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笃笃作響,曹赟架緊窗栓,側耳一聽,外頭好像有雷聲。
他回到桌邊,掀起燈罩,剪掉燭花。一邊聽着雨聲,一邊翻閱集天下營造之大成的《天工記》。
曹赟以前是将作監的監正,退隐後留在巽甯宮裏做行宮總管,日子算得清閑,各處宮殿都有術法加持,尋常不會走水,也不會生潮生蟲。隻不過,聖人很快就要西巡,屆時就要住進行宮,曹赟的清閑日子也到頭了。他靠着椅子,一邊看書,一邊思忖迎接聖人的籌備。
宮城裏傳來“轟”的一聲雷音,乍聽又像是吼叫。曹赟一愣,連忙起身過去推開門。
門外風雨大作,陰晦夜色下,隐約能見到一道青鱗密布的影子,出現在東南側的景陽宮上,繞着殿頂遊了一圈。
曹赟愕然間,青影就消失了。
他面色凝重起來,喚道:“左右!”
……
大雨裏,數十名侍衛披甲帶刀,冒雨圍住景陽宮。
在四周搜尋片刻,一名甲士靠近喊道:“總管,在這邊!”
曹赟提起防雨的鲛皮燈籠,來到景陽宮東側的宮牆邊。
環繞整個宮城的宮牆内壁上,是一幅《萬靈朝元圖》,畫盡了天下鳥獸。曹赟當了二十年行宮總管,對每處壁畫不說了若指掌,也大體記得模樣。
鲛皮燈籠的黃光照亮眼前的三丈宮牆。這片宮牆上,本來畫着一隻蒼狴,人首蛇身,體覆青鱗。
這時,那片壁畫仿佛是被雨洗去了,隻留下極淡的顔料痕迹。
……
“寶無全!”
“寶無全!”
李蟬呼喚脾神之名。
觀想中,浮現出一個鳳冠羽衣的小人。小人化作一道黃光,沒入李蟬左肋上方。
李蟬赤着上身,燭光映照下,他身前已有三道神紋,隐有勾連之勢。
他拿起衣服披在身上,起身紮緊了腰帶,桌上是一幅畫,畫裏是一個人身象首的妖怪。此妖生在大月國,号稱“常随魔”,又被當地土著尊爲歡喜天,身有巨力。
李蟬收起畫軸,放進箱子。
院外夜雨聲聲,春雷陣陣,院子裏卻幹燥清爽,紅藥在廚房裏熬煮糨水,一邊向窗上的掃晴娘請教裝裱的要訣。
忽然,紅色剪紙女娃娃自窗上飄落,借風蕩上屋檐。掃晴娘在屋頂現身,往北眺望。李蟬見狀縱身一躍,鹞子似的落在屋頂,順着掃晴娘的目光看去。
夜雨遮蔽天地,遠眺時隻能看到百步外。他的青眼穿過重重雨幕,見到巽甯宮的方向,有青影一閃而逝,他問道:“那是什麽?”
掃晴娘看着北方,答道:“萬靈朝元圖。”
那幅壁畫?李蟬再看北方,一切都掩蓋在重重雨幕下。
“那是護佑宮城的大陣。”掃晴娘轉過頭對李蟬說,“似乎被什麽東西觸動了。”
李蟬回想那道青影,依稀長有鱗甲。
挂壁自飛,他心裏浮現起這四個字。
“我去看看。”李蟬躍下屋檐。
“剛才的動靜也許驚動了修行者。”掃晴娘跟在他身後,“少郎不要莽撞。”
“隻去宮城周遭看看。”
掃晴娘道:“少郎既然決定了,就去吧。但要帶上徐達他們。”
李蟬朝天井西側喚道:“徐達!”
白貓叼着畫軸從書房中躍出,頭一揚,便抛起畫軸。
嘩一下,畫軸展開丈許。
東廚,主屋,書房各處,數十道陰影飛射,沒入畫軸中。
那些掃帚傾倒、瓢盆滾落,附身的妖魔一走,都成了死物。
陰影沒入畫卷裏,就成了魑魅魍魉。
李蟬伸手接住畫軸,卷起一半,徐達對紅藥叫道:“紅藥姑娘,還愣着幹什麽?”
紅藥反應過來,忙不疊舀出一瓢水撲滅竈火,飛入畫卷。
李蟬卷起畫軸,往腰間一挂,穿上蓑衣鬥笠,便躍上天井,又一躍,沒入仲春的夜雨裏。
……
塗山兕跌跌撞撞地跑出皇城,她向後揮手,碎刃的橫刀擲向身後。
“锵”一聲,夜雨裏暴出一線火花,火花照亮片片青鱗,橫刀被高高彈飛,霎然消失在夜色中。
她伏身蹬地,仍倒退着滑出數丈,左手撐地,右手反握障刀,又是單足一蹬,青石地猝然龜裂,身體化作一道殘影,跨越半空,向青鱗射去!長眸子猶如刀鋒,牙關緊咬,面目猙獰。
“叮”一聲秒,刀尖紮中青鱗,如冰片般片片崩裂!塗山兕的身體倒飛,重重砸落在地,軟趴趴的,像個沒骨頭的人偶。
她眼耳口鼻中溢出鮮血,又霎時被雨水沖掉,隻有緊咬的貝齒縫隙間仍有觸目驚心的猩紅色。
喘息間,她用力一滾,身體突然消失不見,隻剩衣物和破刀浸在泥水裏。一隻三尺長的白狐從衣物中鑽出來,頭也不回地飛竄出去。
那道青鱗隐隐約約,追出宮牆百丈外。漠然看着白狐逃遠,終究沒有再追。
白狐渾身逃出兩裏地,終于力竭,一頭栽倒在雨中。身體的溫度迅速被雨水帶走,視野逐漸模糊。
耳中卻聽到了嗒嗒的腳步聲。
塗山兕用力睜開一線眼睛,恍惚間,隻看到一個男人走過來。
在他身後,鬼火幽幽,紅衣少女手提燈籠,九尺異獸形似虎豹,夜叉,鬼魅……
男人在她身前蹲下來,失去意識前,她隻看到一雙鴛鴦眼。
若有若無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白狐竟然長了犀角……原來是青丘狐與通天犀交合所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