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頭反複地敲擊在冰原上,發出沉悶而又悠長的響。
姜夢熊像是擂鼓的天神,诠釋暴力的姿态,讓整個宇宙聽他轟鳴。
大概是沒有什麽能夠阻止他的拳頭,也沒有什麽能夠挽救宗德祯的命運。
姬鳳洲拖着一真遺蛻出現在玉京山,和平勸走原天神的一幕,很快就傳遍了現世諸方。
風雨欲來、人人不安的中央帝國,好像瞬間就風平浪靜了!
接下來的大清算,無論是怎樣腥風血雨,大概也隻考量姬鳳洲的刀工——身爲一真道首的宗德祯,輸得這樣的徹底,被當做豬狗般宰殺。一真道剩下的人,也盡爲砧上魚肉。
在天外予宗德祯以臨終關懷的這些人,自然也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即便未曾關注現世情報,隻消看一看姬玉珉壓不住的嘴角,也就能夠明白那處戰局,究竟戰果如何。
宗德祯所期待的兩種結局都不存在。
姬鳳洲并未被他所駕馭的一真遺蛻殺死。
姬鳳洲也并未将一真遺蛻打破!
他以無根之意所駕馭的一真遺蛻,最後竟成爲姬鳳洲的戰利品,被完整地保留。
既沒有超脫戰力來挽救他自己,也沒出現有可能的超脫路,讓他做最後的嘗試。
天地廣闊,已無前路。
一丁點希望都沒有。
而之所以會走到這一步,隻因爲他的身份被葉淩霄以九宮天鳴揭露。
曾經終結仙人時代的一真道,如今埋葬于仙人時代的回響。
一切像是一個輪回。
理當絕望了!
但宗德祯還是不肯死。
他的腦袋深埋在凍土裏面,道身幾乎連抽搐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還努力地壓榨着過往人生的積累,讓自己再熬一刻,再撐一息——
盡管他已經明知,熬不出更好的結果。
他怎麽肯死啊?!
他這一生與多少燦爛的人物争鋒!又有過多少輝煌的時刻!
四千年苦心積慮,左手玉京山,右手一真道,八甲統帥有其二,神策軍中都把握關鍵位置,其他軍政角色不計其數……鏡世台、緝刑司,哪裏沒有一真道的人?
他幾乎蠶食整個道國!
等殷孝恒從天馬原走出來,一躍絕巅,再想辦法替掉應江鴻或者餘徙。
中央龍廷上坐着的人到底姓不姓姬,又有什麽不同?
他本來閑看風雲,布局天下,就連殷孝恒的突兀身死,都并不視爲挑戰。
駕馭一真遺蛻刺殺姬鳳洲,這般震動諸天的大事,都隻是從容的“驗一驗姬鳳洲成色。”
因爲在漫長的人生裏,他已經經曆過太多挑戰。
因爲通往永恒的道路上,本就波瀾叢生。
但怎麽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大好局勢,一夕淪喪。
倘若一切能夠回溯,哪怕是回到闾丘文月乞死的那一天,他當場以玉京山大掌教的名義站出來,同姬鳳洲在中央大殿上打擂台,勝負都未可知!
他求穩才沒有那樣做。
但卻再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他有滿心的不甘。
但就像他所說的——
在真正的力量面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
此時此刻他是那個不具備力量的人,此時此刻他知道一切都無法改變。
他最擅長解構虛妄,最擅長戳破泡影,可如今他的人生,他的理想,也成爲他人拳下的泡影了。
天下皆幻……
啪!
姜夢熊的拳頭最後一次砸下去,陷進凍土深處,久久沒有收回來。
宗德祯的腦袋,最後像西瓜般炸開在冰坑裏,紅的白的混作一團,搗成了糨糊狀,再不能恢複了。
這具道軀裏的最後一滴力量,最後一點真實,都被他最後的意志,徹底地榨幹。
生命的本質,已經消亡。
最後姜夢熊站起身來,拎着他紅白相間、血淋淋的拳頭。
“雖然知道一切已經塵埃落地。但宗德祯這種創造過許多曆史、也活成了曆史的人物,就這麽死了,還是有點不真實的感受。”姬玉珉懸立于虛空,有些慨歎。
他一邊慨歎,一邊控制七魄鎖龍燈,放出蒼白枯寂的火焰,抹掉了宗德祯的屍體殘迹,連衣物碎片都不剩。
徹底剿滅一真道,是天子付出很大的決心才成行。
整個道國内部,在這件事情上,都沒有幾個可以絕對信任的人。他作爲那不多的核心之一,全程參與其中。
事實上并未想到,這件事情會進展得這麽順利。
本以爲就算天子以從未顯露于人前的實力,赢下那關鍵的一戰,之後也還有一段鏖鬥,還有較長時間的追查和清剿。
他們這幾個帝黨核心,哪怕是已經做好了能做的一切準備,也是懷揣着斷臂割肉的心情,甚至有殉國的預期。
沒想到在最沒有意外的匡命這裏出現了意外。
闾丘朝露的男人,直接撕下了一真道首的外衣。就此宣判了宗德祯的死刑。
似這般潛伏在陰影裏的組織,是絕對見不得光的。無論根固于多麽古老的曆史,無論盤踞在陰影中的觸須有多麽強大,都如積雪,必然在烈陽下融化。
“在場這些人,誰沒有波瀾壯闊的人生呢?”
洪君琰輕輕一拂袖,凝結在宇宙深處、埋葬了宗德祯的冰原,就這樣随之消失。
“但死亡,就是這麽徹底的事情。”
曾經與他相争的那麽多驚才絕豔的人物,現在都不能再站起來繼續前行。他的确有資格慨歎和感懷,并且不把宗德祯的死亡當一回事。
他看着大景帝國的宗正寺卿:“玉珉,你要保重身體。”
不待姬玉珉回話,他便踏步離去。隻有雪白色的龍袍略一飄卷,還在這處宇宙,留下一抹隐約的霜光。
也漸而消逝。
洪君琰雖然已經走了,姬玉珉還是對着他離去的方向謹慎一禮:“承君良言,玉珉牢記在心。也願兄長康健,添衣加餐。”
姜夢熊看了姜望一眼,什麽話也沒有說,縱身消失在宇宙深處。
姬玉珉走到懸于虛空的匡命身邊,在解開匡命身上的封鎮之前,對姜望說道:“匡命沒有問題,真正的一真道行刑人,是藏在他體内的匡憫。”
姜望用手抓着見聞仙舟的船緣,淡聲道:“他是蕩邪統帥,有沒有問題,景國說了算。我無權幹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