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看向七襄台下晚霞籠罩的玉京城,幾隻鷗鹭飛向夕陽。李蟬走上前,到了闌幹邊。李胤道:“朕本以爲玉京城固若金湯,孰料區區一張紙,不到千言,便能将玉京城攪得雞犬不甯。朕與幾位大臣談過,都說,這妖書寫得刁鑽,于是能蠱惑人心。”他轉頭問李蟬:“卿怎麽想?”
李蟬道:“那妖書刁鑽則已,但若不是國中積弊日久,也掀不起這麽大的風浪。”
“積弊在何處?”李胤問。
李蟬道:“禍端自聖人西行始。”
李蟬話音剛落,李胤眉頭便皺了起來。高處的不周風吹過,六龍車前銅人盔纓飛舞。過了一會,李胤道:“卿但說無妨。”
李蟬這才說:“自聖人西行開始,國中亂象頻生。明面上看,是妖魔爲禍四方。但大庸國神道昌盛,妖魔在大庸國中勢力衰微,若隻是妖魔作亂,不至于鬧得民不聊生。歸根結底,還是因爲……聖人與兩教離心離德,這才釀成諸多禍患。”說到這裏,李蟬頓了一下,看李胤并沒有什麽反應,他才繼續說:“日前秋狩之時,聖人遇刺,京中人心惶惶。今日這封妖書現世,可謂火上澆油,時機選得極其毒辣。書中言論直指豫王欲與太子奪嫡,這些話之所以能取信于人,隻因聖人本非天命之子。”
李蟬這一番話說得如此直白,李胤卻并不惱怒,反而滿意地點了點頭,“明白這些道理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敢在朕面前說出來,看來朕果然沒找錯人。李遊奕!”
李蟬道:“微臣在。”
李胤道:“朕差你查辦妖書之案,務必找出那幕後主使之人。”
李蟬遲疑了一下,低頭說:“微臣惶恐。”
李胤皺眉,打量李蟬幾眼,問道:“卿有什麽顧慮?”
李蟬道:“微臣去年入京之前便與鄭學士相識。鄭學士已修行有成,區區一個赈災糧的案子,竟幾乎讓他束手無策。微臣雖有神通,但學藝不精。這妖書之案,牽涉甚廣,遠不是那鬼主之案可以比拟的。學宮中的前輩尚且如此,我又如何擔當得起這樣的重任。”
“卿的顧慮不無道理。”李胤道,“不過鄭君山的處境與你不同,既然是朕讓你去辦案,你無需擔憂這些。”
李胤一邊說,一邊解下腰刀,向李蟬抛去。李蟬一把接過腰刀,又聽李胤說:“若遇上阻礙,以此腰刀爲憑,可便宜行事。”
李蟬低頭打量腰刀,握住刀柄,從桃皮鞘中抽出一指寬的刀身,刀身映着暮光,現出“揮霆”二字銘文。李蟬無法推脫,持刀行禮,“微臣接旨。”
“去吧,切勿耽擱。”李胤囑咐一句,便離開七襄台,與李蟬擦肩而過。李蟬目送李胤離去。
待李胤消失在台階下,李蟬看向闌幹外,天邊的城樓吞下最後一線餘晖,夜幕逐漸籠罩了玉京城。
…………
皇帝遇刺的風波尚未平息,一封妖書又在玉京城掀起波瀾。玉京是大庸國守衛最森嚴之處,金吾衛與神咤司不舍晝夜的巡查監視下,竟有人能悄無聲息地放飛滿城鳥書,并不被找到馬腳,一時間,“神都趙常儀”的名字在坊間被傳得神乎其神。城中搜捕愈發嚴厲,短短幾日,就有上百名可疑之人锒铛入獄,有售賣禁書的,有被人檢舉的,甚至有自稱就是妖書作者的。三法司晝夜不歇地審問,卻沒有找到絲毫有關妖書案的線索。
直到第四天過去,玉京城靖恭坊裏,一名神咤司校尉率人越牆進入一所宅邸。于此同時,宅門處,一截刀尖刺入門縫,斬斷門闩。緊接着,李蟬破開宅門。他身後,一衆緝妖吏魚貫而入。李蟬提着刀,走進宅内,眼神四顧。宅東南角有人喚了聲“李遊奕”。李蟬走向那屋子,一名緝妖吏迎了上來說:“李遊奕,找到了。”
另一人鼻子上畫着仲龍玉神符,正嗅着桌上的墨迹,“就是這兒,與妖書用的墨一樣。”
李蟬走進屋内。他本來不願牽扯進政鬥之中,卻受皇帝召見,在大相國寺七襄台上接了密旨,不得不摻和進來,這幾日都在追查妖書的來曆。印成妖書的是玉京書坊最常用的抄經體,他便命神咤司中人将玉京一百餘間書坊都搜查殆盡,除此之外,也遣人調查購置了大量紙張的人,今日總算在此地找到了線索,疑似是印刷妖書的地方。
桌腳放着一個銅盆,李蟬走過去,問道:“找到雕版了麽?”
一名緝妖吏看着銅盆裏的灰燼答道:“應該是毀掉了。”
“繼續找。”李蟬蹲下撚了些灰,一邊囑咐道:“找坊魁裏正查清楚,這宅子是誰住過……”正說着話,腰間子母鈴忽然響了兩聲,李蟬神情一動,卻沒理會子母鈴。待整所宅子都搜尋完了,沒發現其他的什麽線索,李蟬這才叮囑衆人看好這宅子,離開靖恭坊。
待回到了光宅坊的家裏,推門進去,李蟬便看到脈望在窗下等着,他上前問道:“芝田先生,怎麽從突然回來了,有什麽麻煩麽?”
脈望道:“郎君不用擔心,鍾山那邊人迹罕至,又有郎君差人關照着,哪有什麽麻煩。隻是大夥看過郎君的信後,都覺得郎君一人在玉京還是缺少幫手,便催促老夫趕回來了。說起來,老夫走之前還聽說這妖書之案乾元學宮不會參與,怎麽郎君卻……”
“别說這個了。”李蟬道,“先生看過那妖書了,感覺如何?”
脈望道:“這篇文章引經據典,文理暢通,雖無藻飾,卻字字珠玑。有如此才華的人,一定不會默默無聞。”
“你我二人所見略同。”李蟬點頭,“先生博覽群書,可否看得出來,這篇文章出自哪位名家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