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蟬沒看到街對面酒樓裏遙敬的一杯酒,在人群簇擁中,他已開始應接不暇。好在,往年習練移神定質之道時,他也曾在梵生國折服諸多西方畫師,倒也有些應對這種境況的經驗。這會兒忙是忙了點,但看着銀錢進賬,再忙幾分也可以消受。
曹赟走後,他又應付了老筆社的衆人。那幾位老筆社的老畫匠,有的送錢,有的送文房四寶,都帶走了幾幅畫。接着,又應付了那些混迹半日坊的字畫商。
從晨間到晌午,連吃飯的功夫都沒騰出來,終于賣得隻剩幾卷。
申時,日頭已墜在半空,天氣稍陰,微雨忽至。街上看雜藝的人少了些,洗墨居邊不再熱鬧得過分,先前圍攏的看客,弄清了就裏,也就漸漸的散去。
待到申正時分,李蟬送走最後一撥人,又婉拒了後來的人,關上店門。壁上的挂畫都空了,櫃上也隻餘下幾卷用來充門面的畫軸。
倒是櫃腳下,多出了六七方硯,墨塊若幹。畫架的蜀錦上,堆了幾十支筆,底下面,又摞起一堆堆雪白紙張。
桌上,整銀攏作一堆,碎銀攏作一堆,制錢攏作另一堆。掃晴娘用戥子稱完最後一顆碎銀子,按到桌面上,說道:“三錢八分。”
紅藥打下幾顆算珠,說道:“攏共有六百二十四兩八錢四分……”
李蟬道:“晴娘抽空去兌成銀票吧。”
掃晴娘放下戥子,又看地上的硯台等物,“這些呢?”
李蟬看着空蕩的畫架,斟酌了一下,“聽潮石硯和澄泥硯留下,紙筆都擺出來賣吧。”
紅藥道:“阿郎,這些是人家剛送的……”
“這些物事不賣掉,也不過空放着生黴。”塗山兕蹲在畫架下,撿起一塊雕飾海獸的藥墨嗅了嗅。
徐達在一旁附和說狐仙娘娘說得對,掃晴娘把花梨木官皮箱提到台面上,輕聲說:“其實少郎把這些摹本送給那位總管也不差的。”
李蟬喚來幾個小妖,那兩個箱子便長了腳似的往後院跑去,他說:“不過一套摹本,愛畫的人看重,吹捧幾句,也算不得稀世珍寶,或許能到搏龍顔一悅,然後被藏入庫中,最多換到些賞賜。不如把它送給别人。”
“給誰?”掃晴娘問。
“欽天監的袁監正,似乎也好賞玩字畫。”他到畫架前取下一支麟管把玩。
掃晴娘了然,又輕聲說:“天子來玄都時,袁監正也該住在玄都驿裏,但他是入境的大神通者,少郎要見他,怕是不太容易。”
李蟬點點頭,放下麟管,移開話題道:“今後得定個規矩。”
衆妖怪安靜下來李蟬掃視空蕩的店面,說道:“往後洗墨居每日晌午開張,隻開一個時辰,我不出面,晴娘代我經營。”
徐達叫道:“阿郎英明,英明!這厲害的角色,便該持才……持才……持才傲……”
掃晴娘提醒道:“恃才傲物,就是端着架子。”
李蟬笑了一聲,“我哪裏端着了。”
掃晴娘微笑道:“少郎若要把每個人都應付好了,便要忙到吃飯的功夫都沒有了,這架子不端也得端。”
紅藥分解道:“是這麽個理,但阿郎可沒端架子。”
李蟬欣然一笑,“還是紅藥嘴甜。”
紅藥臉一紅,徐達在梁上叫道:“神女娘娘臉紅得煞是好看,咱乍一看,還以爲是塗了範記的胭脂呐!”
紅藥用力擲去一顆碎銀,徐達臃腫的身軀敏捷閃過,哎喲直叫。掃晴娘對紅藥笑道:“明日小魚龍會,紅藥要胭脂麽,要少郎帶幾盒回來。”
紅藥聽到小魚龍會四個字,神情恍惚了一下。桃止節前後有大小魚龍會,是玄都盛事,她生前年年去看熱鬧。隻是當時家境貧苦,臉被河風吹得又紅又幹,到了快出嫁的年紀也沒用過一次胭脂。想到胭脂,心裏不禁雀躍,張嘴就想應下,卻鼻子莫名一酸,連忙低下頭,隻低低說了聲:“好。”
晚了點,不過也算是兩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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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