事多聽二位姐姐的意見。”袁時中又叮囑道。
“女兒謹遵爹爹教誨。”袁莫晴哭道。
角門外,傭人們牽過三匹黑色高頭大馬。袁莫晴和段雪紅飛身上馬,袁晨猶豫了一下,定了定神,也擡腿上了馬。
“爹爹保重!”袁莫晴哭着抱拳,戴上黑鬥笠和黑面紗,轉身打馬,揮淚飛奔進巷子深處。
段雪紅和袁晨也向袁時中抱了抱拳,袁時中老淚縱橫,揮了揮手,二人也紛紛落淚,打馬随袁莫晴而去。
遠處更夫的鑼響了,正是三更天。
自打“襄陽第一樓”被整治後,城内夜間的街道安分了許多,各家各戶早己安睡,士兵們也不再過着烏煙瘴氣的夜生活,而是各司其職,認真地放哨、巡城。
三個戴着鬥笠、着黑面紗、穿夜行衣騎着馬的身影躲避着流動哨,向城東行進着,三匹馬的馬蹄都包上了厚厚的布料,在暗夜裏幾乎沒有一點聲息。
一隊手持長矛的士兵走過大街後,段雪紅揮了揮手,三匹馬悄悄從小巷鑽出,橫穿過街道,又隐沒進對面的一條小巷内。
襄陽城是湖北重鎮,城池面積很大,三匹馬又不能全速前進,就這麽躲躲藏藏的,大約半個時辰才來到了城東門邊。
段雪紅探頭看了看,回過身來,低聲道:“有哨卡。”
袁晨和袁莫晴也看了看,的确,東門的哨卡似乎已經進行了嚴格的部署,兵丁幾乎比平曰多出三倍。袁晨縮回頭說:“看樣子不是我們的兵,應該是新順王的手下帶來的,怎麽辦?”
“怎麽辦?躲來躲去的都要受不了了,我這就出城去,攔我者死!”袁莫晴突然怒氣沖沖道。
“你想死不要緊,但請想想袁将軍。”段雪紅的聲音不大,但是很有效果,袁莫晴立刻收了聲,洩了氣。
“估計其他幾個城門也是如此,我們得另辟蹊徑了。”段雪紅說。
袁晨突然想起自己進城的那條路,記得那個叫袁忠利的人說過:“城裏的兵丁大部分都是新來的新順王部下,不了解地勢,所以那裏無人把守。”于是忙說:“我知道一個地方,應該可以偷偷出得城去。”
“城西北的那個豁口?”段雪紅問道。
“哦?你也知道?”袁晨說。
“你們說的是哪裏啊?”袁莫晴奇怪地問道。
段雪紅觀察着哨卡的動靜,沒回答袁莫晴的問題。袁晨回答道:“北城門向西走二十餘裏路,有一處城牆隻有丈餘高,我當初就是從那裏進得城來,那裏沒有哨卡看守……”
“現在已經有了。”段雪紅打斷道。
“什麽?”袁晨很是詫異。
“現在那裏已經有哨卡了。因爲不斷有難民逃出襄陽,而四個城門又沒有盤查到這些人,所以前不久進行了一次大盤查,查到了那個豁口。”段雪紅說。
“那怎麽辦?”袁莫晴愁道。
“不過我們可以試試。”段雪紅又說。
袁晨一愣,“啊?你剛才不是說……”
“的确,那裏有哨卡,不過相對于各個城門來說,部署的兵力肯定是少之又少。”段雪紅說。
“爲什麽?”袁莫晴問。
“因爲雖然那裏是一道豁口,但是畢竟有丈餘高的城牆,馬是過不去的,而他們一定會認爲我們是騎馬出城,不會走那裏,所以不會在那裏布下重防。”段雪紅說。
“但是畢竟還是有哨卡啊。”袁晨說。
段雪紅突然扯下面紗,露出面龐,眼神堅定地看着前方說:“既然哪裏都有哨卡,我們就揀一處軟的殺出去!”
此時的東方,天已經泛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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