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次鹿七郎的出現,使得本就如履薄冰的姜望,頓感命懸危刀。
那個和尚光頭上的黑蓮紋路,則是讓他對妖族、對妖界佛門,有了全新的認知。他愈發感受到,有天妖血裔坐鎮的摩雲城,可能比想象中更複雜。
他愈發肯定……多方風雲已在他未曾察覺的時候,悄然彙聚。
是否妖界天意悄然攪動了命運長河?
是否自我的窮途已在面前,而我依然未能看見?
從那個強妖王鹿七郎、再到黑蓮和尚,乃至于黑蓮和尚背後存在的深海暗礁般的巨大勢力……
在這座城池裏,一定有什麽事情正在發生,而他仍無所知!
倘若他是生來就在此界的天驕,絕不會如此遲鈍!
偏偏他是一個外來者。此世的排斥無所不在,他的所聽所看所感,都太過局限。
要尋破局之法,尋那一線生機,仍是要借助此界妖族的力量。
但行到如今,路已見歧。
猿老西所掌控的無面教有瓶頸,瓶頸在于教派在發展過程中所必然經曆的那些。小宗小教發展到一定的規模後,就必然要面對官面上的勢力。要和摩雲蛛家,積雷牛家這樣的一方主宰打交道。
不必說無面教不取血食,不殘虐信徒,反而引導信徒向善,應該是正教。正教和邪教的劃分并不完全由此,猿老西不具備話語權,弱者搶奪信仰即爲邪!
而他這個無面神所信仰的神祇,畢竟不真正具備遠古閻羅神的偉力。無面教背後,也不存在那黑蓮邪佛背後的龐大勢力。甚至于整個無面教裏,他這個唯一拿得出手的戰力,根本不敢抛頭露面。
豬大力的斬神滅鬼之路,同樣有瓶頸,且瓶頸已經出現在眼前。如此孤行暗夜,随時會碰到陰影裏潛伏的惡獸。類似于這次黑蓮邪佛一般的組織,在妖界恐怕不止一個。而太平道同樣是個空殼,豬大力隻可孤軍奮戰。
今日他能降神臨印救下豬大力,明日未必還能。總有他親自出手也解決不了的強者。
在妖族構築的這三駕馬車狂奔至此,姜望回頭一看,竟還是柴阿四的路途最有希望。雖則這家夥已經過早的開始膨脹,但敲打敲打,還能湊合着駕馭。
柴阿四此前從無惡迹,加入花果會後,也未如前任猿勇那般殘虐,從金陽武鬥會開始嶄露頭角,進入廣大妖族的視線……
這是典型的平民天才逆襲之路,是當前社會結構下,階層躍升的堂皇正路。
隻要不出幺蛾子,是會被花果會、摩雲猿家、摩雲城,乃至于整個妖族上層世界所接納的。
甚至說,姜望自己在現世,走的就是這樣一條路。從一個鄉野少年,成長爲霸國王侯,如今再審視柴阿四,不免别有感受。
社會的本質是什麽?
國家體制的核心是什麽?
這些宏大的問題,或許并沒有一個完全正确的答案。但是自這些問題裏闡發的思考,卻是對世界本質的認知。
何爲真?
何爲理?
每一個超凡修士在往高處攀登的過程裏,都一定是站在堅實的認知基礎上。
未必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正确”,但一定有獨特而清晰的自我。
藏身在鏡中世界的姜望,也在用他于妖界的觀察和思考,進行“道”的修行,靠近那高渺難及的玄奧境界。
豬大力封刀一個月的影響并不大,一則經過這段時間的吞食,他的神魂恢複很快。二則焚滅那黑蓮和尚後所掠得的巨量無主神力,也足夠他消化好些天。
也恰恰是對這份神力的消化,讓他深刻認識到黑蓮邪佛這個組織的磅礴難測,才果斷讓豬大力封刀。
神魂上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金軀玉髓的傷勢仍是難題。
誠如玉碎難全,金缺難補。
每日調理不斷,迄今爲止肉身仍是恢複不到兩成。
姜望都有心也蒙個面出門,扮成太平判官什麽的,去劫殺幾個妖族年輕天驕,掠奪一些珍貴物資回來……畢竟理智尚存。
于是沉息正念,一邊消化神力、恢複神魂,一邊又去關注柴阿四。
……
柴家小院外,響起了敲門聲。
這時候的柴阿四,正赤着上身在院中練劍。劈斬刺撩,一招一式認真無比,直練得汗如雨下,氣血奔流。
雖則他是個奸懶饞滑的家夥,臭毛病一大堆,但畢竟苦過窮過,知道機會不易。
再怎麽膨脹,再怎麽不着邊際、得過且過,在練功一事上還是肯下苦力。
要不然偉大古神所傳的百劫千難無敵金身,他也不可能練出成果來。那可是一錘一錘自虐出來的功夫,完全的自我折磨。
“誰?”
