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風雨大作,雷聲隐隐,屋内一燈如豆。
床上的女人泣不成聲,程煉懷抱鐵嬰,沖出屋子。
回到打鐵房裏,瞪起雙眼,起爐,拉風箱,甚至用上離火咒,把鐵胎扔進爐裏。
火舌燎動的聲音和窗外的風雨聲此起彼伏。
鐵錘揮動,火星四濺。
風雨聲歇,日光在窗影間迅速移動。
日升月落。
……
“聽說程家那女人生了個怪胎呢。”
“可不是,生下一坨鐵。”
“怎麽會這樣?也沒作什麽惡事……”
“有什麽,男人一年到頭不着家,女人哪裏耐得住……”
“怕是被妖魔污了身子呗,可憐那姓程的……”
謠诼紛紛。
……
程煉隻如行屍走肉般,一錘錘鍛打下去。
鐵胎越打越小,越扁,越薄,鬼使神差的,被打成劍胚。
……
又一個雨夜,女人的身影跌跌撞撞闖進房中,尖叫道:“你把他丢了也好,埋了也好!你竟用他鍛劍,你瘋了,瘋了!就算是怪胎,也是你的骨肉啊!”
程煉端詳劍胚,悲戚地冷笑一聲:“我的骨肉?”
女人被雨打濕的頭發貼着臉頰,“你也不信我?”
程煉不答,轉過身去。
女人慘笑幾聲,忽的冷靜下來,說道:“給我看看。”
程煉皺眉,女人又道:“我的孩子,我看不得了麽?”
程煉拿起劍胚,看向女人,女人上前接過劍胚,低低聲道:“好孩兒……好孩兒……”說着後退兩步,用劍鋒抵住白皙的脖子,程煉愕然,上前奪劍,喊道:“放下!”
“走開!”女人又退,劍鋒抵得更緊,
“把劍放下!”程煉氣急,又逼近一步。
女人隻瞪着他橫劍死死抵住喉嚨,劍鋒割破頸側皮膚,滲出一線血。
程煉一下不敢動彈,終于後退半步。
女人喘息冷笑:“你從西蜀劍閣回來,多少也開始記挂我了,可如今,别人說我淫賤,你竟也這麽想,那你看好了,我死都不怕,還怕承認,做了什麽嗎!”
西蜀劍閣!火光在程煉心中閃過,他瞪眼大喊:“等等!”
噗呲一聲,鮮血灑上紙窗。
……
程宅鄰裏一夜之間死了十七人,死狀凄慘,都被割去舌頭。軍器監刀劍署的署令程煉與夫人失蹤不見。
焦明山下多出一座孤墳,山腳的魯縣多出一名來曆不明的鐵匠。
鐵匠日複一日鍛打一個劍胚,每在一地停留數月便離開。
輾轉周徙各地,鐵匠烏黑的須眉逐漸變白,隻有那劍胚越發輕薄黑亮。
好似鐵匠眉間的青色,盡被鍛入了劍中。
……
“這是鐵精,托人腹而生。”
床邊,李蟬把眉間青遞還給程煉。
程煉嘴唇一顫,定定看着李蟬,“怎麽看出來的?”
李蟬道:“左道之術而已。”
程煉接過眉間青,喃喃道:“人懷上鐵胎,想必痛得很。”
李蟬道:“是會比懷上普通胎兒痛一些,尊夫人當時難産也是這個原因。”
程煉一愣,低聲道:“當年,我本來沒想着能逃多久,還以爲十天半個月就要被抓回去,誰知道一逃就是五十多年。我畢生夙願,不過想打造出一柄名震天下的神兵,如今鍛成眉間青,就這麽死了也罷,隻可惜……隻可惜我沒能把它毀掉……我也毀不掉它了。”
李蟬道:“毀了它做什麽?”
程煉道:“一切因它而起,也算給她一個交代。”
李蟬道:“口舌之利,甚于劍也,尊夫人的死,也不全是這柄劍的錯。”
程煉咂摸片刻,嘿嘿一笑:“口舌之利甚于劍也,說得好啊,要不是那些長舌婦多嘴,她也不會心生死志。”他端起眉間青,凝視劍身,“你又有什麽錯?你本該名震天下,卻随我蒙塵到如今。”
說完轉頭看向李蟬,本來無神的雙眼一下變得銳利如鷹隼,“我合該謝你,爲我了卻心結,隻是我這些隐秘,卻不便讓外人知曉。”
李蟬從程煉眼裏察覺出了殺意,他的眼睛也一下眯了起來。
那倚坐在床上的那具瘦小幹癟的身體一下躍起,矯健得像一隻猛獸。他右手握住那柄小劍,劃出一道黑色的殘影,削向李蟬喉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