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坊在舊皇城的東南側,有個别名叫做“半日坊”。
相傳先朝那個吟詩最好推敲的孫苦吟曾在坊道中間駐足沉思,正逢上越國公馬車出行,車夫見有人擋道正要斥責,卻被越國公阻止。
越國公屏退旁人,在街上靜候,待孫苦吟回過神來,已過去半日,此事傳爲佳話,平安坊也得了個半日坊的外号。
興許是因爲這極具文氣的名頭,半日坊裏開起了不少筆墨齋和書畫鋪,成了玄都城裏最雅的地方。不過再怎麽雅,也難免沾上銅臭味,玄都城的字畫商人都聚集在此,做着倒賣的投機生意。
掃晴娘抱着經文和畫卷,走進雅筆居,問道:“掌櫃的,經冊怎麽收?”
雅筆居的掌櫃一擡頭見到一位貌美溫柔的女子,他看向掃晴娘放在清漆杉木櫃台上的那一摞嶄新的線封經冊,清了清嗓子,用指甲挑起一頁經冊,斜着眼睛道:“這個嘛,字兒寫得好,就給得多。”
“您給看看。”掃晴娘微微一笑,溫婉的模樣讓一個剛走進字畫鋪的年輕人看癡了。
掌櫃見那年輕人的癡相,心中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因這女人貌美就給高價錢,但看到經冊上的娟秀字迹又眼前一亮,驚訝道:“小娘子,這是你的字?”
掃晴娘點頭嗯一聲。
掌櫃認真翻閱幾頁經冊,點頭稱贊道:“真是字如其人,清麗娟秀。”
一邊翻閱經冊,一邊算賬,最後說道:“二十一冊《禳災度厄經》,給你一兩三錢銀吧。”
掃晴娘謝過掌櫃,又問:“掌櫃的收畫兒麽?”
“怎麽不收,是這幅嗎?”掌櫃說着展開那畫卷,見到貓戲燭圖,暗贊了一聲栩栩如生,又一眼瞥見那句“狸子不知生計苦,隻将燭火作流螢”,目光向下一掃,便見到“徐應秋印”。
他濃黑的眉毛高高挑起,這畫論工巧已屬極品,若還有徐應秋的題詩,能賣出三十兩往上,碰上喜歡的,還能再翻一番。但能在半日坊做掌眼的,誰不是身經百戰,見過的赝品不知凡幾,掌櫃仔細端詳,沉吟片刻,用指甲沾了沾白貓的眼瞳,這一雙青金色的貓瞳顔料塗得稍厚,指甲碰上去,顔料幹透了,但還有點發軟。
掌櫃的笑了笑,卻也沒點破,字畫商人和造假匠人之間心有靈犀,造假的畫匠把畫賣到這裏,就是當假畫賣的。而掌櫃的再轉手賣出去,真假就要再行定論了。這句徐半阙的題詩,值不得真迹的價,也能值個二兩銀子。
掌櫃斟酌着,清了清嗓子,“這畫嘛……”
正準備報個四兩的價,旁邊卻有人贊道:“好,好,狸子不知生計苦,隻将燭火作流螢?不愧是徐先生,雅趣之中别有況味,令人捉摸不透,意蘊深長啊。”
說話的青年戴翹腳頭帕,面若敷粉,穿一身圓領綠袍,腰配玉璧,一看就出身富貴人家。對那貓戲燭圖啧啧稱奇,直接忽視了他這個掌櫃的存在,問那貌美小娘子說:“小娘子,這畫賣不賣?”
掃晴娘看了看掌櫃的,爲難道:“賣是賣的,可這位掌櫃已經……”
“錢貨未訖,交易未成,這畫就還是你的。”青年笑着對掌櫃說:“這畫我出二十兩,掌櫃的出多少,我再加就是了。”
掌櫃一愣,按半日坊的規矩,這青年已經越界,可他卻生不起氣來,面色古怪道:“這位郎君……再考慮考慮?”
青年毫不猶豫道:“掌櫃的出什麽價,直接給個準信兒。”
掌櫃猶豫了一下,幹咳了一聲,“罷了,郎君好魄力,我争不過你。”
“謝掌櫃的。”青年對掌櫃的拱了拱手,解囊拿出一卷銀票,從中裏擇出四張五兩面值的。掃晴娘把手一伸,他愣了一下,把銀票交到她手裏。
“小娘子,一兩三錢。”掌櫃稱了散碎銀兩,提起銅戥子,讓掃晴娘看清刻度。
掃晴娘撐開荷包,讓他把銀子倒了進去,對青年嫣然一笑,“謝了。”說罷轉身離去。
青年癡癡看她的背影,不禁跟着走了兩步。又想起櫃台上的畫卷沒拿,匆匆轉身去取,再回頭,那女子已走出門外。他哎一聲走到門邊,四下張望,已是倩影無蹤。
……
半日坊外,掃晴娘翻弄荷包,銀票加上銀兩有二十一兩三錢,自語道:“少郎回來,還沒給他接風洗塵呢,叫一桌二兩的席面……嗯。”
掃晴娘看向不遠處的酒樓,走入人流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