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中廬蒯氏,來曆非凡。.
卻是傳自秦末楚漢相争之時,著名的辯士蒯徹。
蒯徹是漢初範陽(今河北定興北固城鎮)人。秦末陳勝起義後,派大将武臣進取趙地,蒯徹勸說範陽令徐公歸降,使武臣不戰而得趙地三十餘城。後來又說韓信襲取齊地,造成的後果是劉邦的重要謀士郦食其被憤怒的齊王烹死。最狠的是他這時候就勸韓信背叛劉邦,自立爲王。韓信不聽,終于被族滅。
後來劉邦聽說此事,要烹殺他,他百般巧辯,最終過關,實爲當時天下第一流的謀辯之士。
蒯徹在劉邦面前驚險過關之後,跑去相國曹參府裏呆了一陣,年老後遷移到南郡,在中廬(今湖北南漳)隐居,他後悔少年時多言沽禍,所以立下遺命,要後世代代靜觀天下,等待時機,不得于盛世以才自售,獲享虛名。
蒯氏家族因此靜默了三百多年。
桓、靈二帝以來,黨锢之禍,黃巾紛起,四海動蕩不安,蒯氏兄弟預感天下将變,開始消除隐伏狀态,漸漸活躍起來。
蒯越曾入大将軍府,爲何進幕僚東曹掾。但蒯越很快就看出何進乃粗鄙無腦之輩,又不肯聽從良言,絕非能成事的明主,乃求出爲汝陽令,回歸荊襄。
劉表初入荊州,看準大勢,單騎徑直到宜城(今湖北宜城縣南)去見蒯良蒯越兄弟,尋求荊襄的治理之道,其實就是要求和當地世家豪族共治荊州。
這樣就有了劉表和蒯氏兄弟的著名答對(詳細見後文),蒯越跟随劉表去了襄陽,蒯良暗中授意家族資助劉表,結果大獲成功。
蒯良是一個陰柔姓感的老頭子,他走路的姿态有一種陰姓的美感,是那種世家大族特有的慢趨步。
看着蒯良一步一步慢騰騰地趨步過來,覃钰暗想:“沒想到化境宗師裏,也有這麽走路的。”
其他宗師,多半速度極快,風姿潇灑,大有不是顯擺的顯擺氣度。唯有這位蒯良,說一步一步走,就是真的一步一步走過來,連基本的足下懸空都不玩,太不耍帥了。
覃钰實在忍不住,幹脆自己迎上去。
牛金和曹遵,則被他找個理由打發到後山去找劉安去了。
覃钰估摸着,雙方距離有一裏地,自己至少走了三百米過去,倆人才正好可以相對而笑,拱手施禮。
“子柔前輩!”
“三公子!”
二人各自稱呼,都是一怔。
覃钰是按武道規矩,敬蒯良武功精良,功力深厚,稱一聲前輩。蒯良隐居多年,壯年之後就不在江湖上行走厮混,估計已經很久沒聽到這種稱呼了。
蒯良的三公子,則讓覃钰猶疑不定:“老三?按……劉氏宗族班輩排的?爲何如此?”
然後,兩人都笑了起來。
“子柔先生,你叫我小钰便是,晚輩可當不起這個稱呼!”
蒯良聽出覃钰話語裏的含義,隐隐拒絕了對劉氏宗族的承認,微覺奇怪。
“好吧,小钰,你可知道,劉使君十分挂記你,希望你認祖歸宗?”
“上次聽蒯琪先生說了,應該是這件事吧?”覃钰也不隐瞞,“不過,暫時我不打算回去。”
“卻是爲何?”蒯良很有興趣地問道。劉表,那可不是一般的親爹,領荊州牧,鎮南将軍銜,天下間如劉表這樣帶甲十萬,割據一方的大軍閥可沒幾個,除了曹艹、袁紹、公孫瓒等人,荊州現在的實力至少可以排在前五位。就算是建安小皇帝劉協,眼下被曹艹控制在手裏,也遠不如劉表威風。
“不殺滅門兇手,誓不歸宗。”覃钰斬釘截鐵地說道。
蒯良臉色一沉,随即露出微笑:“少年意氣,甚是難得。老夫也聽說過你安保組的事迹,不過,擒殺宗師固然可圈可點,令人贊歎。但你也應知曉,蔡氏一族,根深蒂固,其勢之強,便連我蒯氏,也大有不如。你要靠一己之力複仇,實非易事。何不先歸了宗族,再謀大局?”
“多謝前輩眷顧,晚輩感激不盡。不過,前輩既然知道晚輩一些情況,也知晚輩并非徒仗血氣之勇。”覃钰微微一笑,“晚輩若不能自成一派,領袖群倫,上不能報父兄,下不能雪私恨,此刻回歸宗族,又有何益?”
蒯良暗暗點頭。沉吟片刻,忽然問道:“小钰,若你來治理荊州,當如何?”
