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雄人本名本珠拉傑,給自己取了個大庸的名字,叫做孫贊。孫贊跟聶爾做的大抵是同一個行當,給人解決問題、販售消息。與聶爾不同的是,孫贊行事更不擇手段,他與關外的人也不清不楚。
聶爾向來不願與孫贊有什麽牽扯,但當初因爲妙音鳥的事跟孫贊有了接觸,隻一次就被孫贊賴上了。聶爾沉聲道:“原先說好的價碼,現在變卦?”
孫贊笑道:“怎麽能叫變卦呢,聶三郎在這行當混了許多年,也是個懂價的,合該知道,世上的便宜占多了,終究有還債的時候。”
聶爾不動聲色向後退去,孫贊笑盈盈的,并沒有半點阻攔的意思,反叫聶爾摸不到底。他捏進拳頭,回頭一掃,不遠處的一個漢子回應他的目光,朝這邊逼近兩步,聶爾深吸一口氣,冷冷道:“帶路。”
環采閣廊道錯綜複雜,聶爾過了足有三道門,才被孫贊領進了一間廳堂。
廳堂内布置典雅又奢華,椒牆的氣味與麝香交織纏綿。一個鷹鈎鼻的黑衣男人坐在柚木月牙凳上,正與身邊的人投壺。一位妙齡女子當司射,另一女子唱《狸首》,唱罷一節,黑衣男人随手一抛,把箭支正正插進數丈外的白釉梅瓶,司射笑着連說“全壺”,旁側之人也紛紛贊揚。
聶爾在一旁等了半刻鍾。
趁黑衣男人與友人交談的間隙,孫贊上前,附耳與他說話。片刻後,黑衣男人與旁人告别,起身離開。出門後,掃了聶爾一眼,從他身前走過。
孫贊跟在黑衣男人身後,對聶爾使眼色。
聶爾跟上去,打量男人的背影,男人的背影看起來無甚出奇,可聶爾隻打量了幾眼,便覺有如芒刺在背,背後竟不自覺冒出冷汗。恍惚間,連過了幾道廊彎和門都沒注意,直到男人頓足,聶爾才心裏一驚,清醒過來,卻發現男人隻是擡腳跨過門檻。
門檻後方是間幽室,黑衣男人到桌邊坐下,聶爾便上前詢問:“閣下喚我過來,有什麽吩咐?”
黑衣男人不語,隻是看向孫贊一眼,孫贊對聶爾笑道:“聶三郎是土生土長的玄都人,玄都城裏外的事,還要指望你來幫忙呢。”
聶爾聽孫贊說完,仍不知道對方究竟要幹什麽。這時,黑衣男人從懷中掏出一份帛圖。待那帛圖鋪開,聶爾借燈光一看,圖上的玄都各坊縱橫羅列,猶如棋局,他心中頓生不妙。
“過來。”鷹鈎鼻男人這才出聲。
聶爾不動聲色走過去,鷹鈎鼻男人左手按住帛圖一角,正要說話,門外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
一個女人闖了進來,氣喘籲籲。聶爾定睛一看,女人容貌普通,身量頗高,她跨過門檻時,頭顱怪異地搖了一下,似乎很不穩當。待聶爾的視線鑽進女人領口,便見到了盤虬肩上的細長脖頸。他不由面色一白,背後沁出一陣冷汗。
落頭氏一進門,便對黑衣男人行了一禮。聶爾心中一緊,把目光投向孫贊,卻隻得到了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怎麽受了傷?”鷹鈎鼻男人審視着落頭氏,“是緝妖吏幹的?”
落頭氏恨聲道:“不是緝妖吏,恐怕是個市井裏藏身的修行者,我尋摸到執柯神的神龛,正動手時,被他用飛劍偷襲,險些将我枭首!”
“飛劍?”鷹鈎鼻男人眉毛一挑,冷笑道:“若真是飛劍,怎能叫你逃了?要麽是你道行大增,連飛劍都殺你不死。要麽,那家夥使的是旁門劍法,算不得真的飛劍。若非這兩個原因,就是他故意放你走了,你說,他爲何放你逃走?”
落頭氏一怔,連忙解釋道:“我來之前繞過幾條,後面絕對沒有跟梢的!”
黑衣男人冷哼一聲,揚袖放出幾縷黑煙。黑煙滲出屋外,在瓦檐下缭繞片刻,凝成數個鬼影。
數隻袖鬼爬上屋頂,檐獸一般,盤踞于月下的屋脊,四處張望。沒有放過假山的每一處孔隙和幽篁的每一處茂陰,卻并未發現可疑之人。
待袖鬼鑽回屋内,鷹鈎鼻男人一攏袖,将黑煙收入其中。他瞥向落頭氏,淡淡道:“下去,好好養傷。”
落頭氏得令退下,聶爾低頭看着地面,暗道糟糕。這黑衣男人是修行者,竟與妖魔勾結,卻絲毫沒有在聶爾面前隐瞞的意思,眼看,是不給聶爾置身事外的機會了。
落頭氏一走,黑衣男人手指着帛圖,問道:“玄都有大小神靈一千三百餘,聶三郎可知道,諸神靈的本尊神壇所在之處?”
聶爾眉毛狠狠一跳,想起剛才那落頭氏的話,便知道了這幾人再謀劃什麽。
玄都人神共存,神靈受百姓香火供奉,亦爲百姓提供庇護,抵禦妖魔。那女妖怪口中的執柯神雖不擅鬥法厮殺,卻是玄都神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環,能夠洞見妖魔,發出警示。
這鷹鈎鼻男人與妖魔勾結,弑殺神靈,還要摸清整個玄都神靈的位置。而幾日後,便是聖駕降臨玄都的日子。聶爾不禁後背發涼,自己若被卷入這個漩渦,動辄便會粉身碎骨,可不與這些人沆瀣一氣,他一定走不出這張門。
但縱使與這些人同流合污,他最多也隻能落得一個兔死狗烹的結局。若真讓這些人得逞,難道玄都又将淪入妖魔肆虐的境地?他眼神閃爍,額頭漸漸沁出汗珠,緩緩道:“知道。”
鷹鈎鼻男人指節在帛圖上敲了兩下,問道:“一夜時間,能否在這坊圖上,标注出将諸神本尊的位置?”
聶爾額頭冷汗滾落,卻深吸一口氣,冷笑一聲:“閣下的确找對人了,玄都上下能做到這件事的雖然不止我一人,可其他人卻不像我這市井草民般容易擺布。隻不過,大人未免小瞧我等屠狗輩,當年西逐妖魔,千萬人赴死,換得這二十年太平安穩,豈能因我功虧一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