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蟬寫完放開筆,筆卻仍豎着,在紙上寫出一行字:“受了傷?怎麽像是被人追殺回來的?”
李蟬捉筆,把自己的遭遇寫下。筆君寫道:“二十年前的事,現在卻被捅出來,不像是巧合。有人一劍殺了濮水府君,這一劍,把襄北崔氏以人飼妖的事劈了出來,還劈到了李昭玄面前,有點意思。”
李蟬看完,把紙右移三分。
“有人要對付崔家?”
“襄北崔氏對頭多得是,不過能請到修行者出手的,隻有一手之數。你倒是抽身及時,李昭玄沒人敢動,你可沒有龍氣護體。”
“沈青藤爲何要李昭玄監察此案?鶴衣禦史代天子巡視道州,李昭玄想必是以學生的身份,跟随沈青藤遊曆。但沈青藤要曆練李昭玄,也不至于要他卷進門閥之争,除非是天子授意。”
“當是如此。不過李昭玄雖是皇子,卻是要進青雀宮修道的,不幹政事,這件事就算捅到他面前,他也管不了崔氏。”
“難道皇帝要來玄都?”
筆君寫道:“君臨天下,若緻太平,必封太山,禅度朔。”
李蟬緊緊盯着度朔二字。
度朔山是桃都山的古稱。
所謂封禅,封是祭天,禅是祭地。
天門在太山,地門在桃都。
自古以來,人皇若治理出太平盛世,必東巡太山祭天,報群神之功,西行桃都山祭地,消衆鬼之怨。但因妖魔亂世中西岐失守,大庸國君已有百餘年不曾祭祀桃都山了。
如今大庸雖得太平,西岐卻未收複,皇帝要祭祀桃都山,就得率滿朝文武去國西行八百裏,這樣的舉措,古未有之。就算皇帝有這想法,朝中那些谏官恐怕也會拼死上谏。
李蟬沒去想可不可能,寫道:“皇帝要禅桃都山,滿朝文武随行,按禮法,欽天監監正也在随行之列?”
筆君道:“多半如此。”
李蟬不再寫字,他閉上眼,天井、西屋和廚房裏衆妖叽叽喳喳的吵鬧着,入窗的晨風冰冷。他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再睜眼時,筆君已移開話題。
“天子西巡,豈是你能接近的。還是說說你怎麽被青雀宮趕下來的吧。”
李蟬寫道:“猜猜看?”
“青雀宮規矩不少,卻不至于輕易趕人。該是你不服管教,或闖入禁地,或偷學真法……不過,青雀宮的人隻是讓神咤司把你關起來,處罰不重,想必你并未成功偷學到真傳法門。”
“厲害厲害,猜對了一半。”
“去青雀宮待了兩年,你總該學到了點什麽。”
“學到了一點皮毛。”
“何謂修行?”
筆君問完,麻紙已寫滿字。李蟬拿起紙,戴燭默契地把頭伸過來。冠上燭火一觸,霎時就把麻紙燒成灰燼,落在桌邊。
李蟬随手抽了一張麻紙,又鋪在桌上,寫道:“佛門曰修持,道門曰修道,儒門曰修身,三教百家,諸聖之言,一言以蔽之,‘天人’而已。三教百家派系冗雜,單道門便分六派。不過道用雖雜,其體如一,大庸立國之時,乾元學宮便整理三千道藏,劃分出五個境界,天下道門修行者皆以此爲綱。此五境爲見境、種境、知境、化境、道境。這五境,又作見道、種道、知道、入道、成道。”
“何謂見道?”
“所謂見道,即是見到天地間萬物生化流轉之機,《道綱》謂之盜機,古煉氣士謂之元氣,或謂之炁,或謂之道力,異名同源。能感受到天地元氣,就是見道了。世間衆生都在見道初境,可惜幾乎所有人畢其一生都無法再進一步。”
“種道亦作求道,修行者得見萬物生化流轉之機,便可拂動天地元氣,如琴上撥弦,以至于操控天地元氣,修本命劍器、修術、修符、凝煉陰神,諸派各有不同。”
“至于知道、入道、成道……”李蟬寫到這裏,歎道:“我就不知道了。”
筆君道:“學會了這些倒也不錯了。道門五境,短短十字,一境之差卻有雲泥之别。你上青雀宮兩年,可有了勘破見境的契機?”
窗外夜色褪去,天邊浮起一絲魚肚白。李蟬提筆回道:
“有了。”
“還真讓你偷學到了東西。”
“看了兩年門,喂了兩年鳥,收點報酬不過分吧。”
“道門五境,見道是起始,也是貫徹五境的境界。見就是看,多看看天地,不必急于求成。”
李蟬頓了一下,寫道:“我倒不急,就怕那位袁監正不等我。青雀宮這條路沒走通,還有乾元學宮,袁監正是學宮祭酒,隻要能進入學宮,我就有機會。”
“乾元學宮倒是不拘一格降人才,隻是要入學宮,先入崇玄、宣禅二署署學,隻是署學比進士還難考得多,你也沒幹谒的門路,争不過士族的。”
“走一步,算一步吧。”李蟬喃喃,沒再下筆,側眼看向屋外。
手下還有一幫妖怪要養,怎麽過日子還是個問題。先不提每日的用度,剛從漩渦中脫身,尾巴卻沒去幹淨,這地方不能再住了,搬家又是一筆費用。雖然跟筆君講着雲端的事,口袋裏卻沒有半個銅子了。
四谛的意思在本文設定裏有所改動,勿與現實對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