他忽然問出這麽一句,覃钰心頭頓時一緊,察覺其中有異。
這是他境界漸深之後形成的一個直覺,通常很準确。
想了一想,覃钰忽然笑了起來。
“當年,聽說劉荊州曾單騎入宜城,向二位先生請教治理之道,子柔先生的回答被稱爲‘雍季之論’,令弟異度先生的回答被稱爲‘臼犯之謀’,可有此事?”
“小钰,你也知道這件事?”蒯良吃了一驚。
奇怪,這孩子似乎自幼失怙,很小就沒了娘,又不在父親身邊,他舅舅舅母似乎也不是多有文化的人,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漢末那時候可不像現代這麽發達,内事不決直問百度,外事不決可查谷歌,信手搜來,不亦樂乎。
不苦讀經書十餘載,就很難有一班知識界的朋友,也就很難知道七八年前的這樁士族“雅事”。
“那小钰,你覺得我們兄弟誰對誰錯?”蒯良興味大增,含笑問道。
“亂世之中,适當的權謀是極其需要的,所謂兵不厭詐,從這個角度,異度先生之言是也!不過,治大國如烹小鮮,牽一發而動全身,貪圖小利,必失大節。吳子曾說,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所以,異度先生是謀士,而子柔先生,則是國士!”覃钰看一眼蒯良,“謀士千慮,可以謀一地;國士無雙,則能定天下。”
“貪圖小利,必失大節!”蒯良大悅,“小钰兄弟真知我者也!權謀固然能獲利一時,然必後患無窮。爾父一遭誘斬諸縣宗帥,竟達五十五人,卻隻收得襄陽、江陵諸縣,餘衆分散四野,至今八年,猶有餘孽,始終死戰;而荊南四郡更是畏使君嚴苛而終不願降順,便是爲此。謀士可以無德,使君不能食言!”
覃钰心想,你說我是你的知己,是因爲國士無雙這句吧,嘿嘿。
蒯良皺起眉:“小钰,你當真要去武陵等地麽,夷夏之别,不可不慎。”
“子柔前輩,你剛說了,荊南四郡,始終不降,不是麽?”覃钰笑嘻嘻地說道。這時代的士大夫守正氣,對蠻夷有偏見,他也很了解,不過,以他現在的出身來曆,其實不難說服這樣的人。趙韪那種厚黑敗類和徐登這種隻認利益的商賈,才最難談判。
“難道你是想……”果然,蒯良的眼前蓦然一亮。
“正是。晚輩愧無所長,唯有設法降服四郡,再談認祖歸宗之事。”覃钰面容堅定地說道。
“難怪!”蒯良恍悟,對覃钰這些曰子的種種作爲,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你可知蠻夷兇頑,若察知你的心思,必定對你不利。”
“我等欲行大事,自當不畏艱險,戮力而爲!些許困難障礙,小钰相信,我安保組有足夠的實力鎮壓之。”覃钰雙目閃着金光,一身的浩然正氣。
當然,他心知肚明,這身氣焰,還是因爲有了安保組的強大實力爲後盾。
看來,如何繼續保持安保組核心成員的安定團結,是這幾曰必須再深入琢磨的首要課題。覃钰若有所思地想道。
“壯哉,真偉丈夫也!”蒯良不禁動容,輕贊了一聲,“若小钰你果然能鎮壓荊南四郡,你歸宗之事,包在我身上。”
“多謝子柔前輩。”
“我與你父以兄弟論交,你可以叫我一聲子柔叔。”
“是,子柔叔叔!”覃钰甜甜地叫了一聲,情真意切。
蒯良寬慰一笑。
“我來神農,不過軍中一客卿,一應軍務皆是蔡德珪自行主張,你要小心了!”
“子柔叔叔放心,隻要您不插手,量他區區千餘軍馬,小侄還應付得來。”
蒯良大笑,便在此刻,他的聲音也依然是輕柔柔的,似乎毫無力道。
“那你去吧,我要去雲木鎮見見段玥。”蒯良目視覃钰,直言不諱。
“段玥在雲木鎮?”覃钰暗吃一驚,“如此,小侄告辭!”
二人分手,各自前行,仿佛之前毫無交集。
覃钰知道,蒯良雖然對自己看好,但也提出了一道考題。
那就是征服荊南四郡。
自己若得了武陵長沙等四郡,力量在手,蒯良便會轉而力助自己争奪荊州八郡的軍政實權。
蒯良現在隻是在荊州挂個别駕的名頭,其實并不任事,代表蒯氏出仕的是他的弟弟,著名智囊蒯越,他也是劉表的主要謀主之一。
但那不代表蒯良缺乏實力。
作爲蒯氏一族之長,他和蒯越兄弟倆一在野,一在朝,才能保持家族最大的活力和影響力。
今曰一行,居然得到蒯良的遠期承諾,也算意外之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