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冶泉東渠旁,顧九娘橫抱琵琶,坐在槳聲燈影裏。
長樂坊的石牌樓邊,那幾個賣擂茶、馄饨、白腸和煎羊的食攤,已接過六七撥食客,聶爾仍未歸來。她看了一會兒坊裏熙攘的人群,終于背上琵琶,搓熱冰冷的雙掌,走向馄饨攤。
攤邊上,人擠得滿滿當當,一個賣藝者點燃荷葉、蜂蜜制成的線香,他用筷子撩撥煙氣,那煙氣被撥成楷字,懸浮在半空中經久不散,博得陣陣喝彩。
顧九娘穿過人群,擠開幾個擋路的,一邊抱歉,一邊來到食攤前,方桌邊一個人看了一眼她背後的琵琶,往邊上挪開一個位子,顧九娘抿嘴擠出個微笑,坐過去要了一碗馄鈍。
長樂坊的馄鈍餡小皮薄,白面皮薄如蟬翼,在紅湯裏沉浮。兩口熱湯,就能讓人冒出毛汗。顧九娘啜幾口滾湯,驅除春寒,不時瞧兩眼邊上的戲法。
一個戴文甲扳指的男人,領着四五個青衣漢子,從紅袖招出來。這一幹人來到石牌坊邊,路邊的藝人認出這男人的身份,是曹會首手下,那位綽号“渾身眼”的彩戲師,便表演的更加賣力。
然而渾身眼目不斜視,尋到冶泉東渠旁,四下觀望,又尋人問訊。問着問着,便往馄鈍攤靠過去。
顧九娘把湯底喝幹淨,連蔥絲也不剩一根。她放下碗,碗被攤主麻利收起。攤主收了碗,便示意她離開座位,“勞煩,您看那邊……”
那邊一幫人走過來,顧九娘托正背後的琵琶,起身相避。渾身眼卻喊道:“哪個是顧九娘?”
顧九娘一愣,轉念又想,似她這般有姓無名的人到處都是,重名的也不罕見,要不然……曹會首的人找她幹什麽?
愣神間,渾身眼走過來,看見她背後的琵琶。
衆人圍觀下,顧九娘不覺又避開半步,心卻砰砰跳起來。她擡頭與渾身眼對視,正想開口說“是我”,卻把聲音吞回去,隻是對他點一下頭。
渾身眼走上去看了一眼顧九娘身後的琵琶,對顧九娘問道:“你是……”
“是我。”顧九娘盡力掩飾沙啞的聲音。
……
紅袖招五樓大堂,屏風後方,李蟬接過歌女斟滿的酒杯,對曹素蘭與紅袖招鸨母道謝。那鸨母姓陳,鬓間已有白發,卻沒用蓮子草膏染黑。看來這位紅袖招的主人長袖善舞,并沒有不許人間見白頭的顧慮,她雙手托起酒杯,笑道:“談什麽辛苦,那琵琶在紅袖招裏蒙塵多年,如今能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合該我感謝二位才是。”
說着,她透過屏風的縫隙,看到顧九娘被人帶上樓來,便挑了下眉,露出回憶的神色,稍頃,便有些驚訝地說:“是她呀?”
曹素蘭笑道:“怎麽,原來是熟人?”
鸨母放下喝空的酒杯,柔聲道:“方才聽李郎說到她的名字,隻覺得有點耳熟,看到她的模樣,倒認出來了。這女子以前也是教坊司的歌女,給薛大家調過弦呢。”
徐應秋道:“這倒是巧了,不過,也難怪她會彈五弦琵琶。”
顧九娘被渾身眼領到琴台邊,多年過去,紅袖招已有了許多變化,叫她頓覺人是物非。她在各處屏風的縫隙間窺見一些人影,沒看到曹素蘭的身影,便收回目光。
心中裏越是不平靜,她便越沉默寡言,坐到琴台後。兩位紅袖招的歌女小心抱來玄象琵琶,顧九娘呼吸急促。
玄象與尋常可見的四弦琵琶不同,并非曲項,而是直項,面闆和背闆用的都是黑料,上面嵌螺钿,宛如星辰。玄象,天象也,這便是玄象其名的由來。
顧九娘接過琵琶,已壓不下心頭激動,雙手顫抖。見到玄象,她便知道曹素蘭請她過來的用意。她的确會五弦琵琶的彈法,就在晨間,還從李蟬那兒得來一份曲譜。
可曹素蘭又怎麽知道?
玄象比尋常琵琶更大,彈奏時需要豎抱,直接手彈便可,而無需用上撥子,這樣一來,發揮的餘地也就更大,這便是薛簡樂藝能遠勝他人的原因之一。
顧九娘指頭壓住音品,按捺住試音的心思,忽然若有所覺,擡頭一看,終于在大堂的東南角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心頭一熱,從懷間小心抽出那本封皮朽爛的樂譜,放到琴台上打開。
手指撥動琴弦,側耳傾聽,素手撫過琴頸的鳳凰台,握住弦軸輕輕擰動。
幾道弦響,便讓樓上的交談聲消失大半。
他們都在等待即将響起的琵琶聲。顧九娘已多年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她深吸一口氣,卻平靜下來,望向譜上工尺符,彈出第一個音。
最近有點忙,也不是抽不出碼字的時間,隻是一忙,就沒了狀态,坐在電腦邊碼字就碼不太出來。我會盡快調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