他手中劍未停,隻出聲問道。
如今也算是養出了幾分氣度,言行舉止都在向真正的天命之妖靠攏。
門外響起脆生生的回應:“阿柴哥,是我。”
強者的氣勢瞬間瓦解,柴阿四咧開了嘴:“诶诶!來了!”
他急匆匆往屋裏趕,想要擦擦身上的臭汗,尋件衣服披上,順便把房間收拾一下,但跑到半截忽然靈光一現,立即頓止腳步,折返回去開門。一邊虎虎生風地舞了幾下劍,以劍嘯聲表達自己正在完成劍招的回收。同時暗暗地運勁,讓身上的肌肉塊都更清晰緊實,讓汗水流淌出漂亮的線條。
這才去拉開院門,果然看到了千嬌百媚的猿小青。
也精确捕捉到了猿小青羞怯又贊歎的眼神。
老宅偏遠,小巷不見他妖。
獨這姑娘俏立于此,令這一條簡陋的巷子,都生出光彩。
柴阿四用毛巾抹着汗,狀似不經意地道:“小青妹妹,今天怎麽得空過來?”
猿小青将雙手背在身後,歪頭打量着他:“阿柴哥每天都這麽用功嗎?”
她的表情天真純潔,但這個姿勢,愈發顯得曲線玲珑,風景突出。
柴阿四使勁控制着自己的視線,希望自己可以表現得像個妖中君子,但畢竟心口難一,前言不搭後語:“呃,我每天都很想你……啊不是不是,用功!我喜歡用功!”
“說什麽呢!”猿小青嗔了一聲,羞得跺腳。但偷眼瞧着他,又道:“你可從來沒有邀請我來做客。”
柴阿四暗暗咬了一下舌尖,醒過神來,撓頭道:“寒舍簡陋,我不好意思……”
“我瞧着這裏很好呀!”猿小青背着手,自然地邁進院子,好奇地左看右看:“很……不亂!”
柴阿四不自覺地把院門關上了,巴巴地跟在身後走。
“噢對了!”猿小青忽地回頭,險些撞到柴阿四,吃吃地笑了。
将藏在背後的錦盒提到面前:“喏,才買到的龍虎參,最養體魄。你近日戰鬥辛苦,正用得上。”
龍虎參可遇不可求,價格昂貴,也不知猿小青費了多少心思,約是把嫁妝都填了進去。
不過柴阿四可不知道什麽叫不好意思,伸手就去接:“那怎麽好意思……”
卻是不小心握住了那溫軟玉手。
但猿小青沒有掙紮。
他也就沒有松開。
執手相看院中,一時無聲勝有聲。
柴阿四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麽。
猿小青已擡起頭來,那羞紅的俏臉,恰似早春之花,沐光晚霞。
“阿柴哥。”她的聲音極溫軟,眼睛卻有水波千萬種:“聽說伱最近都在搜集佛家典籍,怎麽,你想當和尚?”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兩妖已是郎情妾意,眉來眼去,就差最後一層窗戶紙了。
本來還應該有一陣拉扯。
但柴阿四莫名其妙地開始搜集佛經,時不時還在那些小弟面前背佛偈,很有幾分堪破世事的意思,讓猿小青忍不住着起急來。所以今天才會上門來尋,便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想出家。
“怎,怎麽會,怎麽舍得……”
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貌女妖,柴阿四隻覺口幹舌燥,詞不達意。
“不舍得什麽?”猿小青哼道:“我看你可不像……”
那輕輕嘟起的紅唇,像是有無窮魔力。
讓世界隻剩一抹紅。
腦海裏似有嗡地一聲響,鬼神使差的,柴阿四直接低頭啃了上去。
“别……小柴哥……”猿小青的抗拒很微弱,她的拒絕更像鼓勵。
柴阿四将她打橫抱起,嘴上也沒閑着,就這樣熱烈地往房裏走。
當然他手忙腳亂,當然他氣血上湧,當然他什麽也不管不顧了……但房間畢竟太簡陋,擡眼就看到了那個神龛,以及神龛裏供着的寶鏡。
一條裙子飛起來,準确地蓋在了神龛上。
“那個,上尊……”
某位正在監察環境,替天命之妖護道的偉大神靈,突然聽到了這樣的聲音,還伴着喘息。
上尊此時并不回應。
神的威嚴不允許他回應什麽。
但柴阿四心裏的聲音并不放棄:“唔……上尊?”
你他娘的竟是有什麽事情?
有屁快……
“放!”
最終上尊隻傳回這一個字。
柴阿四老老實實:“您能不能不要看?”
偉大古神勃然大怒:“說什麽呢!豈有此理!你當本座是誰?本座豈會偷看你區區一小妖?諸天萬界,兆會時光,本座那是見多識廣,早不在意此些!你根本不懂,肉欲是多麽低級的欲望,你這無知小妖,怎明白大道之妙!”
