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紅袖招臨近的數坊之間已十分熱鬧,賣卦、賣藥賣貨的攤販擠在路邊,賣藝的吞鐵劍、舞劍、戲火,看得人眼花缭亂。
李蟬給聶空空買下一串山裏紅、麻山藥跟核桃仁混雜的冰糖葫蘆,待她吃完,便到了綠衣巷巷口。走進巷子,李家香鋪和梁家珠子鋪的後邊,就是玄都最有名的範家胭脂鋪。
胭脂鋪裏最好的水粉當屬玉女桃花粉,是用蚌粉、蠟脂、殼麝等十餘種材料調制,一盒重一兩四,售價一兩六錢銀子。最好的胭脂,則是胭脂花、桂花油、紅藍花和牛髓等物調配,售價隻比玉女桃花粉稍低。
李蟬一樣買下四盒,順帶送了聶空空一份,這位江湖兒女不屑地說了句“用不上這玩意兒”,便跑去看别人在路邊耍“壁上睡”的戲法。
那位雜耍藝人先是耍了幾手劍術,再随手一抛,那劍器不偏不倚飛進匣中,隻發出一道利落的锵聲。衆人齊聲喝彩,他卻醉眼朦胧,唱着一句“此垆當日飲神仙,醉倒和衣壁上眠”,趔趄幾步,忽的翻身一縱,竟淩空躺到牆壁上,如卧榻安睡,引得掌聲如雷。
聶空空待那雜耍藝人下來,便盯着他剛才躺的那面牆壁猛瞧。卻終究沒瞧出個一二三來,便跑去拉住李蟬,低聲道:“阿叔你看看,這位難不成也是來遊戲人間的修行者?”
李蟬瞧出來是個武道前二境頗有些底子的武功高手,雖不知道這人怎麽耍的戲法,但看呼吸吐納也知道,這人沒有練氣的底子,武功未入先天,便笑道:“也說不準。”
聶空空聽罷,緊緊盯着那個人,生怕他跑了似的。
掃晴娘輕笑,“空空兒想拜師修行?”
聶空空嘟囔道:“也得人家看得上我。”
“怎麽會看不上!”李蟬摸了摸她腦袋,笑道:“你是想求長生,還是想學神通?”
聶空空不假思索道:“修行者能吐劍殺人,還能禦劍而飛,我當然要學神通!”
李蟬哈哈一笑,“好志向!”
聶空空嘿嘿一笑,拉着李蟬胳膊,“阿叔教我兩招吧。”
“好啊。”李蟬一口應下,“等你把功夫練好了,我就教你。”
“啊?”聶空空神情失望,“那得什麽時候?”
李蟬笑道:“手裏的劍還用不好,就想着飛劍。隻怕劍飛出來,先把自己給傷了。走走,看瓊花木偶戲去。”
說着突然目光一凝,看向聶空空身後。人群裏,一個婦人正沿街而行。
婦人套着一身月白襦裙,裙面映着昏黃暮光。她身量頗高,跟男人比鬥不算矮小,隻是體态卻有些怪異。她上身看起來稍長,肩膀也窄小得過分。
這怪異的體态加上實在算不得好看的面容,讓旁人絲毫提不起靠近她的興趣,李蟬丹眼緊緊盯着婦人,卻看見那盤發的頭顱下,有一截微黃的纖細脖子。這脖子在衣領下層層盤曲,有若長蛇。
李蟬眉頭一皺,心中喃喃:“妖魔行道間……”
那婦人若有所覺,靈敏地轉過頭來。李蟬移開目光,打量瓦肆門口“十千腳店”的燈箱。
婦人沒發現異狀,便隻是側了下頭,融進人流裏。李蟬擡腳便跟了上去,掃晴娘緊随其後。
聶空空一愣,便被落開十幾步,朝李蟬的背影“哎”的大叫一聲,手指東方喊道:“木偶戲在這邊!這邊!”
喊了兩句,又被落得更遠。聶空空急忙跟過去,正好卻有幾個年輕男女從她面前穿過去,有說有笑。聶空空從他們之間穿過,便隻見到前方熙攘的行人,再找不到李蟬與掃晴娘的蹤影。
她急忙擠進人群,熱烘烘的人氣汗味兒裏,各色衣裳在眼前掠過,一時手癢,不覺便把一個荷包摘在手裏,又自己打了一下手背,把荷包迅速挂回那人腰間。
擠出人群,餘光暼到一抹绛色影子,扭頭一看,正是掃晴娘,她松了口氣,小跑過去喊道:“晴娘!”
“空空兒?”掃晴娘停步,回首微笑。
“我差點都跟丢啦。”聶空空喘氣着,摸了摸徐達的腦袋,又左顧右盼,“阿叔怎麽不見了?”
掃晴娘道:“李郎在前頭呢。”
聶空空視線越過人群,見到瓦市勾欄和樓肆攤販圍擁着一個碩大樹冠。樹冠茂陰極盛,枝上垂下許多紅線。紅線上串着許多銅錢,稍有些風,便掀起一陣叮鈴潮聲。
她穿過人群,便見到一塊青石地。青石地間,一株雌雄同體的大銀杏樹盤踞中央。這銀杏生得龐大,樹下擺着香爐和神龛。爐内香火頗盛,香頭參差不齊,發出紅彤彤的一片微光。
那神龛有五尺高,被供在神台上,
右邊的木牌寫着:“伐柯如何,匪斧不克。”
左邊的木牌寫着:“娶妻如何,匪媒不得。”
神龛内部,供奉着一個手執斷枝的俊美少年,少年身前的神牌刻有“締姻結緣執柯神”的字樣。
李蟬正站在樹下,有幾枚紅線垂挂的銅錢離他頭頂隻有幾寸距離。他看向二十餘步外,香爐那邊,婦人于蒲團上跪坐,對神像俯首叩拜。
她的頭叩到地上,脖子卻跟蛇似的,自衣領間悄然滑出,向那神龛探去。
這長脖爬過兩對上香的年輕男女腳邊,那些人卻都渾若不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