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牍間讀書的衆人悄聲議論起來,之前他們隻是記錄損毀的頁目,經李蟬提醒,結合文意仔細一瞧,果真,那些被蠹蟲啃蝕的部分,缺的恰好都是“神仙”二字,不禁脊背發寒。
“蘭台處處設防,妖魔根本靠近不得,怎會如此?”
“此地受長恩庇佑,祭祀之事也從未有過纰漏,按說不會生蠹蟲,更不可能出現妖魔。”
“聖人西去以來,亂象四起,如今竟連皇城中也……”
議論聲裏,宋襄緊皺眉頭。
蘭台祭祀書神長恩,此神能庇佑書籍,自蘭台建成以來,從未有書籍遭受鼠齧蠹蝕或散佚焚毀。可自從聖人西去後,整個大庸國的神道,便沒那麽靈驗了。旱殃之處雨神不行雲布雨,飛蝗之地八蠟神亦不除災,而今,連蘭台的書神也跟着出了問題。
各地祭祀時,也生出了許多流言,據說是當今聖人西去禅桃都山,違逆了天意,惹得九天神仙不快,所以才有了這些亂象,鬧得民不聊生。但這事兒,市井百姓嘀咕幾句也就罷了,身爲蘭台侍郎,官居四品,宋襄若亂說話,卻逃不出神咤司右禁的五眼六耳。
他沉吟一會,放下那本《玉箓齋儀》,靠近李蟬,低聲道:“沒想竟真有妖魔潛入蘭台,請李遊奕速回神咤司,召集人手,本官這便籌備祭祀之事,請書神降下靈應,誅殺妖蟲。”
李蟬收回打量書架的目光,搖頭道:“暫且不必,不妨先讓我來試試。”
“李遊奕,蘭台是藏書重地,茲事體大,疏忽不得,還是謹慎些好。”宋襄遲疑了一下,“況如今那蠹魚隻吃了神仙二字,那些損毀的典籍,也不難修補,但若是惹惱了那妖怪,就後果難料了。”
李蟬問道:“宋侍郎知道那妖怪的來曆?”
“不知。”宋襄搖頭,“但隻要上疏長恩,情形自然明了。”
李蟬眉毛一挑,聽明白了宋襄的打算,若趕在神咤司之前祭祀書神就能把這事解決了,這事便止于蘭台内。
“若未能明了呢?”
“能不能,也要問過才知道。”
宋襄并不退步,李蟬笑了笑,“我自然不會阻攔祭祀,不過我代聖人巡狩京畿,宋侍郎也不要阻我查妖才好。”
宋襄眉頭一皺,暗道神咤司中人果然多事,又的确沒法阻止。
這時,一旁的李西昆道:“宋侍郎,若非李遊奕,咱們一時也沒能發現是妖蟲作亂,想必李遊奕應該是已經有主意了。”
“哦?”
“也不算有了主意,隻是稍有端倪。”李蟬目光掃過疊般的書架,“若要查出那妖怪,還要費些功夫。還請宋侍郎把人帶出石明閣,留一人給我做個指引就好。”
“也好。”宋襄呵呵一笑,“那本官這就去祭祀長恩,若書神能除掉這蠹蟲,也能讓李遊奕省些功夫。西昆,你留下爲李遊奕指引吧。”說罷,帶着校書郎與書吏離開石明閣。
閣中隻剩下李蟬與李西昆二人。
校書郎在前指引,告知各處藏書的類别,幽幽的水精燈光下,李蟬穿過書架。
“西昆兄是個懂道理的人,爲官卻不太圓滑。”
“我若圓滑,也不至于如今還是個九品校書郎。”李西昆歎了口氣,“不過校書郎也好,至少能盡情閱覽蘭台藏書。”說着停步,指向前方左側的書櫃,“李遊奕看這邊,這櫃中典籍,大都是神仙傳記,那妖蟲若喜食神仙二字,這櫃裏的典籍也定然損毀嚴重。”
李蟬卻并不在意那書櫃。
“這閣中古籍都藏在何處?”
“古籍麽?這邊來。”
李西昆走向閣北,緊密排列的書架間,嚴整存放着許多經冊、帛書與竹簡。這些書籍保存得十分完整,但無論是封線還是書脊都顯然有了些年頭。
李蟬在書架下站定,上下查看架中書籍,說道:“宋侍郎那邊祭祀長恩,西昆兄不用去幫忙?”
“不缺我一個。”李西昆不假思索地答完了,又明白過來這位京畿遊奕使的意思,微微一怔,苦笑道:“我去看看也好,李遊奕若有事,出閣喚喚我便是。”
“慢走。”李蟬微微一笑。
李西昆告辭離去。
李蟬目送校書郎的背影消失在書架間,這才轉過頭,打量眼前的衆多古籍,水精燈的幽光映照下,他點漆般的黑眸霎時染上丹青二色,拿起一卷竹簡,一眼掃過便放下了,又撿起一份帛書。
如此逐一看過書架裏的典籍。
……
蘭台,靈書殿的神台上,書神長恩身着朱衣,手捧黃卷,腳邊跟着一名書童。
神台下已設好壺尊、象尊、山尊等祭器,太樂署趕來的樂官也帶來了鍾鼓。宋襄在銅盆中濯洗雙手後,寫下一篇疏文,投入火中。
樂聲與青煙裏,疏文燃盡,靈祝穿着五色法衣,頭戴蓮冠,攏袖俯首,望見爐中檀煙翻滾着隐隐凝作人形。
……
石明閣的書架下,李蟬看過一卷卷竹簡、帛書,終于,在拿起一本《芝田記》時,停了下來。翻開仔細閱讀,書中偶有“神仙”二字出現,卻沒遭到蠹魚啃蝕。
待把《芝田記》逐字逐句地讀完,他露出了然的神色,還書入架,席地盤坐下來。
閣中異常安靜,能聽見蓮花漏的聲音,就連燈燃的細微噼啪聲都十分清晰,窗外隐約傳來靈書殿祭祀的樂聲。
雪光透窗,混着水精燈的幽芒,照見粒粒微塵。
書脊上的文字,也如随微塵飛舞起來,猶如蚊蠅。
有翻書聲響起,起先很弱,後來喧嘩如潮。
幾個字“東海南溟”從身邊飛過,李蟬伸手觸碰,指尖冰涼,如入水中。他好奇地撥動眼前的“水浪”,忽然,水中浮出“鲸鲵”二字!
鲸鲵二字透水而出,迎風見長,一眨眼,化作長鲸,魚皮黑亮,裹來滔天巨浪!
嘩!浪一打,李蟬的身子蜉蝣一般被蕩開,他卻一把抓住鲸鳍,随那長鲸猛然沉入一片漆黑中。
隻咕咚出幾個氣泡,下一刻,又随着嘩的一聲巨響,破浪而出!他騎鲸躍上長空
穹窿蒼白如紙,瀚海漆黑如墨。浪頭浮沫翻湧,幾點水滴貼着他的臉頰和發絲掠過,卻哪是什麽水滴?分明是一個個文字!
這兩天搗鼓細綱,細綱都弄了塊一萬字了,于是正文寫得少了些,今晚這張短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