“那……”柴阿四喘息着在心裏道:“有沒有什麽雙休妙法……可以成道的那種?您能不能教我幾招?”
孽畜!滾!
當然,偉大古神自不會如此失态,最後隻是緘默,暫且隔斷了聯系。
……
……
天榜新王排名第七的鹿七郎,親身駕臨摩雲城。
這消息在偌大的城域裏掀起了波瀾。
蛛家頗有名望的蛛猙公子,在城内最奢華的飛雲樓設宴招待,羽信、猿夢極這兩個摩雲三俊才中的天驕,也畢恭畢敬的相與陪待。
一心想要替代犬熙載位置的犬熙華,更是忙前忙後,尾巴搖了又搖。
甚至于天蛛娘娘家的小公主蛛蘭若,都現身飛雲樓,與之對飲相談!
鹿七郎何許妖也?
那是雨師城少城主,神香花海裏最大勢力、神香鹿家的第一天才!
在妖界,隻有某一地最強大的那幾個家族,才有資格冠有地名。通常地名的大小,也反應家族的實力。
如所謂摩雲三俊才所屬的家族,隻能稱爲摩雲羽家,摩雲猿家,摩雲犬家。
唯獨蛛家,才有資格對外稱爲“天息蛛家”。
意即天息荒原上最強大的家名。
神香鹿家要比天息蛛家更強,不僅僅因爲天蛛娘娘基本不過問摩雲城事務,神香鹿家老祖卻是坐鎮神香花海。更因爲鹿家的整體實力,在整個妖界都是數得着的。
上層戰力且不去說。
鹿七郎在天榜新王裏排到了第七,更在天海王獅善聞之上,那可是天妖獅安玄的嫡血後裔!神香鹿家之底蘊,可見一斑。
甚至于早先那失陷于霜風谷、封得王号的撞山王鹿期頤,也出自神香鹿家。
這樣一位頂級公子來到摩雲城,也就不難理解爲何喧嚣滿城。
“來來來,鹿大少,飲一杯我摩雲美酒!”此時的蛛猙不見半點冷峻,漂亮的複眼裏全是熱情:“咱們蘭若可是不常出門!”
雖是他設的宴,他攢的局,但主位上坐着的卻不是他,而是蛛蘭若與鹿七郎對坐。
誰讓他與天蛛娘娘的血脈不夠近呢?
蛛蘭若來了,他就隻能退坐次席。
鹿七郎并不在乎此間暗湧,拿起酒杯點了一下,便算飲過,随口道:“這次的金陽台武鬥會,蘭若姑娘不參與?”
把玩着玉杯的蛛蘭若,雖是坐姿随意,隻給衆妖看到一個側顔,卻也盡顯天姿國色,描盡絕豔。
“摩雲城自有俊才,倒是顯不着我。”她漫聲道:“說起來鹿公子萬裏逐殺蛇沽餘,堪爲天下壯舉。且一到摩雲城,就助本城除惡,蘭若理當敬你一杯。”
鹿七郎是沒有參加金陽台武鬥會的,他早不需要在這種地方證明自己。所謂的三域盛會,放諸整個妖界,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蛛蘭若隻是輕描淡寫的帶過理由,但本心之驕傲,亦是躍然其上。你鹿七郎看不上這等盛會,難道我蛛蘭若就瞧得上?
今時今日雖然你走在前面,快了一步,但我亦在此處。
同是以此世爲高台,萬國爲鬥場!
“那你這杯酒敬得有點早。”鹿七郎淡聲道:“畢竟蛇沽餘還未伏誅。”
“以鹿大少的實力,那不是早晚的事情麽?”蛛猙哈哈笑了起來:“您若是有什麽能差使的地方,也請務必開口。在這天息荒原,咱們蛛家還是說得上話的。”
鹿七郎笑了笑:“好說。”
蛛蘭若也在笑:“那麽鹿公子此行,便隻爲蛇沽餘麽?”
鹿七郎看着蛛蘭若,此間隻有他們兩個有資格同等對話,也隻有他們兩個,知道對方在說什麽。
所謂弦外音,曲中意。
酒香暗浮,他慢慢地說道:“我隐隐有一種感覺,在這個地方,在這天息荒原,或許就是在摩雲城……有我的機緣。”
坐在更次一席的猿夢極,臉色很不好看,他視此言爲鹿七郎對蛛蘭若的表白。但不敢說些什麽。
天妖猿仙廷固然是絕世強者,畢竟孤身獨行。他們又不是嫡血後裔,隻是祖上有些情分而已,支撐不了他們揮霍。
而正在喝酒的羽信,似是不勝酒力地低下頭來,酒液中映照着的他的眼睛,神色劇變!
感謝盟主摸摸貓頭鷹打賞的新盟!
感謝大盟我愛琪琪888打賞的又一個白銀!
真的很感謝。
大佬先别打賞了,我最近瑣事很多,沒有存稿,一時間沒法加更,心裏很慚愧。
(本章完)